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别扯这些无聊的了,我会和你一样的清醒。”我像个泄了气的皮球,或者是一条垂死挣扎的鱼,连最后的生机也化为泡影,索性停止了无意义的蹦跶。我起了身,点了支烟,夜色渐渐浓了起来,我感觉身上的力气就像个垮塌的堤坝,瞬间积水淡然无存,我用手撮了撮脸,脸很糙。
“小猫,你别生气好吗?”妍蝶抓住我的双臂使劲摇了摇,我的眼睛里模糊一片,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但能感觉到她温热的鼻息,湖边起了风,静静地坐在草地上残酷地聆听自己清晰的心跳。
“没生气,我生什么气呢?”我笑了笑,但我相信这个笑容肯定伪装得非常失败,肯定装满了苦涩和无奈。但我还是得这样做,哪怕我们的表演很拙劣,但我们依然不遗余力地在自己的舞台上作秀,因为这是现实。妍蝶抱起我的头,把脸凑近了我,紧紧地盯着我,似乎我的眼睛里埋藏了什么秘密。
“你看什么?”
“不是你的眼里有眼屎啊哥哥,好大啊!”我终于没忍住笑了,妍蝶也笑了,气氛很快活跃了起来,妍蝶躺在草地上不停地蹭着。“真舒服,就像按摩一样。”我脱了鞋子踩了上去,柔密的草扎在脚底,痒痒的很舒服,一种说不出的惬意,我们的笑声在风里传得很远很远。
“讲个故事吧,妍蝶姐。”妍蝶仔细想了想。
“在很久很久以前,在一片美丽的森林里,住着一个美丽的公主,她每天都无忧无虑地在森林里游玩,和小动物们游戏。她在快乐地长大,她的头发很长很长垂到了腰际,每天她都来到小河边洗头,她的头发又黑又亮,顺着清澈的河水漂着。她知道,等她长大那一天,她的王子会骑着白马,来到这里,将她带走,带去一个幸福的国度里。但突然有一天,一个恶毒的巫婆来到了这个森林,从此,公主的生活改变了,巫婆让她每天都干很多活,而且还经常打骂她。公主的生活很苦很苦,每天她都会跑到森林深处,对着小动物们大哭一场,让所有的伤心委屈流走。她知道这样的日子不会太长了,他的王子会来到这里,把她带走。”
妍蝶包里的电话响了,妍蝶接了起来。请注意:故事就此打住了,请你务必注意!
夜色悄悄潜入了时间的腹地,毫无声息地来到我们身边,从湖面掠过的风已经有了凉意,烟头在夜色里忽闪忽闪,妍蝶收了电话靠了过来。
“我有点冷,你靠过来。”我挪了挪身子靠近了她,我能感觉她的身体有点凉,我忍不住把手伸了出去揽住了她的肩膀。她没有作声,我无法看清她的表情,我闻到淡淡的薰衣草味。树叶在晚风里沙沙作响,我用力地搂了搂她,她出奇地合作任凭我的手指在她臂上游走,我能感觉到她软软的肌肤。再加上一只手将她的身体揽进了怀里,紧紧的,我的呼吸有点急促,我努力平复下来。她没有一句话,夜色里只有一个依稀的轮廓,我无法看清她的表情,我的手指大胆地游走到了她的脖子。这是一个危险的境地,我仔细地摸了摸,粉粉的,嫩嫩的,她还是没有说话,但我没再敢越雷池一步。我们谁也没有打破这种沉默,我停住了手,整条手臂僵僵的,但我没有动一下,生怕这种轻微的动作打破了这种平静。平息吧平息!让呼吸慢慢地舒缓起来,我有点眩晕的感觉,那是一种被幸福击昏的感觉,妍蝶的身体软软的,我的脸上突然有什么东西刺了一下,但我没敢动一下,僵硬地坐着,让自己慢慢地晕眩。心开始在狂野的城市里忘情地奔跑,幸福有时候来得太快,而让你猝不急防,甚至连简单的思维也赶不上情节野火般的蔓延。
“你是一只小狼,真的。”妍蝶的声音幽幽的。
