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个电话叫几个人来,咱们两人也不热闹。”说着拨起了电话,我靠在车座上吸着烟,我应该给韩阿姨他们打个电话省得他们担心,摸了一会却没找到手机,就让小豆帮我打了一个。
“你手机我帮你带着呢,怕你晕乎了掉了。”小豆从兜里掏出了手机。我感觉眼前一切都在晃动着,像地震了一样,我使劲摇了摇头,努力让自己清醒一些。小豆从车后坐里给我抽了一瓶水:“洗一把脸,清醒一下。”
我下了车洗了把脸,迎面的吹来了风,凉凉的,似乎感觉清醒了一些,小豆又给我点了支烟,我做着车头上吸起了烟,没一会张园园和几个人到了。
“小猫,拥抱拥抱!”张园园远远地向我张开了怀抱,我张开双臂仔细地和她拥抱了一下,小豆和其他的几个人打了招呼,然后指了指我:“这就是常跟你们说的小猫,我的最佳拍档。”我朝大家点了点头,大家都上前和我握了握手,看得出来他们都已一种很仰慕的眼光看着我,相信小豆肯定给他们瞎掰了不少。
“这些都是经常在一起的朋友,浩子、三炮、小磊,走吧进去吧。”我们随着小豆走了进去,服务员在门口不停地向我们敬礼,我努力让自己走得平稳一些。
我们要了一个豪华的包间,熟悉的歌,熟悉的酒,气氛热烈而又疯狂,大家都玩得特别的放纵。小豆的歌唱水平是越来越高了,看来和平时的辛勤练习是分不开的。先是单人独唱后来是对唱,再后来是大合唱,大家几乎把所有能唱的歌都复习了一遍。新年的钟声终于敲响了,顷刻间,夜总会里沸腾了起来,城市里鞭炮声渐渐稠密了起来,天上不断升起了美丽的礼花,大家都举杯庆贺这欢庆的时刻。小豆提议大家合唱《啊,朋友》,这是拉拉和我们一起合唱过多少次的老歌。
“啊,朋友,再见吧再见吧再见吧!”希望远方的拉拉也能感受到我们的欢乐,希望所有的亲人们朋友们天天快乐。我们忘情地放纵着嘶哑的喉咙,我们的歌声会飘得很远很远,到达那些被人遗忘的角落,到达那些阳光忽略的谷地,送给那些已经被风吹走的朋友们。
天色还在朦胧之中,远处传来的鞭炮声将我从梦中唤醒,今天是大年初一了,应该要早早起床,放鞭炮,包汤圆,象征着在新的一年里勤劳早起,能够充分地利用好第一时间,开个好头,以盼来年能有新的进展。虽然说城市里很多传统的东西都已经被遗失了,但是这样的习俗却一辈辈传了下来。我起了床发现厨房里的灯已经亮了,看来韩阿姨早早就起床了。我叫醒了田田,拿上了鞭炮到了院子里,点上引线,“劈啪劈啪”田田紧紧地捂住了耳朵,韩阿姨站在门口看着我们笑,冬天就在阵阵鞭炮声中渐渐苏醒了过来。
小豆和我都赤着身体,每人拿了个椅子坐在院子里晒着太阳,田田在院子里不断地练习着骑自行车,我将仙人掌搬到了院子里,让它也好好晒晒太阳。虽然冬天还没过,但苍劲的枝节上又冒出了嫩绿的新芽,这是一种刻骨的坚强。沐浴着阳光,葱茏地生长,仰起脸,那是一张甜美的笑靥。韩阿姨将所有的被子都拿了下来晒在了院子里,我点上烟,蓝色的烟雾和幻想从唇间缓缓弹出。
“想妍蝶吗?”
“想,不,应该是很想!”我和小豆都放声笑了。
“当然还有小猫,相信它也很想我的,人总是赤身裸体地行走过一个又一个地方,将这里的牵挂带向了那里,又将那里的希望带到了这里,于是我们都不再孤单,因为我们生活在一个温情的网中。你说呢?”
