也许周璇实在不该唱那首《何日君再来》,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啊,他们在1938年夏天结婚,但当秋天到来的时候,这对刚刚结婚的恋人之间就出现了感情裂隙,为什么呢?周璇在《我的为什么出走》一文中这样写道:“……然而好景不常……一切并非我所预料的那样,渐渐地,猜疑、诬蔑、诽谤,从四面八方向我袭来,我再也不能忍受了,因为我是人,我有自己的生命和尊严。经过思索,我终于选择了‘娜拉’的道路,噙着泪水离开了家,离开了相处九年的丈夫。”
周璇性格温柔,为人十分谦和,而严华则是一个典型的北方男人,为人粗犷,在他们的婚姻中,严华明显是一个粗线条,而周璇则是这条粗线条旁边那条细腻的蔓藤,围绕着粗线条在旋转,她与严华在一起时总是一副小媳妇的样子;但即便是再细腻的蔓藤,她毕竟是上海滩上最耀眼的女明星,身边要说不会出现一些缠绕她的男人是不可能的,而严华对周璇有所不满也正是由此而来,其先,他们的矛盾就像是潺潺溪水,渐渐的,汇流成河,之后,就出现了巨大的瀑布,最终导致上面的爱情之舟跌落悬崖。
周璇是一个谦和、温婉、聪慧的女人,她从来都不是高高在上,相反,她给人感觉更像是一个小家碧玉,这从许多方面都可以看得出来。
与周璇曾合演过《梦断关山》的男演员吕玉堃在《回忆周璇》中曾写过这样一个小情节,他写到他第一次见到周璇时的印象“周璇头上戴着尖顶、大绒球、淡黄色的绒线帽,长袖衬衫,黑白方格的背带工装裤,坐在床板上,背靠着墙,对着我张嘴大笑,笑得是那样爽朗、纯真。”接着他写了第二次见到周璇时的情景,那时,“周璇已经成了红极一时的电影明星,并戴上了金嗓子”的桂冠了。我是一个无名小卒。为了求职业,找工作。我到国华公司的《七重天》剧组里去试戏,当龚稼农在化装间向她介绍我时,我满以为时隔三年,上次短短一刹那的相见,再加上她现在的地位,很可能是不记得了。谁知道她回身一看我:‘是你啊!’像老朋友相见似的,问长问短。还向龚稼农他们叙述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她又张着嘴,前后摇晃着大笑了!她就是那样的人,笑得仍是那样地爽朗、纯真。
两次见面已经相隔了很久,且周璇的地位也升的很快,背后的光环也日渐耀眼,但周璇却依然“笑得仍是那样地爽朗、纯真。”两次都是同样的形容词,丝毫不差。
在《孟姜女》一片中与周璇合作演对手戏的男演员徐风,后来也回忆说:“周璇给我的印象是性情温和,性格内向,行动举止和待人接物都比较稳重的人。”
1942年,在周璇旋风般地接二连三推出令人眼花缭乱的影片后,她的名声也达到了最高峰,当时的《上海日报》发起了1941年电影皇后的选举,如果说前些年还要在胡蝶、阮玲玉等影星中选一选,而这一年的电影皇后已经毫无悬念地归属周璇了,但出人意料的是,周璇竟然在当选第二天就发表了一个声明,谢绝影后之称,结果引来一片喧哗。不久,在1942年的上海《中国影讯》上出现了一篇文章,评论道:
在我们的银国里,曾经产生过两个‘影后’,第一个是胡蝶,由当时大晶报主人冯梦熊,和小型报名编辑陈蝶衣主办,在静安寺路‘大沪舞厅’举行影后胡蝶加冕典礼,展开了一个富丽的场面。那天的胡蝶,穿了一件玄色的旗袍,现出了她大方而美丽的姿态,还亲自演说了一番,来宾中有闻人,有影星,有歌星,有舞星,更有许多男女影迷,总算在一个热烈的镜头中产生了一位‘中国影后’,而且还发行了一本资料充实的‘影后特刊’来作纪念。
