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的铃声响起,我跟着汹涌的人朝麻木地走了出去,老北牵着罗芸的手,跟在我的身后,校园的大道小径上满是形形色色的书包。老北给我点了一支烟,蓝色的烟雾从我口中缓缓喷出。一辆高级轿车从隐蔽的树阴里滑了出来,停在了一个艳丽的身影旁边,车窗里探出了一颗肥硕的脑袋,年轻的身影张扬地向周围的人挥了挥手,嗫着红唇坐进了车里,茶色的玻璃缓缓升起,将里边的一切景致吞没。
“我宁愿相信是她爹,这样我心里能多感受一分美好。”老北的头扬得很高,罗芸盯着老北嘻嘻地笑,我麻木地迈着步子。最一般的善良与最一般的恶毒都在冬日的阳光里徜徉,你可以指责你可以慨叹,但你无法逃避。你可以尖刻地进行道德批判,但从那妖冶的红唇露出的却是不屑和鄙薄.社会的霉斑在明媚的阳光里肆意滋长,善良和罪恶总是一步之遥而界限逐渐模糊。你可以勇敢的对立,但你是边缘的,而边缘的思想或者事物只能渐渐消亡,因为它的生命力总是很脆弱,很快连微弱的喘息声也被滚滚的红尘所淹没。
校园的大门简朴得没有丝毫的修饰,灰白的大理石筑成一个不高但很宽的门框,剥落而褪色的烫金大字有气无力地附在苍白的石壁上,满是铁锈的栅栏被拖到了入口的两侧。校门口的保安像个圆规似的跨立在门口,染过的黄发从帽檐里顽强地钻出,腰际下的皮带松垮地吊着裤子扒拉在凸起的小腹上,贼溜溜的眼盯着过往的行人不断地侵犯和窥探,显得肆无忌惮而又不怀好意,这的确是个滑稽可笑的现实。纵然突兀,但他终究是现实,纵然让你发笑,你还是得接受。这样的眼神强奸既无温情的过渡,也无任何可以逃遁的路径,你不愿意,但你还是得带着无奈的笑容咬牙切齿地承受这种侵犯,这世界变得太快,就连最一般的善恶标准也会不断地更新内容,这就是现代自然规律。
大门的旁边是一棵参天的梧桐树,黄黄的树叶挂满了树枝,挡住了温暖的阳光,在地面上投下一片阴影。阴影里是一个高挑的身影,一袭黑衣,脸很白皙也很熟悉,长长的头发随意地披在肩上,柔柔的长发随风轻飘起来,粘上了红润的嘴唇,又被轻轻捋到了腮边,说不出的妩媚和动人,蹙起的娥眉上写满了焦躁的不安。这是个影子,绝对是个影子,我使劲揉了揉眼皮将屏幕刷新了几次,但我还是觉得视线模糊。
“妍蝶!”老北喊出了身,使劲碰了碰我,罗芸顿了顿,又将拇指放进口中吮了一下,停住了脚步专注地望着梧桐底下的身影。我的心紧缩了起来,喉咙似乎被什么哽住了,肺泡似乎膨胀了起来,而不能收缩回去进行下一个循环,闷闷的吸不了气,窒息的感觉让我的胸口几乎要爆炸开来,暖暖的阳光温情地散落下来,不知是在演绎着我浅露的笑脸,还是在装点着我不知所措的难堪。我应该怎样呢?陈小猫应该是一言不发掉头就走,还是表现一点点伪装的无奈再偷偷地在心里微笑?她会是等谁呢?如果不是我,那我会有什么样的体会呢?失落?伤悲?挫败?是一种重新诞生的喜悦还是一种彻底的解脱?陈小猫抿着干裂的嘴唇涩笑还是无奈地低头沉默不语?是等待温柔的歉意还是不露声色的冷落?其实这一切过得很快很快,用精确的时间来计算的话也不会超过三十秒。身影逐渐清晰生动起来,两边的草丛里嵌着零星的落叶,黑色的上衣边上镶着精致的花纹。其实一切都很快很快,一瞬间便走过了几千年,交织了千千万万的表情和心情。
