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童话里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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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挥手和握手(4)

大家的话题又逐渐热闹了起来,但是他们的谈话我根本无法加入其中,因为他们的话题和我基本上扯不上任何关系,哪怕是刻意的牵强附会也显得艰难。我置身不了这分热闹中,因为你无法证明自己的存在。沉默吧沉默吧!你根本就并不存在,有时面对忽视和忽略你也只能忽视和忽略。妍蝶不时传递过来一两个担心的眼神,我假装没有看见,事实上看见又能怎么样呢?难道还要改变一个以陈小猫为中心的话题吗?你实在相当可怜而且可笑,我轻声对自己说我原谅你,然而没人发觉。

“这个月你应该加奖金了,主管说这个月你的业绩最好”这个年轻的声音是从病床前的那个女同事口中发出的。

“是吧,那很好啊!”妍蝶淡淡地笑了一下,完全没有那种大咧咧的样子,看得出来这是一个仔细的微笑,起码是经过了仔细的伪装,如果只有我和她在一起,她肯定笑得很灿烂,甚至是蹦跳起来。女同事还在不停地发挥着,妍蝶不住地朝她点头,我不时也会附和着点点头,甚至还带点微笑,处于礼貌我或许应该这样,然而还是没人发觉。我的腮帮子有点麻了,索性我就停止了动作,惨淡地呆坐着,经营着自己复杂而交织的内心冲突。

我或许不应该来参加这个不属于我的聚会,一切都让我无所适从,我可能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说不上,显然他们也包括妍蝶的世界终究和我太不一样,有着不一样的蓝天,有着不一样的太阳,我疲于不断地奔跑试图追上远去的步伐,却越追越远。我原以为前方会有温柔的怀抱,却不料等待却是另一种残酷的尴尬。他们的谈话又渐渐活泛了起来,似乎已经忽略了突兀的棱角。我低了头,发现了一个致命的问题,潮湿的鞋底和鞋帮已经无言地分手,张出了大大的口,就像条死鱼无力地躺在那里凝滞了生命的最后一个表情,绝望地豁着嘴吞噬着我心底唯一的生机。我发誓我要将它彻底地粉碎,先粉了然后在碎,让它尸骨无存。欢笑声不时响起,亲切而热烈。没有人会注意到门口如同嚼蜡般的雕塑,但这样也许更好,很难想像我能承受这么多陌生而与我毫无关系的目光。我完全可以活跃在自己的心底,妍蝶的闪烁的眼神不时传递了某种不安,但我装得毫不在意,没有作任何的反映,保护我那点可怜而苟延残喘的自尊吧!它实在太虚弱了。

童话里的王子总会穿着漂亮的礼服,骑着高大的白马,挎着威武的长剑,成为了人们的焦点视线,灼目地远远弛来。但是陈小猫不是,陈小猫已经是一条离开了水域的鱼,可怜而又无可奈何地承受着一切现实的桎梏。公主总会在路边婷婷而立,翘首以盼王子的到来。然而陈小猫只能一个人默数着残酷的心跳声。妍蝶或许就是公主,但她只能活在童话里,在那个世界里公主才能鲜活起来。现实却是不可逾越的鸿沟,童话里的王子永远也走不出遥远漫长的时空隧道。公主只能是一个婷婷的幻影,活在心里,活在内心的最深处。一切都遥远而虚幻起来,在那轮红红的太阳底下,客观的真实显得弱不禁风,被慢慢地抽离,洇透……

“你们学习忙吗?”终于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过来,怪不得我能感觉到一种熟悉的眼神。原来是他,我顿时想起了在妍蝶他们单位门口见过的那个家伙,白皙的下巴上冒出了稀疏的胡须。

“他忙着颓废呢!”妍蝶不容分说地帮我回答了问题,大家都笑了起来。我好不容易挤了点笑容,讪讪地点点头。妍蝶给我扔了块毛巾,示意我擦一下脸,我想我的脸哪个地方又有点不配合了。我接了过来正好迎上了小伙子妒意的目光,这种目光里包含了太多的内容。拿着毛巾的手定格住了,我有点不知所措。

