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童话里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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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几种味道(1)

夜色慢慢地降临到这个城市,高楼大厦逐渐隐没了踪迹,但天边还有些微弱的亮光,闪烁的霓虹灯陆续地亮了起来,将这座城市点缀得幻彩而迷离。走出了火车站,我使劲地吸了吸鼻子,温热的空气迎面而来,这似乎是座没有冬天的城,天气并不寒冷。头顶上是高高的大厦,摇摇欲坠地直耸云天,到达一个未知的领域。妈妈远远地跑向了我,我加紧了脚步向妈妈走去,旅途的劳顿让我的脚步轻飘飘的,妈妈紧紧地抱住了我,我木木地站着。严格来说这样的拥抱让我感觉有点不自然,除了妍蝶我还没接受过这样的拥抱,当然我知道,这是妈妈,传说里神圣的母亲。我一再告戒自己要自然一些,热情一些,但这种拥抱比起拉拉或者是妍蝶就有点感觉虚幻了,陌生但又饱含热情。妈妈的眼泪滴到了我的脖颈,她哽咽着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好的,咱们回去吧,到了就好。”妈妈带着我走到了马路的对面,那里停了一辆黑色的凌志600,妈妈开了车门让我坐在了旁边。轻微的马达声响起,黑色的凌志向前驶了出去,不断地吞噬着脚下的路,迅速地驶向前方那片灯火辉煌,汇入了城市斑斓的肢体当中。我的思绪开始逆向行驶,回到时光隧道的某个标志点。

很多年前在一个阴冷的早晨,天上漂着细细的雨,院子里有三三两两送别的人,妈妈再次紧紧地抱了抱我,拿着行李向外走去。我迈着细碎的小步紧紧地跟着,白色的塑料凉鞋不断踏破浅浅的积水,哀伤的眼神和细瘦的胳膊在风雨里做着最后的挽留。妈妈加快了步子,韩阿姨拉住了我,我站在门口呆呆地看着妈妈走远。妈妈不停地擦着脸,越走越远,尽管已经说好大家都不哭的,但我的眼泪还是掉了出来。

“妈妈——”妈妈回了一下头,又用手掩住了脸,毅然地向前走去,我木木地站在细雨中,直到很久很久,直到两只脚完全没有知觉。妈妈终于还是走了,从今天起,陈小猫开始长大,从今天开始陈小猫要忘记一切温暖的记忆,因为这样才能坚强起来,妈妈从这一刻起远远地走出了我的世界。从此,我学会了不哭,因为每一种哭都是为了博得对象的某种同情,而这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了任何的意义。我栽下了一颗仙人掌,让它站立在我的窗口和我一起坚强地长大。

“累吗,小猫?”妈妈扭头看了我一眼。

我摇了摇头回过了神,“还好,不累。”

妈妈笑了笑,抽出右手摸了摸我的脸,我坚持着没有躲避开,因为这是妈妈,在她眼里你永远都可能是那个没有长大的小孩,凌志车仍然不断地向前驶去,窗外的灯光不断地向前延伸。妈妈开了音乐,绵长的靡靡之音从周围笼罩过来,我轻轻闭了眼。

洗过了澡,躺在松软的大床上,我决定给丁克打个电话问问小猫的情况,电话响了一会,丁克的声音才从话筒里传来。

“哦,小猫,你到了吧,昨天小猫找了你一天不吃也不喝,把我给急坏了,后来朵朵就把它接走了,今天好像开始吃东西了,就是精神有点差。不过你放心,朵朵肯定会好好照顾它的,主要是你们都走了,它可能有点不适应,过几天就能好。”

“好的,那就先这样吧。”我撂了电话,妈妈推门走了进来。

“要不要再来点夜宵?”