接着,这篇文章写到了周璇谢绝“影后”称谓一事,它首先引用了周璇的声明,说:
说是顷阅报载,见某报主办之1941年电影皇后选举揭晓广告内,附列贱名,顾璇性情淡泊,不尚荣利,平日除为公司摄片外,业余惟以读书消遗,对外界情形,极少接触,自问学识技能,均极有限,对于影后名称,绝难接受,并祈勿将影后二字,涉及贱名,则不胜感荷,敬希亮鉴,此启。
然后该文章评论道:
从这段启事看来,周璇小姐是决计不愿意加上一顶影后的冠冕……她说性情淡泊,的确她在女明星中,是一个好静的红星,我们在交际场中,很不容易发现她的踪迹。再说‘不尚荣利’,我们虽然不敢下一种断语,但是在她平日朴素的服装上看来,也许可以相信她对于虚荣的观念,是相当淡薄……
末尾,文章又说了一句:
既然周璇提出了‘辞职书’,那么不妨,就把这顶冠冕,收藏了起来,永远使它成为历史上的一件纪念品了罢。
显然,周璇与胡蝶是两种性格之人,也与阮玲玉有所不同,她似乎介于二者之间。
后来,因上海陷于敌伪统治时期,周璇一度息影,在1943年9月,在著名导演卜万苍一再邀请下,周璇终于重返银幕,这一年,她拍摄了《渔家女》,这又是一部不朽名作,而卜万苍对周璇的印象也非常好,他回忆说:“……她不但聪明、努力,对于演戏非常用心,而且一切演员的服务道德,她都能遵守,拍戏时她从未迟到或缺席过,对于导演的话是非常的听从,而且更能虚心的向人求教……再凭她的演戏天才和不断努力……这次演出一定能得到收获……”而在影片《渔家女》的座谈会上,周璇自己说:“……因为我的学识浅,所以讲不出什么东西来。”周璇的谦和、低调和万人空巷争看《渔家女》的景象恰好成了鲜明的对比,当时,当《渔家女》在 大光明影院公映后,整个上海都为之兴奋,当时报道描写道:
周璇一一天之骄子,毕竟不凡的金嗓子,别来无恙,音乐歌唱巨片《渔家女》光荣献映,观众渴望声中,终于一睹周璇秀丽风采。《渔家女》上映,轰动了大批热烈的影迷,看看久别重逢的周璇,绮丽的姿态,天真的微笑,在银幕上活跃了,论演技和国语,周璇确已合乎标准了,主演《渔家女》好象一首美丽的抒情诗,在歌唱中充分表现出周璇的天生歌喉,余音袅袅,百听不厌。
连日观《渔家女》新片者,盛况空前,大光明门口车水马龙,万头攒动,争先恐后的围住售票房,尤其光辉夺目的《渔家女》显明的广告牌。摄影记者云集,他们的一颗热烈的心情对周璇寄于无限的赞美。
一个真实的周璇到底是什么样呢?当时,在1944年,周璇曾接受上海《新影坛》记者的采访,而这个记者为了能得到周璇内心一些真实的东西,竟然使用心理学问话方式,这就是当时有名的“二十一问”,我们不妨重温一遍,一个真实的周璇也就渐渐清晰起来:
1、记者问:对于自己年龄的增长,有什么感想?
周璇答:恐慌。
2、问:人生必有一死,你觉得死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最痛快?
答:死在上半天,杭州西湖里。
3、问:常常哭吗?常常生气吗?用什么方法发泄?
答:不常哭,不生气,不响。
4、问:每次,当你说谎以后,心里感到痛快,还是痛苦?
答:又痛苦又痛快。
5、问:你的“口头禅”是什么?
答:滑稽来。
6、问:狂笑后,你的眼泪会落下来吗?
答:不会。
7、问:走路时你惯常是靠右边走,抑或左边走?
答:右边。
8、问:你有绰号吗?人家叫你怎么对付?
答。
9、问:你理想中的丈夫该是怎么样的?你对现在的丈夫满意吗?
答。
10、问:中国历史上的人物,你最钦佩的是哪一个?