“你有没有谈女朋友了?”我看见一把锋利的剑伪装着糖衣向我飞了过来,小伙子瞟了眼妍蝶又故作轻松地朝我微笑。这种微笑有如狼外婆漂亮的花头巾,美丽的外表下隐藏着凶残恶毒的陷阱。我的心里恹恹的,一股热流在我血脉里流动着,又涌上了我的头部。面对着这张暗流涌动的笑脸,我心里充满了纯洁的厌恶和真诚的愤怒,我握了握拳头,它瞬间会将一切打碎,会让一切死掉的再重生。妍蝶不安地瞥来了一眼,又轻轻摇了摇头,我的手青筋毕露的在空中随意地晃了晃,又落到了我的额头,使劲摩挲了一下干燥的肌肤。

“小猫,你过来一下。”妍蝶努力直起了身,我夸张地将头垂下,我明白她的用意,故意没有作出反应。小伙子轻快地走向了病床,我顿时得到了解脱,所有的注意又从我身上移开,我用力从烟盒里掏了支烟点上,门口走过的护士厌恶地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谢谢!”我自嘲地朝护士笑了笑,又喷出一口浓浓的青烟。妍蝶不满地看了我一眼,但很快又投入了另外一种轻松的交谈。欢笑声不时响起,近在咫尺,却让我感觉寒冷而遥远。我试图想淹没在其中,但一切都似乎离我遥远而虚幻,难以触摸。公主的出场总会带起柔和的白雾,圣洁而又难以琢磨;王子会用有力的臂膀俯身抱起公主,留下急促的马蹄声,消失在人们的视野。陈小猫坐着,就这样残酷地坐着,没有台词,也没有道具,只能默默地吸烟,数着零落的心跳声。我只是坐在一个荒诞的舞台,毫无内容而又毫无意义,和周围产生着尖锐的不协调或者是反差,像个小丑一样在别人的舞台里展现自己真实的丑陋,没有最简单的面具,表现的就是残酷的真实。

蓝色的烟雾缭绕着我阴郁的脸,忽明忽暗的是我游离的思维。妍蝶显得投入而欢快,不停地欢笑着。我夸张地喷着烟雾,所有的目光似乎已经将我忽略。在童话里王子可以俯身抱起心爱的公主,驰向幸福的天堂,连对白都可以省略,而现实呢?我只能默默坐在门口默数地上肮脏的鞋印和那些锃亮的皮鞋。其实我的袜子破了一个洞的,但没有人知道,只有我自己最清楚。医院实在是个特殊的社会场所,当我病怏怏地走进时,我感觉这是我最好的抛锚地,也可能是我饱受精神磨难时的驿站。闻着熟悉的来苏水和酒精的气息,生命没有一刻有如此的真实而清晰,这是一个最容易让人找到人生幸福和心灵磨难的地方。而今天的医院让我感受的是另类的心灵磨难。和生命无关,和疾病无关。

我应该离开了,不打破这种气氛悄悄地走。找一个温暖的地方疗伤,或许应该珍惜那些自己所拥有的,忘记那些自己所不能把握的,放弃那些自己所不能控制的,童话永远只能是童话。我踩灭了烟,趁着又一阵欢笑声,悄悄地退出了病房,竟然没有人发觉,就连妍蝶也没有,真好!真的。我的脸烧烧的,像个小偷一样慌慌地退了出去,拖着并没有受伤的跛脚滑稽地溜出了楼道。门外扑来了凉凉的秋风,带着某种尖锐的刺痛,带着仓皇的行色我匆匆汇入了城市温热的肢体里。