葱茏的草地是一片生机的沃野,鹤立鸡群的鲜花在草丛里迎风摇曳着柔曼的腰肢,风凉凉的,夹杂着青草潮湿的气息和淡淡的花香,清澈的小河缓缓演奏着温情的乐章,天好蓝,红红的太阳缓缓落向西边。我靠着妍蝶的背,呆呆地望着静谧的天,妍蝶望着天边不作声,书包像条安静的小狗,静静地伏在我们身边,时间默默地从指尖滑过,夕阳的余晖将天边涂抹得血红血红,受伤的太阳拖着滴血的翅膀慢慢隐去在回家的路上,天边只剩下红红的足迹,我和妍蝶久久陶醉在了奇妙的景致中,妍蝶缓缓开了口。
“在很久很久以前,在一片红红的森林里,有一片红红的草地,小河潺潺在旁边流淌,美丽的公主每天都会来这里洗头,乌黑而柔顺的长发在清澈的河水里缓缓荡涤着,公主不时抬起头看看隐在群山里的大道,等待着王子急促的马蹄声……”故事从这里开始,古老的童话像是神秘的预言缓缓张开了翅膀,凝视着红红的森林,我的心像幽幽的小舟泛在温情的海洋里,尽情地徜徉,妍蝶的声音带着淡淡的忧郁,微弱而又清晰。其实这已经是几个月以前的事了,离现在已经很远很远了。
你肯定想知道那天我究竟会这样去面对妍蝶,其实既不是默然地颔首接受,也不是冷漠地离开,我定了定神,站在妍蝶的面前,老北和罗芸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我没有说话,因为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不想见到我是吗?从你的表情我能够感觉到。”妍蝶的声音有点哽咽。
“说不上。”我低了头躲开了她的目光。
“你觉得是我伤害了你是吗?你能不能冷静地听我解释?我一直在寻找机会,可是你从来不给我留任何的机会,就连手机也一直没开,所以我只能自己在这里等,等你出来为止,知道吗?这已经是第三天了,我没有想你原谅我什么,但我一定要说出我心里的话,要不然我会憋死,今天终于等到了你。”妍蝶抬头看着我。
“没必要!”嘴唇干裂得有点疼痛,我的声音宛如蚊子一样,脚上的布鞋已经褪去了原本的颜色,灰白的鞋面绒绒的写满了沧桑,似乎已经到了寿终正寝的年纪。你肯定会说我还应该说点什么,其实我自己也意识到了,但所有的话语都像抽丝一样的缓慢而艰难,我索性埋了头,像个做错事的小孩不知所措地面对指责。
“你的沉默真的让我伤心,小猫,你觉得你还能逃避我吗?你能逃避得了吗?就我自己而言已经不可能,逃避或忽略这一切对我来说太难太难,就像你自己离开你内心里的红色世界。”妍蝶的声音颤颤的,身体不停地抽动着,我知道这是一个需要拥抱需要温情的肩膀。她是一个已经无法忽略和遗忘的烙印。
“陈小猫,你是男人,你应该选择坚持——固执的坚持。”一个声音就在耳畔回响,我深埋着头,不敢面对她的泪眼,拇指在食指上掐出了紫色的印子,但丝毫没有疼痛感,这简直就是一场战争,一场解放爱情的温情战争。
其实我根本不想走开的,可是我的脚步却像着了魔一样向外迈了出去,等我的意识占据了主体时,我已经走了出去。妍蝶似乎想抓住我的衣角,但我已离开,唱歌的心冲破了禁闭的唇,一只温情的手凝滞在了半空中,泪水再次汹涌地流了出来。但我已不能回头。我真想狠狠地抽自己两巴掌,这种行为真让我自己伤心。阳光下是两个分开的身影,老北和罗芸呆呆地站在了不远处,像凝滞的雕像,脸上带着惊异的表情,阳光下的故事缓缓流淌。