“哲理、精辟,我真他妈怀疑你是某个大学的哲学系高才生了。”小豆笑着对我说。
“又错了,是家里蹲大学物理系,具体学习科目是刷锅洗碗带扫地。”我和小豆都哈哈大笑。
“小猫说实话,我有时候觉得你其实是个脆弱的人,为什么呢?一个人其实表现得越是顽强,越是麻木,心里肯定是越缺少这种内容,哪怕你在我面前不动声色地撂倒几十个人。越容易让人受伤的人,对别人威胁最大的人往往都特别的容易受伤容易被别人的伤害所威胁。而真正真坚强的人,往往表面是看不出来的,可能他会很表现得软弱,但是真正真持久地经历苦难的人也就是他们。你可以看看历史上很多经不住磨难的人往往会寻短见,而那些貌似脆弱的人总能坚持到最后。无论表现得多么的硬朗刚强,你其实也是个脆弱的人,从你的眼神我全部能明白,脆弱的人在感情上特别认真,所以也会经常受伤,我希望你能明白这一点,避免那些无所谓的伤害。”小豆认真地看着我,我认真地点了点头,小豆的分析实在是很精辟,我触摸自己的内心世界的确并没有例外。
“你也一样,假如一个有细腻的感情的人,无论有怎样貌似的坚强,他也仍然是个脆弱的人,尤其是表现得很突兀的人就越脆弱。因为他无法接受任何一种外界的轻微刺激,每一个轻微的响动都能让他的内心里波澜迭起。所以古代最顶尖的剑客一生杀人无数,但他们都是些脆弱犹豫的人,他几乎无法和平常人一样感受最平凡的生活,因为那对他意味这太多太多的威胁和伤害。所以你也没有例外。”小豆笑着点了点头。
“但是我们有一种别人所不能比拟的东西,意志力,这才是我们内心世界里最强大的支撑,支撑着一个脆弱的心,一个摇摇欲坠的危楼。”我和小豆都没有继续说话,温暖的太阳行走在没有棱角的天边,将温暖的阳光从随身的花篮里撒向大地,冬天已经剩下了苟延残喘的叹息声,春天的脚步已经近了。
“小猫哥,老师说土壤里的养料会慢慢地被植物吸收完,这时候就需要换土了,要不然植物就会饿了,所以我一个月就给仙人掌加一次土,所以它长得很快很快。”田田得意地扬起了脸。的确如此,我在这里的时候其实并没能悉心地照料它,而在田田的照料下它却迅速葱茏了起来。但我明白,更重要的是它的身边有了一颗火热的爱心。生活在爱的世界里,就算是北冰洋面上的坚冰也能生长出温情的植物。仙人掌在微风里摇摆着腰肢,我在等你,等你满足地归来,我会葱茏地在窗台上生长,直到我们皈依的那一天。我闭上眼睛听着它轻声的呢喃。
西伯利亚的寒流也渐渐销声匿迹,唐古拉山口的风也渐渐弱了下来,内蒙古一望无垠的草原上又开始泛起了浅浅的绿意,山坡上的蒙古包里又飘出了炊烟,凶猛的猎狗温顺地伏在门口,老阿妈提着木桶走向了围栏里的牛群,蛰伏了一个冬天的老牧民端着滚烫的酥油茶又在琢磨着下一个迁徙的目的地,嘴里叼着乌黑的烟锅,袅袅的青烟从嘴里不断喷出。在流浪的人心中从来没有家,或者说无处不是家。苍凉的沙漠里又长出了顽强的马蹄莲,北方厚厚的积雪也开始渐渐融化,太阳一天天明媚了起来,屋顶上的冰棱也渐渐化成了水,带着还没化尽的冰棱沿着屋檐缓缓滴落。这座古老而冬眠的城市也渐渐鲜活了起来,青藤山上的雪渐渐开始融化,露出了一个鲜活的头颅,阳光也一天天温暖了起来,我带着田田爬了几次青藤山,每次都有新的感受。小豆我们又带着田田去野营了一次,就像拉拉在的时候一样。走在微微泛青的草地上,拾掇那些零碎的记忆。又顺着南明河走了几遍,在南明桥上稍做歇息,点一支烟,再背着红红的夕阳回家。