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你我依然在红楼:白坤峰串讲《红楼梦》冬之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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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贾母行酒令:强作欢颜愁更愁(一)

(第一百零八回强欢笑蘅芜庆生辰死缠绵潇湘闻鬼哭)

曹雪芹爱写家常,但不是寻常之家常,不是什么“吃了吗,喝了吧”,不能反映人物个性的家常细节,一般来说他不写,更不会重复啰嗦地写。曹雪芹说酒令,往往文采飞扬、雅俗共赏,而这章回却是仿写极不成功。我们先从湘云谈起。

史湘云的丈夫是谁?后来并无交代,曹雪芹原定为卫若兰。卫若兰在第十四回秦可卿出殡出现过,书中点明他是“王孙公子”。第三十一回湘云捡到宝玉丢的金麒麟一段之后,有脂批云:“后数十回,(卫)若兰在射圃所佩之麒麟正此麒麟也,提纲伏于此回中,所谓草蛇灰线(指伏笔)在千里之外。”

史湘云出嫁回门,来贾母这边请安……湘云道:“我想起来了,宝姐姐不是后儿的生日吗?我多住一天,给他(她)拜过寿,大家热闹一天……”贾母道:“……我竟忘了……我明日拿出钱来,给他(她)办个生日。他(她)没有定亲的时候,倒做过好几次,如今过了门,倒没有做……”

湘云道:“别人还不离(差不多。北方习语),独有琏二嫂子(王熙凤),连模样儿都改了,说话也不伶俐了。明日等我来引逗他们……”

贾府刚刚侥幸度过了灾难期,爱说爱笑的湘云半主动半试探地要为宝钗过生日。这让贾母很高兴:也应该放松一下了。

贾母……道:“……大凡一个人,有也罢,没也罢(富也罢,穷也罢。北方习语),总要受得富贵、耐得贫贱才好呢。你宝姐姐……头里li(以前。北方习语)他(她)家这样好,他(她)也一点儿不骄傲;后来他(她)家坏了事,他(她)也是舒舒坦坦的。如今在我家里,宝玉待他(她)好,他(她)也是那样安顿;一时待他(她)不好,也不见他(她)有什么烦恼。我看这孩子倒是个有福气的。你林姐姐他(她)就最小性儿(心胸小、爱生气。北方方言)、又多心的,所以到底儿不长命。凤丫头也见过些事,很不该略见些风波就改了样子。他(她)若这样没见识,也就是小器了……”

刚刚逃过劫难的贾母再次批评林黛玉“最小性儿,又多心”,“所以到底儿不长命的”,这话真让人长叹:贾母终改不了对林黛玉的偏见。

林妹妹真的小性儿吗?她后来真诚地感谢宝钗、毫无心机地与宝钗交往,这还不够高尚高贵吗?林妹妹“多心”有错吗?贾母最后的阴谋充分证明林妹妹的预感太对了。反过来说,贾母本人不“小性儿”吗?她长期看不起大儿子贾赦、一见贾环就讨厌,这是“大性儿”吗?贾赦想娶鸳鸯,贾母立刻怀疑是王夫人在捣鬼,这不是“多心”又是什么?况且事实证明她的怀疑毫无依据:哪有大伯bǎi哥(丈夫的哥哥)娶小老婆去找弟媳妇商量的?

王熙凤输得最惨,当然变化最大,贾母对王凤姐的批评其实是自我表扬:你们看我,大风大浪面前泰然自若。可是老东西忘记了自己在抄家时吓傻吓哭吓昏的事儿了。

次日传话出去,打发人去接迎春,又请了薛姨妈、宝琴,叫带了香菱来……随后李纨、凤姐都进来,大家厮见一番。迎春提起他(她)父亲出门,说:“本要赶来见见,只是他(此指丈夫)拦着不许来,说是咱们家正是晦huì气时候,不要沾染在身上……”凤姐道:“今儿为什么肯放你回来?”迎春道:“他又说咱们家二老爷又袭了职……不妨事的……”说着又哭起来。贾母道:“我原为……说说笑笑解个闷儿,你们又提起这些烦事来……”迎春等都不敢作声了。

贾母还是老性情,只允许说欢乐和谐,不允许谈“坏事”;一句话,她不想多管事,哪怕是别人的生死攸关的事。迎春再次失去了一次得救的机会。从文中看,孙绍祖的态度有所缓和,因为贾政的爵位保住了,此时,如果贾母或者贾政出面警告或劝告孙绍祖,说不定迎春的日子好过些。

在中国,至今如此,有权者或有力者的一句话,能影响一个人的遭遇;可是,这么一句话,虽对人有百利,对己无一害,可有人就是不说。人性的自私与冷漠,常常让人心寒。

凤姐虽勉强说了几句有兴的话,终不似先前爽利(利索。北方习语)、招人发笑……一时摆下果酒。贾母说……“如今且坐下,大家喝酒。到挨晚儿再到各处行礼去……”……宝玉轻轻的告诉贾母道:“……不如老太太出个主意,叫他们行个令儿罢(吧)。”贾母侧着耳朵听了,笑道:“若是行令,又得叫鸳鸯去。”

“凤姐虽勉强说了几句有兴的话”,这句话太能说明此段不是曹雪芹的原作了,如果是曹公,必定要让凤姐具体说出那几句话,让读者去明白到底是怎么不爽利、怎么不招人发笑。

宝玉是个孝顺的好孩子,虽然贾母害了他一辈子,但他并没有当面表露过任何不满;不是不敢,也不是傻,而是因为习惯与品性使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