“不用了,我已经很饱了。”妈妈笑了。

“那好,早点休息吧,明天的中午饭自己热热就行了,都是熟食,放在外边的冰箱里。我中午有些事情要办,下午我回来接你,咱们到外边去吃。今天你也累了,早点休息。”妈妈给我关了灯走了出去。

我给妍蝶发了条短信,很快她就回了一条,我们乐此不疲地用拇指进行着温情的交流,也不知道到了什么时候,直到烟灰缸里装满了烟蒂,直到窗外的天色已经微微放白,我才合上了手机钻进了被窝。

这是一个比较大的院子,欧洲风情的别墅,院子的中间有一个小喷泉,水池里养了一些五颜六色的金鱼,在池子里缓缓地游动着;斑斓的鹅卵石铺成了几条小径,可以到达院子的每个角落;左边有一个很大的草坪,青青的草看起来非常的柔嫩;右边的一小块地上栽了一些不知名的花草,整个院子布置地高雅而别致,看来妈妈真是发达了。我坐在草坪上,软软的,索性躺了下来。躺在柔软的草地上点上一支烟,实在是一种享受,烟雾缓缓从唇间升起,阳光在身边温柔地流淌。

吃过了饭我决定出去溜达一下,我顺着门前的大街一直往前走。街道上的行人很多,南方的天气不怎么冷,年轻的女孩子们穿着单薄的裙子三三两两地在大街上不停的说笑着,街边的小贩卖弄着清脆的喉咙。我非常喜欢迷失在人潮中的感觉,没有人知道你是谁,大家都各怀心事行色匆匆地赶路,无论是协调和不协调,没有人会注意你,你可以像个傻瓜一样歪着头呆呆地向前走。这里的方言实在像是鸟语,细腻而绵长的,完全是小桥流水的风格,我努力去听,但还是听不懂,看来南方和北方最根本的是地域上的差别。一个是严寒肃穆的世界,一个是温暖潮湿的江南,不同的地域孕育了不同的文化。北方是干燥而严酷的自然环境,滋生了豪放大气的文化氛围,充满了男性的阳刚之美,犹如暴烈而干涸的黄河;而南方的小桥流水孕育了温柔细腻的文化氛围,饱含了女性的阴柔之美,犹如一条温柔绵长的小河。

妈妈的电话打来的时候我刚转身准备往回走。

“小猫,你在那里?”

“我在街上,就门口一直往前这里,我现在正往回走。”

“好的,那你就在原地等我好了,我出来接你,记住就是昨天的车。”

我刚走了没几步,黑色的凌志就驶了过来,我挥了挥手,车在我身边停了下来,妈妈从车里探出了头。

“晚上想吃什么?”

“随便,吃什么都行。”妈妈看着我笑了。

“好那今天我安排带你去吃海鲜。”我点了点头,车子转了个弯又向前驶去,在一家很气派的饭店门口停了下来。我随着妈妈走了进去,地板光洁得能照得出人影,我陈旧的布鞋简直就是在暴殄天物,肮脏地糟蹋着光洁的地板,脸上还带着无耻的满足。迎宾小姐不断地向我们鞠躬,我心里慌慌的,几次差点弯腰给她们回礼,妈妈抬着头脸上带着微笑带着我往里走去,原来妈妈可以这样微笑,这和记忆里的好像不是很吻合。但也许这样更好,人总会改变的,向着一个或许是更高的领域迈进。

我也不知道晚餐是怎么结束的,反正吃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喝了很多饮料,肚子感觉撑撑的。妈妈的电话突然响了,似乎是有很重要的事情。

“小猫,妈妈先送你回家,晚上我有些事情需要处理一下,迟些回家,你不用等我。”看来晚上我又一个人看电视了。

我将大厅里的电视声音开得大大的,这样似乎能热闹一些,靠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吸烟,再发几条短信,站在窗口看着外面灯火辉煌的城市。

在另外一个窗口的仙人掌正在张开怀抱拥抱夜色,快来吧!黑夜,让我在你的掩盖里放松下来,我实在跋涉得太久,只需要掩护我短暂的休憩。听着你轻声呓语,我的心灵得到疗伤。作为一个心灵的流浪者,我需要坚强,铜墙铁壁的坚强;我需要坚持,漫漫无期的坚持。再伟大的乐章总需要过渡,再坚强的坚持也需要安睡。我依然在等,等到迷途的孩子回家,我将和他一同走向红色的森林,温暖的家。不必担心暂时的疲惫,因为我会在第一缕曙光到达的时候回到我的窗口,依然用最挺拔的姿态肃穆庄严地继续我的等待。来吧!用你柔曼的纤手将我轻轻拍打,让我把疲惫的头颅靠在你安全的港湾里,慢慢地呼吸,轻声的呓语,我的心跳声就在你耳边轻轻回响。一股暖流从我脊梁升了上来,汹涌地冲到了我的鼻腔里,热热的,嘴里是熟悉的咸味。