我的心在狠狠地抽痛,几乎让我直不起腰,我努力让自己走地坚决一些,陈小猫他妈是个王八蛋,只会用那点可怜的自尊来伤害一颗温情的心,另一个声音在心底传来,就像一记耳光落在了脸颊,麻麻的,我不敢回头,其实我的泪已经到了眼角,我怕它会不争气地涌出来,走得快一些吧!别让我看得见你的眉目,听得清你纠缠依旧的哭泣,我加快了步子汇入了人流,找个地方好好疗伤,我知道我的承受力已到达了极限。
小猫在床上欢快地翻腾,我坐在桌前翻着我崭新的课本,内容如此新鲜以至于让我感到陌生,我皱着眉头努力收住跳跃的思维,然而意志的缰绳却显得毫无约束力,思想的翅膀早已飞出了四角的视野,汇入了自由的汪洋里。小豆总会在这样的时候给我嘴里塞上一支烟,然后吸着烟笑笑地看着你,传递着无声的关怀,这是一种多么难得的默契啊,你完全不必要可以地表达你的心思,他总会不动声色地给你支持、安慰、理解,于是我能继续我繁重的学习。但现在他似乎已经和我不在一片蓝天下,离我很远了,我的心里滋生了落寞的寡欢。
老北我是指望不上了,这个王八蛋重色轻友已早有定论,我从来没有奢望过他。
黯淡的玻璃杯里浮着点点白沫,冰冷的液体缓缓注入喉咙,火辣辣的灼烧感顿时涌了上来,强烈的刺激传遍全身,正好可以抵消心里的隐痛,餐厅里人影稀落,显得冷清而阴暗,我的瞳孔有点涨痛。妍蝶肯定是伤心的,但我从来也没有轻松过,飞舞的秀发、翘翘的鼻子、明亮的眸子,爽朗的笑声,简单的童话故事、小湖边傻傻依偎的身影,一切的一切就像一棵无忧无虑的常青树,栽在我心灵的沃野里。我再次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王子黑色的礼服沾满了征途的尘土,脸上写满了疲惫和劳顿,但王子依然马不停蹄地往前疾驰,公主望眼欲穿的眼神在灼烧着他的心,心爱的公主就在前方,只有不断地走,才能离她更近。公主的泪水盈满了眼眶,顺着腮边流淌了下来,滴落在了青青的草丛中,成了等待、成了担心,成了微笑,成了幸福的热流,顺着小河水飘向远方,急促的马蹄声很快淹没在了远放的群山里,带着希望,带着期待,驰向远方,驰向童话。
“难道你就不想见我吗?”话筒嗡嗡作响,妈妈的声音显得有点激动而哽咽,我呆呆地站着,一时却打捞不起任何合适的话语,妈妈,这是个神圣而陌生的字眼,小猫坐在桌上仔细地看着我,向我传递着无限的理解,它的眼神只能也只会含有一种含义,那就是关切,迟钝的陈小猫,敏锐而善解人意的小猫,这种悖论就是我们之间默契的桥梁。
“我会的,妈妈,放假我就过来。”妈妈终于满意地撂了电话,我迅速掏了支烟点上,蓝色的烟雾顿时弥漫开来,小猫连续打了几个喷嚏,生气地朝我龇了龇牙,又飞快地跳到了窗台上。
一个忽闪忽闪的烟头,灼烧着沉沉的黑夜,在黑夜的深处有一双空洞的眼睛。“咳咳!”干燥的咳嗽声撕裂了沉静的黑夜,“嗯——”沉重的声音从喉管里传出,“呸!”一口浓痰清脆地落到了地上,几声含糊不清的呢喃,接着是沉重的翻身,小猫的呼吸声非常清晰,一声沉重的叹息,火红的烟头飞出了窗外,夜是一种病,随病而安吧!