南明桥边是那些流连忘返的人们,沐浴在夕阳的余晖中,整理一下自己的心事。欢快的日子总是走得很快,感觉还没回来几天,转眼又快到了开学的时间,虽然感觉很短暂但我想足够了,足够我回到学校慢慢地体味了。老北每天都会给我来一条短信,汇报一下最近的行踪。昨晚妍蝶才给我来过电话,问我什么时候回去,我的回答是快了,但我也不知道快了到底是什么时候。离开家、离开温情,任何一个人也会犹豫,需要决心。起码到目前为止我还没下这样的决心。
“小猫,做点吃的带着去学校吧?”韩阿姨从厨房里探出了头。
“不用了,不带了,路挺远的,在家多吃点就够了。”我故作轻松地对着韩阿姨笑了笑,其实我怕自己会流泪,面对着亲人给我遥远的关怀。
韩阿姨笑了:“好的,那你就在家多吃的,还想吃什么就告诉我,我给你做。”
“好的。”我点了点头,韩阿姨又进了厨房。在我走之前我应该再去看看刘夏,再去感受一下她的心跳,再去诉说一下心事,哪怕是静静地在她的坟头坐一会呢?我这一走又是很长很长的时间,没有人能听懂她的呓语,但我能感受得到,她的眼里总是饱含忧郁时时让我的心刺痛。这是一朵淡雅的百合花,比纸花还要生动,开在远离人们的视线里,直到荼靡,所有的芬芳,我懂,但没有人会懂。
我和小豆聊到半夜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接了个电话他就匆匆忙忙地跑了出去,我要跟着同去,但被他坚决地缩在了屋子里。他说没什么事情,让我等他回来,但小豆在我眼前根本无法掩饰,从他的眉头我就能猜出肯定是不小的事情,因为我对他太熟悉了,就像他对我一样。
我不断地吸着烟,焦急地等待着小豆,翻起了桌子上的书,但完全看不进去,墙上的太阳默默地凝聚在了纸上,像一个乌黑的伤口,不断地向外渗出暗红的血液。外面终于传来了脚步声,听着熟悉的节奏肯定是小豆回来了,门开了,小豆跌撞地走了进来,右手握着左手腕,指间不断地渗出血来。我急忙把他的外衣脱了。
“怎么样?伤得重不重?”小豆故作轻松地摇了摇头,衣袖已经粘在了伤口上,我不敢撕下来就拿剪刀将袖子剪断,伤口很长但看不清楚到底深不深,根据我的经验这肯定是市场上的西瓜刀的刀伤,我开了一瓶酒,先让小豆喝了一口,再让他咬住了毛巾,我得先清洗一下伤口。酒倒了下去,小豆浑身都抖了起来,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但我还是得继续下去。刀口两边的皮肤翻起,血不断地流了出来,我用棉签不断地往伤口里伸,终于看见了鲜红的肉,还好刀口不算太深,我用棉签蘸了酒仔细地清洗伤口,生怕流下什么金属物质,鲜红的肉翻了起来,不一会里边清洗干净了,鲜红的肉渐渐泛白,伤口里的血慢慢止住了,我找出了一瓶存着的云南白药全部撒在了上边。小豆将毛巾咬得紧紧的,脸紧张得都变了形。好了一切总算完结,我突然发现伤口一边的皮肤有一缕已经几乎要掉下来了,和皮肤只连着一点点,那没办法只能把它拿下来,避免感染。我先用蜡烛烧了会剪刀口,然后再轻轻地剪了下去,手感绵绵的。小豆脸涨得红红的,右手紧紧地揪住了被子,我知道他非常地痛苦,我赶紧用纱布仔细地包好了伤口。小豆虚弱地躺在了床上,我给他擦了擦脸上的汗,又给他盖住了被子,转身去收拾地上的东西。
“到底是什么事情,你倒是说说啊?”