答:花木兰。
11、问:要是男演员,你理想中合演的女星是谁?
答:陈燕燕。
12、问:自己觉得有什么生理上的欠缺?
答:太矮小。
13、问:化妆时,你以为哪一部分最难?
答:眼睛。
14、问:给你影响最大的导演是谁?
答:导演过我演戏的各位导演。
15、问:你最感烦难的表演是什么?
答:哭里带笑,笑里带哭。
16、问:你以为在现时代下,观众最需要的是什么样的影片?
答:教育片。
17、问:你赞成布衣运动吗?现在先从电影界开始推行,好不好?
答:很赞成,很好。
18、问:你觉得最标准的节约饭菜是几碗?你在实行吗?
答:一菜一汤,已实行。
19、问:在新体制下,每一个影人应抱什么态度?
答:尽力自己的本分工作。
20、问:看报时,你最注意哪一类新闻?
答:社会琐事。
21、问:对于影迷向你求爱的信,有什么感觉?可笑吗?
答:好笑,不理睬。
另外,《上海影坛》杂志在1944年1月曾召开过一个“歌星影星座谈会”,会后在这份杂志上登载了部分会谈记录,其中有关周璇的部分摘录如下,从中也可以看出当时光芒四射的周璇仍然很低调:
主持人:首先我提议请诸位影星发表自己以为演得最满意的影片。
周璇:我们都感到不满意,我们的歌唱和演技好象都非常幼稚,还得请诸位多多指教呢。
主持人:诸位未免太客气了,既然诸位这样谦虚,那么我想不妨请诸位在不满意中所认为可差强人意的,说几部。
周璇:我以为秋姐(龚秋霞)的《蔷薇处处开》最好,尤其是《蔷薇处处开》这首主题歌,直到现在还脍炙人口,差不多连小孩也会哼几句呢。
主持人:我想请诸位再发表些关于自己最钦佩的歌星影星,不论外国或是本国。
周璇:我以为许多外国明星,都是值得钦佩的,我们与之相比,简直如小巫见大巫,幼稚得多了。
主持人:请诸位小姐发表一些关于“歌星明星应俱备哪些条件”的意见。
周璇:我以为人人都可以唱的,只要拉开嗓子就得了,用不着训练不训练。
主持人:不知道诸位对于乐器方面,哪一种最感兴趣?
周璇:我只会弹钢琴,别的简直都是一窍不通的。
主持人:现在想请诸位发表些意见,关于所最喜欢的歌曲。
周璇:我以为秋姐在《浮云掩月》中的《莫忘今宵》和《蔷薇处处开》是很好的,我最喜欢听。白虹姐在《无花果》中的弹词唱曲,我也挺喜欢,好象别有一种风味似的。
主持人:周小姐有什么新作没有?
周璇:我的新作,就是由方沛霖先生导演的《鸾凤和鸣》,是一部歌舞片,大约在旧历新年可以公映。
但世间也许有这样一个公理:再情投意合的情侣也会有矛盾。
而最有可能造成两人彻底决裂的是一个叫韩非的男人的出现。
韩非很年轻,看起来风流倜傥,而且他也是一个喜剧明星,因而和他在一起能让人感到很愉快。周璇在和他演了对手戏后很快就和他走到了一起,韩非当时也极力向正红得发紫的周璇献殷勤,每天拍完后他都要送周璇回家,一直送到家门口,自然,这种有些招摇的献殷勤方式显然会招惹一些麻烦,娱乐媒体的记者们很快就捕捉到了他们之间的暧昧,而有一次,当两人正走到周璇家门口的时候,正巧碰到了严华,结果,周璇当场挨了一个耳光。
而在这一段时间内,出现在周璇身边的还不仅有韩非,当时报纸媒体也传出周璇和柳中浩的儿子也曾有过一段暧昧之情。
周璇似乎并没有说清楚到底因为什么,而严华却在无意中可能说到了他们分裂的一个真正原因,他在1941年给报刊撰文《九年来的回忆》,不经意地泄露了其中真实的缘由:“由北平重返上海后,周璇加入了国华影业公司,我们二人的月薪(包括我作曲在内)450元……(周璇)每年规定拍4部戏,每部戏的报酬是2000元。”
