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了,我拖着行李下了车,妍蝶从站台上跑了过来,小猫跟在后边,小猫身上套了个灰色的毛衣,蹦跳着朝我跑了过来,臃肿的身体摇晃得好像随时都可以摔倒,看起来滑稽又可爱。妍蝶穿着一件白色的棉袄向我张开了双臂,我放下行礼紧紧地拥抱,熟悉的发香味道,我使劲吸了吸鼻子。
“喵!”小猫挠着我的脚,试图爬上来,我赶忙将俯身将它抱了起来,我欢快地钻进了我的怀里,老北他们一伙远远走了过来,妍蝶托着我的着头仔细地看着。
“嗯不错,好像长胖了一点,也白了一点。”妍蝶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
“这衣服是哪里来的?”我指了指小猫身上的毛衣。
“我亲手织的怎样?过两天也给你织个围巾,毛线我都买好了。”妍蝶扬起了脸得意地笑了。我试图将小猫放下,可是小猫紧紧地钻进了我的衣服里,死活也不肯出来,没办法我就只能这样抱着它。
“你小子可算回来了,可他妈把老子给想死了。”老北大老远就骂了起来,罗芸使劲捶了他两下,老北不顾一切向我冲来张开了双臂环住了我的脖子。
“这个迎接场面太隆重了,大家都来齐了。”丁克牵着朵朵,小童走在许娟身后。
“看来我是来得最迟的一个了。”
“没错,就你小子来得最迟,上午我们还上课了,你不是泡上哪个妹妹黏糊着不想回来吧?这样可对妍蝶姐不公平啊,你说是不是啊妍蝶姐?”老北向妍蝶投去了暧昧的一眼,大家都笑了。
小童接过了行李,大家一起走出了火车站。
“你这家伙,接你也不肯回来了,枕香怀玉的把我们给忘了,白想你了。”老北拍了一下我怀里的小猫,小猫露了一下头,又使劲钻到了我的腋下。
“你不知道,这家伙昨天我去接它,和我玩了一会竟然死活也不回来,没办法就自己回来了,害我伤神了一天。”老北一脸的气愤之色。
“今天大家都回来了,我请大家撮一顿,算是为大家接风了。”妍蝶说。
“妍蝶姐,看来小猫不回来你的接风酒可就喝不到了。”老北看着妍蝶一脸坏笑。
“就你话多!”罗芸推了一下老北,大家都笑了。我抱了抱小猫,沉了很多,身子也长胖了一圈。
又是那家熟悉的饭店,又是那种熟悉的啤酒味,老北一连和我碰了三杯,妍蝶给小猫夹了条鱼,小猫叼起了鱼去一旁仔细地吃了起来,大家轮流着不断地碰杯。身体渐渐热了起来,我拖掉了大衣,妍蝶帮我放到了一边。
“老北,现在我也和你碰三杯!”我端着酒老到了老北面前,老北二话没说就和我连碰了三杯,摇摇晃晃地坐回了椅子上。罗芸给他灌了几杯茶水,老北晕乎乎地靠到了罗芸身上,再也不肯起身,小童给我扔了支烟,我靠在椅子上认真地吞吐了起来。
“小猫,你吃点饭吧,你可一点饭也没吃。”妍蝶担心地看了我一眼。
“不吃,坚决不吃!”我挥了挥手,妍蝶嗔怒地看了我一眼,给我披上了大衣,我感觉头晕晕的,只想这样靠着。许娟和朵朵还在争论着到底是学校门口的饭店好吃还是这里的好,丁克瞪着眼睛呆呆地看着他们。
我靠在妍蝶的怀里,小猫靠在我怀里,还是那个熟悉的小湖边,老北他们已经先回去了,留下我和妍蝶。有风但是不冷,妍蝶的手轻轻地抚着我微微发烫的脸,夜色里可以看到一个清秀的轮廓,我使劲蹭了蹭头,尽量靠近她软温的腹部,她轻轻地挣扎了一下便没有再动,我索性将脸贴了上去,我的心跳声很清晰很清晰。
“怎么样呢?你妈那里好吗?”