血红色的太阳在天边隐隐绰绰地露出了端倪,烈焰般的红云张牙舞爪地向四周扩散,没有风,暗红的血液在天边缓缓流淌。森林里是一片绮丽的景致,参天的大树托起了火红的烈云,血液般的小河汩汩向东流淌,天籁的磐音如潮水般倾泻而来,汹涌而神秘地荡涤着红色的森林,最后又注入到了一颗鲜红的心脏里,流淌、翻腾、溯回着生命的源流。凄美的芳草地隐去了,取而代之的竟是荆棘丛生的荒原。暖暖的小木屋在红色的森林里静默着,那里是一片红色的氤氲,一直蔓延到天边,神秘而又诡异。王子还奔走在漫长的来路上,脸上带着沿途的风尘,黑色的披风在迎风起舞。小河边没有公主的身影,就连恶毒的巫婆也不知所踪,艳丽的毒蘑菇在森林里疯狂地生长,平静的森林里隐藏着低沉的轰鸣,那是暗流,汹涌的暗流,这里是爱的荒原。在离天很近很近的地方,每一个诞生和死亡都显得特别的迫近而真实,踏着红色的草地,心里带着失去爱情的伤痕,迤逦行走在如歌的荒园。饥饿而苍凉的大道上并没有急促的马蹄声,只有风在神秘的呓语,讲诉着一个个前世或今生的童话:幼稚的童心,恶毒的谗言,真实的善良,巫婆榆木疙瘩般的皱纹里淬满了伪善的毒液。

汩汩的小河骤然沸腾了起来,急剧地翻涌碎裂的浪花,血沫张扬地在空中飞舞。河水流淌得急骤而仓皇,匆匆向北倾泻而去。时间一下子流得很快,流得很远,直到很多很多年,飞舞的血沫带起阵阵温热的潮湿。血红色的太阳冉冉升起,乖张的云阵在天边奇形怪状地变幻着面孔,不时伸出一条条淬满鲜血的长舌。森林里升腾起暗红的浓雾,在森林的很深很深的腹地,鲜红的心脏在温暖的巢穴里节奏地跳动着。荒地里布满了冰冷的石块和尖锐的荆棘,没有小鹿善良的眼神,树枝上盘着色彩斑斓的毒蛇,吐着鲜红的信子;小木屋没有方向地敞开着,却看不到舞动的裙摆和七彩的蝴蝶结;巫婆百结褴褛的法衣如同一绺破布,随意地挂在干枯的树枝上;百灵婉转的歌声难觅芳踪,大地在沉重地喘息。

荒荒的大道,只有飞扬的黄土和干枯的落叶,没有关切的眼神,没有婀娜的身影,大道苍白而没有内容地在群山里延伸。远处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飞扬的黄土漫起一道道暗黄的屏障,破败的落叶下没有美丽的脚印,大道上刮起了浮躁的风。木屋前的树枝在没有内容地摇摆,王子漂亮的礼服沾满了灰尘,黑色的披风在风里猎猎作响。王子满面的烟尘包裹着无限的疲惫,高大的白马身上布满了乌黑的尘土,陈旧的缰绳上看不见飘舞的红丝带。王子不住地望向前方,路还很远很远。王子下了马,疲惫的眼神透出淡淡的忧郁,白马饮完了水,不住地腾空跃起,嘶鸣声传得很远很远。王子抬头看了看太阳,又茫然地环顾了四周:粗壮的青藤密密麻麻地纠缠着参天的大树,遒劲的树干无可奈何地被折歪了腰肢。白马又再次跃起,王子的披风急剧地膨胀了起来。没有哀婉的鹿鸣,没有公主甜美的微笑和长长的等待,只有风在呜呜作响。王子束紧了披风再次跳上了马,马蹄有力地敲击着大地远远驰去,扬起了漫天的黄土,那是个幸福的方向。王子知道路就在脚下,公主就在远方等待着他的到来,太阳红红的,王子的身影消失在了漫天的黄沙道里。就连急骤的马蹄声,也渐渐淹没在了红红的阳光里,请相信红色的自然力量,可以吞噬瓦解一切,包括百结的愁肠,命运的死结。

夜色不紧不慢地降临,敲窗的冷雨在玻璃窗上滴答作响,冰冷的躯体直挺挺地撑在床板上,只剩一个灼热的烟头和一颗燃烧着的心。我应当学会忘记和放弃,忘记那些不该铭记的,放弃那些所不能把握的,避免那些无所谓的伤害。小猫静静地伏在床头,关切地打量着我,不时用爪子轻轻地挠挠我,又将身体靠紧我,眯缝起眼睛感受着我的心跳。蝴蝶终于放弃了温暖的枝头,飞向了迷蒙的风雨中,很快被折断了美丽的翅膀,被风狠狠地抛到了那个被人遗忘的角落,在水渍里艰难地苟延残喘着。旁边是一颗蓬勃的心脏,缓缓滴着鲜血,一切伤害都将在这里终结,一切突兀的现实和美丽的憧憬也将在这肮脏的水渍里彻底地溶解。