“没什么事情,你不用担心的,今天往上削了街上最嚣张的一个孙子,以后天下太平了,真的。”小豆喷出了一口烟,轻松地笑了,看得出来,这种微笑里充满了虚弱。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今天晚上肯定是经过了激烈的战争,而且损失不小,因为小豆平时很少能受伤的,看来对方定是个强大的角色。可是小豆一句话也不提,倒和我聊些其他乱七八糟的事情。我为小豆担忧,我真不知道他这样下去会怎样呢?小豆故作轻松地和我谈笑着,但我心里却生出了深深的担忧,再也没心思笑出声来。
青藤山脚的冰软了,雪化了,大片大片的黄草地露了出来,雪前早发的春芽已被雪捂黄,只在草尖上还带点绿色。空气中弥漫着陈草腐朽的气息,条条小沟淌着雪水,无数的洼地里积满了水,千百个大小不一的临时池塘,印着天边飘飞的白云,单调的景致似乎一下子生动了起来,春天不会太远了,明媚的阳光不久将会到达。
公墓地上已经泛起了浅浅的绿色,每个墓前都被亲人们打扫得干干净净,还有一些枯萎了的花枝。我来到了这座孤零零的坟前,似乎有人来过,不仅打扫干净了周围,而且还在花瓶里插了一把花,但花朵已经枯萎。我将花取出又换了水插上了拿来的百合花,点上烟,静静地坐着。无声的交流并不需要语言,诉说吧,我专注地倾听,哪怕是一句话呢?你走得太快了,娇艳的百合花,我还来不及和你告别,你就走了,就这样走了,到了那个洁白的地方,让我追随不及。我的眼泪又涌了出来,我又将远行,但我会带着你的眼神和我一路同行,在不久的明天我将再次回来,回到你的身边,倾听你的耳语。我知道你能明白,你能读懂我的心事,不需要我任何的解释。小豆站在我的身后,落日的夕阳将他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我擦了擦脸,和小豆走出了陵园。
开学的日子还是一天天近了,小豆天天都和我泡在一起,田田也像个小尾巴整天跟着我们,我知道他心里很不愿意我走,但是我还是必须要走的。离开我的亲人朋友,我心里也非常地不痛快,但是我尽量故作轻松些,我怕他们看出来而更加难过。最后再爬一次青藤山,最后在南明桥上吸一支烟,我的心里已经装得满满的,韩阿姨给我收拾好了东西,又一遍一遍地检查,生怕落下什么东西,田田抓着我的手坐在我身边,小豆坐在沙发上没有说话。
夜色渐渐朦胧了起来,我站在窗口再次凝视着仙人掌。我又要走了,然而你依然会在这个窗口,等待着我最后的归来,相信我的徒歌会到达你的耳际,相信我的行囊会不断地装满,等着我吧,我将再次归来和你进行无言的交流。你就这样凝聚在窗口,凝聚在了我心灵的窗口,没有表情,但是我能读懂你的依依不舍之情。不用太在意不用太牵挂,你我的坚强脉脉相通,我们还会不断地面对,在每个夜色的腹地里……
想起妈妈,想起我的亲人朋友,几种滋味交织在我心头,我实在不知道什么是甜什么是苦。我也不敢轻易地界定任何一种感受,我的心似乎被装得满满的。
火车站总是这样的热闹,门口是熙熙攘攘的人,进了车站我就上了车。韩阿姨和田田在站台上不停地抹着眼泪,我努力克制着自己千万别掉泪,但是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涌了上来,我转身擦去,怕他们看见。小豆戴着墨镜阴着脸站在田田旁边,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我知道他心里也非常的难过。亲爱的人们,带着你们的嘱咐,我又将远远地离开,再次踏上他乡的征程,请坚强起来吧,给我一个笑脸,填补我内心的脆弱。我平静了表情又一次将头伸出了窗外,用力地向站台挥了挥手。
“到那边了给我们来电话。”韩阿姨的声音听起来很哽咽,田田不断地抹脸,小豆一动不动地站在了那里,墨镜挡住了他大半个脸,半个衣领遮住了下巴,让人难以看清他的表情,只有风轻轻吹动他的风衣。我使劲朝韩阿姨点了点头,又用力挥了挥手,列车渐渐地驶出了站,站台上只剩下几个依稀的人影。我的亲人们,你们的爱太重太重,让我不堪承担,我的眼睛又一次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