“好一切都好,就是太陌生了,她对我陌生,我也对她陌生了,索性早早离开,避免大家的正面的冲突。她一切都好,比我想像还好,但是她和我印象里的妈妈走样了你知道吗?小时候我就这样靠在妈妈的怀里,听她讲着永远也讲不玩的故事。那时的妈妈很自然很亲切就在我身边,现在我在她身边已经完全找不到了这样的感觉,我不知道我是对是错,但你无法想像身边一个是你妈妈而又让我感觉不到是妈妈的人存在是什么滋味,我无法面对,也许她也是。”
“你们或许离开得太久了,很多的情感淡漠了起来。”妍蝶轻声地叹了口气。湖水在夜风中开始了轻声的抒情,烟头在夜色里忽闪忽闪,小树林在沙沙地低语,我伸手仔细地摸着妍蝶光洁的脸颊,我们都没有说话。我将头紧紧地靠在了她柔软的胸前,那是一种奇异的芬芳,我的身体随着心跳轻轻地颤抖,我看不清妍蝶的表情,四周静静的,只有风在夜色里轻轻流淌。就这样坐着吧,我愿意,如果要加一个期限的话,我愿意是一万年,成为两个亘古的雕塑任凭风吹雨打。
坐在了熟悉的大教室里,老北拿着成绩单发呆,他的成绩单上已经挂了两颗红灯,我还算幸运有三科刚好六十分,谢天谢地,不求高分只求及格,看来这些老师待我不薄,丁克和小童比我们稍好了一点。老师在台上讲着课,我翻着新借来的书,这学期学校的图书馆添了不少的新书,看来又可以借一阵子了。
日子还是和以前一样,每天中午大家一块去食堂,晚餐则在外边的几个饭店轮流着吃,上点网、看点书,仍然吸五块钱一包的烟。老北在感叹着世道的不公平,作为一个有志的文学青年怎么还挂了科呢?这不光是面子问题,而且还反映了一个公平问题。我躺在床上懒懒地翻着书,丁克坐在电脑桌前连头也没回,老北看了看我们,但并没有人理会他,对于一个爱情滋润过的男人,我们从来不想表示一点廉价的同情,何况他是老北呢?老北是谁啊?
老北是一个有思想有爱情有激情的男人。
老北是一个有文化有作品有挂科的男人。
“老子不想和你们说!”老北气势汹汹地走出了宿舍,并在门口放了个响屁,小猫从床上跳了下来跟了出去,丁克回头朝我大笑,看来老北真的受到了摧残——极度的心理摧残,就连最经常的创作活动也停止了,看来得和罗芸反映一下这个重要的情况才是。
小童回宿舍的时候正好熄了灯,他像个鬼魅一样闪了进来。
“你他妈可算回来了,我差点去报警了呢?”老北说完点了支烟。
“谢谢北哥关心。”小童笑着答道。
“好,那北哥再关心关心你,别成天和女人黏黏糊糊的,干点正事吧。小心哪天一不小心弄出人命,你倒没什么了,别害了人家女孩子。”老北又缓缓吐出了一口青烟。
“没错,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务必小心注意才是。”丁克插了一句,大家都笑了起来,小童乐呵呵地叼了烟冲了出去,不用说又去蹲厕所去了。大家又开始了卧谈会,先从女人聊到军事,再从军事聊到国际政治,大家都非常的投入不断地发表自己的见解。小猫从我的床头跳到了老北的床上,再也没有下来。墙上的太阳在微弱的光线里露出了暗红的脸,天边黑黑的云朵渐渐散开,黑黑的苍穹被暗红的阳光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暗红的血液从天边缓缓流了下来,渐渐延伸向了大地,没有痛苦没有呻吟。太阳固执地从天边露出了暗红色的轮廓,受伤只能是一个过程而不能是结果。忍着伤痛还应该继续前进,因为人们还在黑夜里等待着我的到来,我不会在意这种轻微的伤痛。因为有了期待,有了希望,所有的苦难只能成为过去,成为烟云,太阳越来越红了,迈着坚实的步子走向人间……
火红的篝火照亮了王子消瘦的脸盘,头发已经有点凌乱,还夹杂着沿途的风沙。王子靠在苍凉的黄土墩上,将黑色的披风裹紧了身体,白马站在身边已经发出了平静的鼻息。王子抬头看了看阴冷的月亮,太阳还会升起来的,在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又将踏上新的征途。不会太远了,感受着越来越温暖的阳光,王子知道离自己心爱的公主不远了,希望就在明天,希望就在那太阳升起的地方,在那片红红的森林里。篝火在北风里不断地跳跃着,就像一颗急切的心。
日子还是平平淡淡地过着,头发又再次垂到了我的额头,焦黄焦黄的,我拿着剃须刀刮尽了嘴角边黑黑的绒毛。看来时间的脚步从来不会因为个体的麻木而忽略了你的存在,淡淡的胡须越刮越浓,越刮越黑,日渐葱茏的是毛发,日渐枯萎的是精神,最一般的症状是四肢无力,无精打采。人生理想似乎太高尚而遥远,不想。柴米油盐似乎太庸俗而遥远,不谈。该怎样来归纳我的生活?该怎样对镜子里的面孔交代呢?