墙上的太阳静默在曼妙的夜色里,小猫蜷缩在床头,风箱般的呼吸声此起彼伏。思维迈着节奏的脚步走向夜色的深巷,摇曳的脸,飘摇的情感交织在红色的世界里,干涩坚硬的泥痂铺满了空旷的情感隧道。没有列车,没有汽笛,没有送别的人群,站台也只是个关于印象的记忆。红红的太阳灼目而焦躁地升起,将沉沉的夜色撕出了一道长长的口子。暗红的血液顺着长长的伤口缓缓淌下,撕裂的夜色装点上了一条蜿蜒的红丝带,点缀着这不平凡的夜色。我只想躺着,静静地躺着,默数着身上的硬伤,仔细地感受所谓的痛苦。

走在校园的小道,我的心沉沉的,就像我缺乏睡眠的大脑。浑身无力,就像被抽走了筋骨,情感其实就像个肥皂泡,脆弱的身体经受不了任何温情的冲击,瞬间就可以无影无踪。身上似乎没有一丝力气,青青的草地在阳光里绿得发黑,菁菁的校园一下子沉静得不可思议。就连往日招摇的风,也显得无精打采,干硬的水泥道像铺了厚厚的棉花,踩上去轻飘飘的毫无质感,长长的道路上,一个人走得太美丽太憔悴。

“太静了,静得有点瘆人,让人心里沉沉的。你说呢老北?”

老北呆呆地看着我,夸张地张着嘴,我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满是苦涩的烟味。枯瘦的十指焦黄焦黄的,厚重的课本在手上显得格外的沉重,我伸手摸了摸满是青茬的下巴,坚硬而扎手,我没有理会老北的目光。我需要一种精神,需要一颗坚硬的心,一颗如水般坚硬的心,去经营我飘摇而惨淡的童话。

“小猫,说实话,你到底怎么了?和妍蝶政见冲突了还是怎么的?一两天口也没开过,有话你可要说啊。”

“没什么,真的没什么。”老北狐疑地看了我一眼。

自习室里坐满了人,罗芸坐在最前排,米老鼠静静地趴在桌上。老北若有若无地瞟了一眼,很快匆匆走到最后排的座位坐了下来,装出很平静的样子。小童搭着许娟的肩给我飞了一个吻,我伸手凌空接住他的热吻,凑到嘴前吻了一下。小童哑然大笑倒在了许娟的怀里,我在老北的身边找了个座坐下,翻开书看了一会,字越来越模糊起来,头也渐渐沉了起来,困顿和疲倦一下子涌了上来,我索性趴在了桌子上,黑板黑黑的,空空的,没有内容的那种,我也一样,像被抽离了思想的空壳,被扔弃在没有青草的浅滩。连最简单的幻想也没有了依托,眨巴着绝望的眼神无力地伏在草丛里。

一条短信进来了,我慌慌摸出手机看了看,是妍蝶的,不知道会是什么内容,心里躁躁,手有点抖动,宛如在等待一个未知的震撼结果。

“如果是伤害,请你原谅。如果还爱我,请回到我身边。”我的鼻子酸酸的,白皙的脖颈缠着黑色的丝带,在风里飘舞着,宛如春风里飞舞的蝴蝶,像婷婷的舞女,像优雅的精灵,曼妙地飞舞,渐次聚合迅疾又撕裂,露出不规则的天空。黑色的丝带渐渐地在褪色,又重叠起来,成了一朵白色的纸花,在阴冷的阳光下微微泛黄,不停地在风里哆嗦着。我把手机放回了包里,颓然趴了下去,老北转头看了看我。翻开了厚厚的书,我再次把头深深地埋了下去。

没过多久,又一条短信进来了。

“公主还会在那片森林里等待着王子的到来,王子到来的那天,天上会飘起红红的雪。”我删除了短信,又迫使自己平静下来。是的,目前我最重要的就是复习,而不是别的,拉拉说过:陈小猫最应该的是找到自己,找到方向而不是毫无知觉地迷失。我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教室里静悄悄的,老北专注地埋头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