“错,我是一只幸福的小狼。”我和妍蝶都笑了,笑声在湖面击起涟漪,扩散到我内心深处。“就是瘦了点,骨头把我给硌疼了,看来得多吃点肉,长点肉。”妍蝶揉了揉肩膀,我突然发现我的一支拖鞋不知道蹬到了什么地方,我打着火机在草地上仔细搜索,却始终也没能发现踪影,我索性把另外一支鞋扔进了湖里。妍蝶笑着打了我一下,又整理了一下衣服,牵着我的手离开湖边。
水泥路凉凉的很舒服,但是路面上有很多不知名的小颗粒硌脚,妍蝶在前边仔细地看着,我在后边蹑着脚小心翼翼地跟着,一个小颗粒还是固执地刺进了我的脚底,我反射地跳了起来,脚下疼得更加厉害了,一下子从脚底传到了全身,我龇牙咧嘴地坐到了地上,用双手紧紧握住了我可怜的脚底板。
“你看,让你慢慢走你偏不。”妍蝶拿着火机仔细地给我看了看脚底板,“破了,流血了。”她拿了纸给我擦了擦。“我牵着你,你跟我一步一步地走。”妍蝶牵着我的手,我弓着腰,忍着痛,像只鸭子一样一跛一跛地跟在她身后,幸好是晚上,行人很少。
走了一段,我实在走不动了,颓然坐到了地上,脚实在很痛,妍蝶让我坐在这里等她,她要去给我买双鞋。我挪到了树下坐了下来,点了一支烟,马路边的灯光很昏暗,路上既没行人也没有路过的车,我的心有点酸,看来我真得在这里抛锚了,我倒无所谓,可妍蝶明天还要上班,总不能让她在这陪我一夜吧,等了一会,妍蝶提着一双鞋跑了过来,她跑得气喘吁吁。
“这个软点,将就吧,我跑了很远才买到这个,这附近连个店也难找。”说着给我递来了一双布鞋,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套了进去,刚好合适,鞋底非常软,我试着在地上踩了踩,脚似乎也不那么疼了。妍蝶笑了,她坚持要牵着我走,但我感觉已经完全没问题了,挣脱了她的手,她嗔怒地看了我一眼。我们顺着马路在昏暗的灯光下走着,终于远处有人骑了个自行车过来了,是个小伙子,头望着天,一副神气的样子,宛如坐下开的是奔驰。
“耶!你的轮子在转啊。”我夸张地弯下腰指着他的轮子,他终于回头看了一眼,又跳下了车,一脸慌张地看着我。
“怎么了?”
“不是,我看到你的轮子在转啊,你没发现吗?”小伙子看着我怔了怔。
“有病!”小伙子嘟囔了一句,跳上车很快离开了,妍蝶笑得蹲了下来。我指着远去的背影大声地骂。
“你他妈才有病,没病你跳下来干吗?”
“坏心眼,小心等下再扎一下。”妍蝶笑着推了推我,我们向着前方走去,远远可以看见依稀的霓虹在闪烁。
我做梦也没想到老北会这个王八蛋竟然暗恋上了陈三元,就是那个三块钱。天啊!那是个女人吗?据我目测,她的肩膀比小童稍宽厚一些,比老北至少高半个头,留了他妈的一个男人式的刺猬头。这也罢了,她一脸的红疙瘩子,糙糙的,像砂纸,还时时泛起油光,浑圆的肩膀看起来就像个举重运动员,超丰满结实的臀部随时把细瘦的裤子塞得满当当的,死紧,似乎一不小心就能绷破。她不开口还好,一说话声音就像个沙哑的摇滚歌手,让人很难揣度她的真实性别,到目前为止系里没有一个男生掰手腕能敌过她。我为老北的选择感到深深的绝望,老北也许缺乏安全感,我只能用这样的解释来麻醉自己。
“大哥,品味太差了吧!”小童点了支烟拿了手纸匆匆跑向了厕所。
“各有所好嘛。”老北不以为然,迅速脱光了衣服,拿了手纸像别手枪一样别在了内裤里,点上烟,兴冲冲地冲了出去。
“老北真要找那女的,明天我开始和他断交!”丁克说完又低头敲起了键盘,向他最好的女网友倾诉没完没了的心事。老北看来是真的堕落了,无药可救的那种,我无力地躺在床上吐着烟圈,刚出口就散了,我泄气地扔掉了烟蒂。
“小猫,你应该知道老北是个多么没品位的男人,他有着绝对的猥琐和干净的庸俗,我们应该抛弃他,鄙视他好吗?”