我不知道。
生活如果一点波澜也没有,那也便不再叫生活了。它总会在平静中时而翻腾起一两个涟漪,甚至是波澜,渐渐让自己生气起来,从而达到某种平衡。经过了像大学课程表一样空白而单调的日子后,运动会如期而至。老北肯定是没说的无论是什么项目都是要上的,他是积极分子,就连5000米也敢跑,尽管他总是在所有人跑过了终点后他才开始最后一圈,但他仍然要参加的,就像个悲壮的英雄一样,在众多的目光中跌跌撞撞地走完最后一圈。小童是中坚力量,丁克是最坚决的拉拉队员,我只能当观众。我实在找不到任何适合我的运动项目,因为除了心跳和散步,我细瘦的胳膊和腿承担不了更沉重的负担。
比起田径项目比赛来说,球类比赛要精彩一些,不用说,球场上也少不了老北的。但是对于篮球,老北在整个系里都算数一数二的高手,经常在女生的喝彩声中投进漂亮的三分球,被女生誉为一号种子选手,这对老北来说应该是个生活的春天,起码也是鼎盛时节。
如果篮球赛能进行得温和一些也就不可能有后来的故事,可是赛事实在空前惨烈,老北和小童都披挂上阵了。赛事牵动着每个同学的心,每天都有人在教室里谈论昨天的战况。老北和小童每天回到宿舍倒头就睡,实在是太累了,就连常规的约会也省略了,罗芸和许娟每天都送一些水果过来,老北和小童是吃不了多少,便宜了我和丁克。
谁也没想到老北会和别人在球场上打了起来,虽然是被拉开了,但老北还是被打得流了鼻血,我刚和妍蝶分了手回到学校就听到这个消息。我急匆匆地冲回了宿舍,大老远就听见老北在那里大骂,我走了进去,老北赤着上身,坐在床上,鼻子肿了。
“怎么搞的?”
“还不是大三的那个王八蛋,打球的时候给了老北一肘分明是故意的,老北就当场回击了,可那小子人高马大的,就把老北伤成这样了,还扬言没人劝的话要怎么的老北,×他妈的!”丁克气咻咻的。我感觉身上热了起来,一股热流从腹部涌了上来,鼻子渐渐热了起来。
“肯定要反击了,这他妈也太气人了。”小童用力得甩下了手中的衣服,我走到床前坐了下来,点了一支烟,再给他们每人扔了一支,大家都闷头吸烟不说话。
“哪个系的,什么名字?”
“计算机系的,大家都叫他肖老四,本地人,据说在社会上挺有势力的,就是每次出操的时候拿着红旗跑在最前的那孙子,看他那牛哄哄的样子我就来气。”丁克面部表情扭曲得严重似乎要一口吃了他似的,老北凶凶地盯着地板,小童的右手握得紧紧的,似乎是在对抗着死神的纠缠,我能感觉到他们真诚的怒火。但这种情绪似乎被渲染得有点凝滞而夸张,就那么一个人,一个人而已,他不是死神,也不是神。
我想先轻松一下这种气氛,松弛一下大家的神经:“长得帅吗?”