“你怎么了小猫?”妈妈抱住了我,我完全没有感觉到妈妈回来了。

“没事,流了点鼻血,没什么的。”

“怎么会啊?这两天咱们也没吃什么上火的东西啊,你看都流这么多了。”妈妈抱着我的头,仔细给我擦拭着脸。我感觉自己好像像个婴儿,在被动地接受一切生硬或细致的关怀。就像回到了很多年前的某个夜晚,还是在这样的怀抱里,月色在窗台上投出淡淡的光幕,童话故事从妈妈的嘴里绵绵穿入窗外的夜色中。其实妈妈也不再年轻了,脂粉并没有掩盖住她眼角岁月留下的足迹,其实她过的也并不轻松,经营着这么大的生意,平时在家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从情感上来说她很可怜,我或许应该要对她多宽容和理解一些。公正地讲可能爸爸可能要好一些,过得轻松或者是快乐一些。我已经无法猜透妈妈现在的心思,是事业?是情感?

“没事的,经常这样,流一会就好了。”我想安慰一下妈妈,顺便也安慰一下自己。

“啊?经常这样你怎么能不去医院看一下呢?不行现在咱们就去看一下,随时这样流那怎么行呢?”我没办法只能跟着妈妈出了门,妈妈又拿了件大衣给我披上。

“妈妈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医生也早就下班了,要去也明天去吧,而且我觉得这没什么,你看我这么多年不都是好好的吗?”

“那怎么行,今天一定要去。”妈妈的口气很固执,坐进了车了,妈妈掏出手机打了几个电话,似乎是在联系医生,我将头舒服地靠在了车座上,凌志600冲出了大门,驶进了辉煌的灯火中。

一个坚硬而冰冷的东西塞到了我的鼻子,鼻子里一股金属和酒精的混合气息。护士又在我手腕上吸了一管子血拿去化验。医生是个和蔼的中年男人,他给我做完了检查又仔细地看着检验报告。妈妈坐了下来,又起了身四处走动,似乎非常的焦躁,医生拿着报告仔细地看了又看,并没有说一句话。我觉得实在没什么必要做这么大的动静,我真的没病,都这么多年了,不就流点鼻血吗?妍蝶以前也不止一次的要我去检查,但我总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所以一直也没去。看着医生逐渐凝重的表情,我心里飘起了一丝阴云。

“医生怎么样啊?”妈妈的声音带着哭腔。

“现在还不好说,咱们再作个细致的检查吧,他的身体好像也没什么不正常啊?可是也不可能经常流血,必须作个切片检查才行。”

“切片?”看来还不是小问题,很多的电影情节告诉了我这一点,我的心哆嗦了一下。

“好的,好的。”妈妈的声音有点哽咽。我心里很平静,真的我觉得自己没病,我的身体绝对可以接受严格的检验。但话说回来了,如果真有什么病,譬如是绝症的话,现在我也没有必要再难过什么,因为早已成了事实了,现在难过也没任何的意义了。坦然吧,我又仰着头接受了一次检查,妈妈早已按捺不住哭出了声。

“妈,我真的没事,何必这样紧张呢?你想要真有什么的话,这么多年我能活得好好的吗?”妈妈哭着不停地朝我点头。

“我信,我信!”但脸上的泪水还是不停地涌了出来。我用力握住了妈妈的手,就像孩提时妈妈握住我的手一样,传递着一种温情、安慰。和蔼的医生微笑着又问了我很多问题,我一一照实回答。等待的时间是漫长的,感觉就是在等待死亡和诞生的过程,我能听见我的心脏在胸腔里跳动的声音,那是一种哽咽的声音。我想起了很多年前爸爸在医院等待我出生时的焦灼身影,我想起了抽屉里那张高中毕业时的毕业照,我想起了在风里瑟瑟发抖的白色纸花。妈妈站在我身后,我能感觉她的身体不停地在抽动。