“喵!”小猫认真地看了看我,又跳到了窗台上,凝视着墙上的太阳,太阳冉冉地冲破了红云,灼目的红光像毒箭一般刺穿苍穹,于是不规则的血液汩汩涌出了伤口向周围延伸,又滴落在我的鬓角,于是我的脸便穿上了鲜艳的彩衣。小猫不断地晃着头换另外一个视角观察,似乎要想将它窥透,终于它放弃了,跳了下来坐在我枕头边看着我。
“喵!”它饿了,我给它拣了条鱼干,它满意地叼着跑了出去。
老北高亢的歌声不时从厕所传出。说实在的,他唱得很好,声音浑厚,中气十足,而且声音磁磁的,无论是什么歌曲,都非常棒,比我公鸭嗓子不知好了多少。但对于厕所里传来的聒噪,我实在是咬牙切齿,因为他的声音会颤抖,时弱时强,你完全可以想像出他大便的过程,这个王八蛋今天肯定便秘。
“小猫,你知道那女的真是可爱极了,那天我无意地看了她那白嫩的小腿以后我就被迷住了,顺着小腿往上看,天啊!那是一张清纯可爱的脸,让我从来没有过的心动,当晚我就失眠了,你知道那天她穿了一条短裤。真没辙,我想我的心已经完全被她的小腿俘虏了,我只能彻底地缴械了,如果可能,我愿意——我愿意为她精竭人亡……”老北的声音听起来很深情。”
“得了吧!大哥,就那腿,比你腰还粗,还白嫩?你他妈脑袋不是进水了吧?还是被驴给踢了,或者是和哪个傻女人睡觉了?”小童一连串的反问把老北给问懵了。
“什么什么?小腿比我腰还粗,她那么小巧玲珑的,大哥你没搞错吧?”这回轮到我们懵了。
“不是三块钱吗?”丁克转过身认真地看了看老北。
“哎呀,天啊!哥哥们,你们搞错了,我哪能看上她呀,哥们就一辈子过点朴素的性生活也不能找她呀,或者自宫也成。我是看上她身边的罗芸啊,就是天天和三块钱走一块的那女的,我这是曲线救国啊!先从三块钱下手慢慢接近她啊,哥们,你们可把我给冤枉惨了,差点让我背这样的黑锅啊。天理良心,我老北是什么样的人你们还不清楚啊?”老北一脸的痛苦。
这还不错,总算没让我们真正的绝望,看来老北还能跟上我们的步伐。我担心哪天他一不小心被三块钱“咯嘣”一下扭断脖子,断气了,两支小腿还在反射地踢腾,我总算松了一口气。老北面无表情地从我抽屉里拿了一包烟,点上一支叼着,褪了内裤,唤上小猫,晃悠悠地走了出去,美滋滋地在楼道上四处游走,老北将这一行为称为“遛鸟”但有些意外总是难免的,老北对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情况没有充分的预料。
“啊!”楼道里传来了一声女性极度恐惧的叫声,从声音判断,应该是楼道管理阿姨,紧接着又是一声尖叫,是老北的,随后老北捂着下身,像兔子一样跳回了宿舍。我们给予了热烈的掌声。老北没有理会我们,静静地坐在了床头,沉稳地点了支烟,无语。当烟雾迷蒙了他半个脸时,他嘴角弹出了一抹诡异的笑。
老北是谁?