丁克疑惑地盯了我一会,我轻松地笑了笑。
“嗯,不错,挺帅,但比我差一点,因为他是我孙子。”丁克几乎是在喷话,而不是说话,我能感觉到那种浓重的火药气息夹杂着唾沫毫不留情地击打在我的脸上。
“你说怎么办呢?”小童抬头看着我。
“凉拌,如果不妥当那就清真,咱们不是就好这一口吗?”我给小猫扔了条鱼,小猫叼起了鱼跳上了窗台,有滋有味地开始了美餐,老北一言不发呆呆地坐着,下巴的肌肉一阵阵地缩紧,我能感觉到他内心里汹涌澎湃的浪头,但我还是没有问他,看看书吧,昨天刚借的小说还只看了一小部分。
墙上的太阳在朦胧的夜色里渐渐黯淡了下来,成了墙壁上的一个伤,鲜红的皮肉在空气里渐渐暗红了起来,汩汩的细流不断地从伤口里流了出来,这是多么大的一个伤口啊!暗红的血肉褴褛地向外翻着,中间是看不到底的黑洞,那是一个无法到达的深度,墙壁还是静静的,无法想像这是怎样的一种伤痛。没有表情,没有声音,你连最浅露的痛苦也无法察觉。暗红的血液顺着墙壁缓缓流了下来,就像一条条暗红的蚯蚓顺着墙壁蜿蜒而下,血液在墙壁上枝枝桠桠地疯长。
按照一般的规律,计算机系的学生应该住六栋三楼,按照一般的作息时间,现在应该都在宿舍休息。我将床头的刀拔了出来,用手纸仔细地擦拭着,冰凉的刀刃在灯光下反射的闪闪的白光,血槽深深的刻痕就像刻在了我的心脏上,尖锐而深刻,隐隐刺痛,我换上了运动鞋提着刀出了门。
路上很多人向我投来了惊异的目光,但我都没有理会,没有必要去理会那些好奇的人们,因为每个人都会好奇,而且也仅仅只是好奇而已。我站在了六栋宿舍楼下,窗口探出了很多头,肮脏的袜子和内裤就张扬地挂满了窗口。我抬脚走了进去,楼管惊异地看了我一眼,张开嘴想说什么,但又看到了我手里的刀,我向他笑了笑,他张开了口却没有声音,我没有理会一直上到了三楼。
“肖四,快跑快跑,有人找上门来了。”
“滚他妈的蛋,老子还想找他们去呢?”一个粗粗的声音,我顺着声音走了过去,一个短发从门口探出了头,没错就是肖四,不用交流我将刀挥了过去。“镗”一大块木屑飞了下来,一个人影从我身边跑了出去,肯定是他。我提了刀追了过去,楼道里的人都吓得进屋关了门,很快人影就窜到了走廊上,准备往楼下跑,我朝着他臀部一刀挥去。
“啊!”惨叫声顿时响彻整栋宿舍楼,刀却并没有落在他身上而是砍在了扶手上。肖四像只兔子一样往下冲,我在后边紧追不舍,手里不断地挥着刀,这小子肯定是他妈属兔子窜得特别快,我在后边追赶得很艰难,不一会他就冲出了宿舍楼,嘴里还不断地喊着救命。校园里很快有了许多观众,但是没有人敢走近了看,只在远远的距离里紧张地看着。学校的一群保安从前面跑了过来,肖四拉住了保安的手,又回头看看,又拼命地往前跑,回头向着保安直喊救命。我的头脑热热的,不顾一切地向前冲着。保安原想将我围住,但我冲到他们身边的时候却不由自主地让开了一条路。我提着刀继续疯狂地追赶,我眼里只有一只受伤的兔子,带着点鲜血在草丛里拼命地寻找出路,但是碰上固执的猎人,它也会有死亡的危险。
“小猫,快住手!”老北的声音非常地大,我根本没来得及看这个声音从那里传出,继续往前追着,学校的大门口已经不远了。
“大哥我求你,快住手!”小童不知道从那里冲了出来,固执地抱住了我的腰,老北气喘吁吁地跑了上来,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手,于是我不能动弹。
“求你了,别再追了,再这样下去事情就闹大了,你就听我一回好不好?”老北一脸恳求的表情,小童还是紧紧地箍住我的腰,你要知道他的那双大手的力量足以将我细细的腰杆箍断,我只能任老北从我手里把刀拿走。
“小童,你他妈松手,老子的腰快要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