不可能,不可能,我从来不相信自己会有什么病,但真有什么病的话,我也必须坦然,必须坚强,就像窗台上的仙人掌一样,接受一切继成事实。如果是绝症,那我还有一些心愿需要了结,我先要回家,看看我的亲人朋友,看看窗台上的仙人掌;再听听妍蝶给我讲几个童话故事,还是要坐在小湖边,还是两个人背靠着背,当然要选择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还有就是要将小猫妥善地安置好,要让它继续健康地生活下去。我骤然间感觉身体凉凉的,原来死亡的感觉就是这样,就像很多很多电影里一样,主角会不时流鼻血,身体一天一天憔悴下去,然后就检查出来了绝症,然后就像风中之烛一样慢慢地黯淡了下去,直到不久之后生命的完结。亲人们朋友们都站在了一块青青的草地上,纸花在风里轻轻地飞,默立在周围的朋友们亲人们擦拭着脸颊的泪,目送着亲人最后的一段人生道路。

你肯定以为故事就这样结束了,陈小猫也没有例外,也同样会重复着一个古老的故事情节。医生面无表情地拿着化验单,冷静地宣判了你的死亡,从此,你离天很近很近了,随着时间的滚动,你渐渐地走向坟墓,渐渐地走向死亡。如果你真的会这样以为的话,那我也只能为你扼腕叹息了,远离一些百无聊赖的电影电视吧!看他把你荼毒地连思维也故事化了,人可以在生活里品味故事,但绝对不可以在故事里品味生活,严肃地生活,严肃地面对、思考人生。

医生看完了护士送来的切片检验报告后,终于缓缓地张开了嘴。我呆呆地看着他的嘴,那可能是一个黑洞,也可能是一个散满阳光的窗口,但你完全可以肯定这是一个生命之门,他可以轻易地宣判你的诞生或者是死亡,很简单,因为他是医生。

“好了,没什么问题,他经常流鼻血是因为他鼻粘毛脆弱,一旦有外界的轻微刺激就可以引起毛细血管破裂,他的身体有点贫血,应该要多吃点补血的东西才是。”妈妈在我身后差点跳了起来。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怎么了,终于有了结果,再坚持等待下去我可能会崩溃的。”妈妈虚弱地靠在了椅子上,医生轻松地笑了,其实这一切过程对我来说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基本上可以算是平静。起码表面上是这样的,这对我自己来说相当重要,我要压抑一切让我情感起伏的东西,换上坚强冷酷的面孔,就算是从此开始死亡也要貌似冷酷平静地接受,甚至还挤一丝平静的微笑,沉稳地点点头,幅度要很小很坚定。当然,这对妈妈来说也可能是重要的,她起码能看到一个已经坚强了的孩子,慰藉一下她空洞的担忧和我并不在乎的牵挂。

“你孩子的心理承受能力看来相当不错,但这孩子体质也比较奇怪,刚开始我还怀疑怎么了,但经过检查一切都可以排除,以后注意多补点血就行了,我给你们开点药,回去按时吃就行了,放心吧!”

“谢谢,谢谢!”妈妈一遍遍地对着医生道谢,又一次次紧紧地握住了医生的手,医生和蔼地笑着送我们到了医院门口,又一再叮嘱了我要按时吃药,看得出来妈妈和他比较熟悉。到门口的时候,碰上了一个中年男人,后边还跟着个年轻的小伙子。

“怎么了?”中年男人问妈妈,又友好地朝我笑了笑。这是个气派而儒雅的男人。

“没事了,没事了,真差点吓死我了,哦对了小猫,这个是陈叔叔是妈妈的朋友。”我朝他点了点头,陈叔叔亲切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们向外走去,凌志600旁边停了一个别克轿车,也是黑色的车身,两辆车像两条黝黑的墨鱼悄悄地潜伏在夜色里。陈叔叔他们上了别克车,我和妈妈上了凌志600,两辆车相跟着驶出了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