但显然,这应该也不是唯一的原因,因为周璇收入在几年前就已超过严华许多,每部戏的2000元的报酬对周璇来说已经不算什么,她还有很多其他收入,如唱片的版税就是一笔庞大的进项,这些都不是婚后才有的,而是很早就有了。他们之间还有许多其他原因,其中较为严重的是严华对周璇在金钱上管得很严,他本身是个非常节俭的人,当周璇成为明星后,免不了会有些排场,吃穿用度自然也要阔绰一些,但严华却对周璇说:“我历来主张节约,该用的用,不该用的坚决不用。”当有一次周璇忽然问道:“做人的意义是什么?”严华则以脸严肃地说:“不慕虚荣,不骄傲,不落后,一天天向前进步……”也许他真是这么想的,也许这只是他的一个借口,但无论如何,这些显然都不合现在的周璇的胃口了。
为此,周璇写道:“我以为当美满的家庭不能获得,甜蜜的生活成为幻梦,而一种出人意料的痛苦紧紧压迫我的时候,我自然只好挣脱桎梏和恶劣的命运决斗,另觅新生之路了。”接着,她又用下定决心的语气说道:“哲学家笛卡儿说:‘达到一个终点,总比停留在迷途中好。生活的的行动也是如此。常常不允许自己半点迟疑。’过去我太浑浑噩噩了,对任何事情都从好里想,但结果却适得其反。我已经是22岁的人了,在生活的道路上再不能徘徊犹豫,而要争取尽快达到一个终点,总的一句话,我要奋斗!”
恋人都有一个通病,当你情我意的时候,金钱如同粪土,这时感情就是一切;而当分手的时候,感情却成了粪土,金钱则成了唯一。严华和周璇这对共同从艰苦中跋涉出来的恋人,当拥有了巨额财富、理想的生活之后却无法共同享受,可以说能共苦不能同甘。当严华和周璇分手后,严华对外放言说,周旋卷走了一大笔存款,而报纸也立即以大篇幅加以报道,弄得好像周璇携款潜逃一样,但其实谁都明白,周璇的收入远远高于严华,她带走的应该是她自己的那一部分。但当时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不得已,周璇只好在报纸上发表声明:“不错,我确实带走了两万元钱的存折,但这不过是我积蓄的一部分。实际上我名下的钱还不至此数……”1941年6月,周璇再次在上海《申报》和《新闻报》上再次发表声明,她用文言文说:“严君明知银行存款为璇之私蓄,而竟意图攫为己有,登报挂失,去函止付,迹其所为,严君重视床头之金十百倍于床头之人。璇以劳力所获之资,近年为数颇巨,即以灌音……《何日君再来》等片先后版税何止巨万?悉数交彼,璇囊中所存,每不逾五元,偶有亲友见访,无以置肴点,有失礼貌,使璇啼笑皆非。”同时,周璇又解释了他们之间的矛盾所在:“璇往公司拍片,严君常限制时刻,倘因工作稍久,赋归略迟,严君即以恶声相报,甚至痛殴。严君家中不许雇用仆役,一切均由璇与璇之养母操作,然严君复又颐指气使,绝不体谅,偶或逢彼之怒,不第公然辱骂,益且当众施暴。又璇每含泪至公司拍戏,强颜欢笑以自掩饰,比及返家,严君犹未恝置,必逼璇引过认罪而后已。总之,璇精神上肉体上之痛苦,在婚后数年中与日俱增,屈指难数……辄思结束此生,闭悲剧之幕。顾又求死不获(去年曾图自杀未遂),痛定思痛,唯有离此牢笼,求光明之生路……”
1940年,周璇和严华正式签字离婚,这一段爱走到了尽头。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的时候,两人甚至都不愿见面,严华是在浦东大厦的一个写字间里签的字,周璇是在自己的寓所签的字。
而他们之间那个孩子也流产了,刻骨铭心的爱被浮华所掩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