老北就是混沌于天地之间,飘忽于名利之外的老北。
老北终于鼓足了勇气,一下子把课本扔到了罗芸身边的桌子上,随后装作若无其事地坐了下去,罗芸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老北讨好地笑了笑,手足无措地坐在她身边,我能感觉老北火烧一般的脸。老北这种拘谨就像是日食一样,几年才有一回,简直是让我吃惊。罗芸低了头,没有再理老北,老北往后靠了靠,尽量坐得轻松一些,又四处看了看,终于还是轻轻地挪了个位置,和罗芸间空出了一个位子,又过了一会,老北再挪了一个位子,这种撤退让我真是心碎。老北的这种懦弱简直让兄弟们极度不满,丁克痛苦地摇了摇头,把脸转向了窗外,小童倒在了许娟怀里。我狠狠地踹了他一脚,但这次却毫无反应,似乎刚才那有力的一脚落在一个和他不相干的地方。咬着嘴唇连看也没看我,我无力地趴在了桌子上,三块钱悄无声息地坐到了我身边,一脸暧昧地看着我。
“大姐,你要干什么?”我顿时侧了身紧张地看着她,她抬头看了看讲台又凑了过来。“大姐,理智点,现在可是上课时间……”我全身绷得紧紧的,她没有说话妩媚地朝我笑了笑,我浑身鸡皮疙瘩。
“就是那事呗!”她暧昧地朝我看了看,脸上竟然出现了少有的娇羞,我的天,她不会舔舔嘴唇就把我给咪西掉吧?我握紧了拳头,掌心全是汗水。
“就是老北的事……”哎呀我的天!早说啊,害我紧张半天,我长长地送了一口气,对她友好地笑了笑。
“什么事?你说吧。”
“老北不是想追罗芸吗?我给罗芸透露了点那意思,哪料人家罗芸对老北嗤之以鼻,她说她压根就没正眼看过老北。你跟老北说,没戏了,我帮不了他,让他早点撤吧,省得到时伤心。”我真为老北伤心,这好不容易才逮着一个,别人却压根就没看上他,这对老北来说真是个不小的打击。三块钱遗憾地摇了摇头,安慰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的鼻子感觉酸酸的,似乎受到挫折和打击的是我自己。
“谢谢你,我会把这个意思转达给老北的。”我今天才发现,三块钱其实挺不错,够义气的,老北的初期投入总算有了点回报,我用力地握了握她厚实的手,她拿着课本悄悄地潜了回去。老北还在埋头焦思,我该怎么告诉他,这对他打击太大了,要是不说,看着老北天天这样犯没意义的单相思心里也不是味,罗芸这丫头片子真他妈的绝,连基本的委婉的拒绝也省略了,只是冷冷地看着老北出丑,阴暗,真他妈坏透了。整整一堂课,我没听清老师的一句话。
丁克坐在电脑前,疯狂地打着游戏,叼着烟眯缝着眼,鼠标不断地响着,又不时用力地敲一下键盘。老北埋头写信——一封据说能够爆炸少女心扉的情书。算了,我现在实在开不了口,让老北去吧,起码尝试一下。老北不时抬头笑笑,看来词能尽意,比较满意,可以形成凌厉的攻势。我的心里乱乱的,我可怜的兄弟,我可怜的老北,我该怎么样对你说呢?
老北是在一个清晨把信夹在了罗芸的书里,做完一切到门口吸了支烟。回到座位上不安地等待着,一分钟过去了,罗芸没有反应,看来还没发现,又一分钟过去了,老北的脸上沁出了汗珠,时间在老北的心脏上跳过,每个节奏都颤颤的,罗芸终于站了起来,老北的心紧紧地揪了起来,大家的心也悬了起来,我实在不忍心看下去。罗芸起身走了过来,在老北面前抓着信晃了晃,随后又松了手,完好的信封宛如秋天里的落叶一般飘落了下来,轻轻地掉在了老北面前,随后罗芸面无表情地离开。老北傻了,大家都傻了。我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无法想像老北的复杂感受,心脏被扎了一刀这是最轻的。
“老北,得了,这女人对你不合适,放弃吧。”
“为什么?”老北嘴里叼着烟不解地看着我。我更是被老北的反映吓傻了。强人!
“这才刚开始,怎么就能放弃,喜欢一个人多难,再怎么的也得走个过程吧?”我觉得不能再沉默了。
“三块钱和我说了,没戏,咱哥们就不能发现点更美好的吗?”老北怔了怔。
“她说什么了吗?”老北低着头。
“没什么了。”我终于还是没往下说,老北吐了口烟惨淡地笑了笑。
“没事,那就算了。”老北的表情满无所谓,这让我们大家都很担心。
“老北,算了,别他妈想这事了,改天哥们给你寻个好的,罗芸这女的不成。”老北无力地朝丁克挥了挥手止住了他的话,我给老北点上了一支烟,老北使劲地吸着,似乎要将所有的挫败吞下去,我真为老北难过,这美好的故事还没开始就夭折了。老北默默地吸着烟,我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起身走了出去,老北径直进了厕所,今天没有歌声。
我坐在教室里,木木地发呆,完全没有听老师在台上讲些什么。
老北是谁?
老北就是老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