“老北,你有个正形好不好,老是这玩世不恭的样子看了我就来气。”罗芸一脸的不满,老北正襟危坐地坐了下来,眼神在我脸上闪烁,我啃了一口硬邦邦的馒头,艰难地咽了下去,噎得我直冒泪花,老北又笑了起来,我索性扔下了半块馒头,径直走出了食堂。
“小猫,我觉得妍蝶是挺不错的一人,你这样对她可能有点过了。”朵朵给我递了块蛋糕,看来她比老北好一些还能记住我没吃早餐,朵朵认真地盯着我的脸。其实我内心里非常清楚,我可能伤害了妍蝶,可我还是像傻瓜一样地在违背我的初衷,背叛我的情感,这究竟是什么样的伪装?童话里的王子总会带着怡人的微笑,谦恭的表情,绅士的举止,呵护着自己的公主。而陈小猫呢?只会带着虚假而可笑面具。老北坐在石凳上不停地把玩着火机,罗芸坐在米老鼠身上,手里拿着一个漂亮的蝴蝶结。冷冷的北风穿过城市的肢体疾驰而来,带着远方的祝福和热情扑面而来,穿过校园里附近的小树林,树林沙沙地对着北风倾诉压抑已久的心事,北风只作简单的停留,又向着我们驰来,黑苍苍的教学楼骤然挡住了热情的北风,风就这样曲折蜿蜒、消蚀又渐次死亡。小树林也渐渐了无声息,在寒冷的冬日里默默地伫立在苍凉的大地上伤神,回忆着生如夏花的岁月,等待吧!等待下一个春天的到来。
公式般的复习就这样日复一日地进行着,考试的日子也就一天天近了,天也越来越冷了,中午的时候总爱裹上大衣在足球场上懒懒地晒会太阳,吸两支烟,再回去翻几页书,浮躁的心情似乎也渐渐平复了下来。
“从来就没有救世主,也没有神仙皇帝”老北的躺在床上,口中念念有词。我紧闭了眼睛,沉没在了无边的夜色里,聆听那遥远的窗台上传来的低声呓语。那个窗台上的身影已经渐渐清晰了起来,它是那样坚定,那样安静,嘴角的棱角像刀锋划过一般,尖锐地可以轻易划破吹过的风,那是一个什么样的身影?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呓语者?可以穿越时光的隧道,可以飞跃世俗的藩篱,窥透一切而又表情平静。那是什么样的微笑?可有可无地挂在嘴角,深不可测而又难以琢磨。
“快走吧,等下迟到了,还有十五分钟就开始考试了。”丁克急匆匆地在抽屉里翻找着钢笔,老北一屁股坐了起来,胡乱穿上了衣服,慌慌地灌了几口水,顾不上擦净嘴角的水渍就冲了去,今天他要给罗芸占座。我告别了小猫,轻轻关了房门。
我发誓我从来不会去窥探那些我所不应该窥探的东西,然而,我精神的自尊却被前排的女生狠狠地抽了一耳光。试题不是很难,我抬头看了看老北,老北正在埋头答题,我又扫视了一下考场,其实那是非常偶然的发现,却让我战栗不已。前排是个丰满的女生,有着不俗的背影,紧身的外套有点小了,她俯下身子的时候,腰部露出了一片晃眼的白,充满神秘而诱惑,粉粉嫩嫩的,我使劲摇了摇头,我怎么能这样呢?可是在她再次俯身的时候我有没忍住将眼光投了过去,晃眼的白色让我的心颤抖了起来,罪恶让我感觉惊悚,默默地闭了眼睛,深深地吸气,她似乎毫无知觉,不时伸手捋捋头发。不能再往前看了,绝对不能,我将头深深地埋了下去,试卷成了一片黑点,我的脑子里空空的,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把试卷做完的,交卷的时候我的手还在微微地发抖。我仔细看了一下前边的女生,很清秀的面容,嘴唇红红的,我刚想收回目光她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两种目光终于相遇了,她似乎毫无知觉友好地朝我笑了笑,我不自然地将目光收回,摇了摇头,心里慌慌的,就像个龌龊的小偷一般。她捋捋头发也起了身,原谅我,这是偶然,相信罪恶感会惩罚我自己的。
“老北,你认识今天坐我前边那女的吗?”罗芸晃着脑袋不停地打量我,老北愣了一下,从嘴里拿出了烟蒂。
“哥哥,你不会吧?”罗芸对着我讪笑起来。
“那女的啊?就是隔壁班的班花宋青青,莫非伤了你的眼睛,你眼光忒毒啊!那女的好,真好,不错!”老北重重地点了几下头,又眯缝起眼睛看着我,我慌忙点了两支烟给他嘴里塞了一支,避免他将要开始的抒情。老北坐在草地上满意地喷出了青烟,朵朵的花手绢在风里飞舞,宛如一只春天里的彩蝶,在我心飞舞,飞过草地,飞过花丛,飞过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