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你我依然在红楼:白坤峰串讲《红楼梦》冬之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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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贾母行酒令:强作欢颜愁更愁(二)

(第一百零八回强欢笑蘅芜庆生辰死缠绵潇湘闻鬼哭)

这次的酒令,明显是仿写,可惜画虎不成反类犬,让读者摇头。

鸳鸯想了想道:“如今姨太太有了年纪,不肯费心,倒不如拿出令盆、骰tóu子(正方形,抛起看落下后最上面的点数。俗称色shǎi子)来,大家掷个曲牌名儿,赌输赢酒罢(吧)。”……“如今用四个骰子掷去,掷不出名儿来的罚一杯;掷出名儿来,每人喝酒的杯数儿,掷出来再定。”……鸳鸯便打点儿(随便扔个骰子按最上面的点数而数人)。众人叫鸳鸯喝了一杯,就在他(她)身上数起,恰是薛姨妈先掷。薛姨妈便掷了一下,却是四个“幺yāo(一)”。鸳鸯道:“这是有名的,叫做‘商山四皓hào(秦末四位老隐士)’。有年纪的喝一杯。”于是贾母、李婶娘、邢王两夫人都该喝。

当年的吕后为了增强儿子刘盈的威信,从而使之顺利继承皇位,专门请来隐居商山的四位老资深隐士做刘盈的顾问,这让刘邦很吃惊:没想到刘盈有这么大的魅力,于是刘盈的太子地位就稳定了。可是,眼前的这四位老太太能扶得起已倒的贾府吗?呵呵,不用想也知道。

贾母举酒要喝,鸳鸯道:“这是姨太太掷的,还该姨太太说个曲牌名儿,下家jia接一句‘千家诗(中国旧时启蒙诗歌选本)’。说不出来的罚一杯。”薛姨妈道:“你又来算计ji我了,我那(哪)里说的上来?”贾母道:“不说到底寂寞……下家儿就是我了,若说不出来,我陪姨太太喝一钟(盅,小杯。北方习语)就是了。”薛姨妈便道:“我说个‘临老入花丛’。”贾母点点头儿道:“将谓偷闲学少年(程颢hào的名诗)。”

这两句诗都有轻松自嘲的性质,与“老夫聊发少年狂”差不多。晚年安康才是最大的幸福,不知贾母听到这诗内心到底怎么想。程颢此诗的上句是更加快乐的“时人不识余心乐”,作者程颢可以乐,但贾母真能乐得出来吗?

骰盆过到李纹,便掷了两个“四”、两个“二”。鸳鸯说:“也有名儿了,这叫‘刘阮入天台tāi(刘晨、阮肇zhào共入浙江天台山,迷路见仙女,半年后归家,人间已七世矣)’。”李纹便接着说了个“二士入桃源(泛指仙境)”。下手儿便是李纨,说道:“寻得桃源好避秦(逃避秦末战乱)。”(宋代谢枋得《庆全庵桃花》:“寻得桃源好避秦,桃红又是一年春。”)大家又喝了一口。

骰盆又过到贾母跟前,便掷了两个“二”、两个“三”。贾母道:“这要喝酒了?”鸳鸯道:“有名儿的,这是‘江燕引雏’。众人都该喝一杯。”凤姐道:“雏是雏,倒飞了好些了。”众人瞅了他(她)一眼,凤姐便不言语。

以上细节太失真,王凤姐心情再不好,身体再虚弱,也不至于大脑糊涂到让别人提醒的地步。

浙江的天台山之所以有名,得益于刘晨、阮肇的神话故事。此时的贾母,也多想见到神仙并保佑她多活几年啊,但是现在没有仙女也没有田螺姑娘,甚至连桃花源也找不到,所以贾府也就无法“避秦”,无法躲开尔虞我诈的名利场、是非地。

宝玉巴不得要说,只是令盆轮不到,正想着,恰好到了跟前,便掷了一个“二”、两个“三”、一个“幺”,便说道:“这是什么?”鸳鸯笑道:“这是个‘臭’!先喝一钟(盅)再掷罢(吧)。”宝玉只得喝了又掷。这一掷掷了两个“三”、两个“四”。鸳鸯道:“有了,这叫做‘张敞画眉(表夫妻恩爱。西汉张敞的故事)’。”宝玉知是打趣他。宝钗的脸也飞红了。

凤姐不大懂得,还说:“二兄弟快说了,再找下家儿是谁。”宝玉难说,自认:“罚了罢(吧)。我也没下家儿。”……轮到李纨,便掷了一下。鸳鸯道:“大奶奶掷的是‘十二金钗’。”宝玉……忽然想起“十二钗”的梦来,便呆呆的……复又看看湘云、宝钗……只是不见了黛玉。一时按捺nà不住,眼泪便要下来,恐人看见,便说身上燥的很,脱脱衣裳去,挂了筹(请假)出席去了。

以上,写得更不好。“宝玉巴不得要说”,这真是太奇怪了,宝玉哪有那么大的雅兴抢先发言呢?林妹妹死了,他还能表演给谁看呢?“凤姐不大懂得”,这更奇怪了,王熙凤又不是傻瓜,她怎么可能听不明白这简单的“夫妻玩笑”呢?况且,王熙凤的话明显不符合身份特点,几乎像赵姨娘的急呼呼口气了。

故事又与第五回接上了,《红楼梦》中的各色人物正匆匆忙忙地走向自己的归宿。

不停留也不回头

鸳鸯依命,便掷了两个“二”、一个“五”,那一个骰子在盆里只管转。鸳鸯叫道:“不要‘五’!”那骰子单单转出一个‘五’来。鸳鸯道:“了不得!我输了。”……“名儿倒有,只是我说不上曲牌名来。”贾母道:“你说名儿,我给你诌zuō(胡乱说。北方习语)。”

鸳鸯道:“这是‘浪扫浮萍’。”贾母道:“这也不难,我替你说个‘秋鱼入菱窠kē(菱丛。江南方言菱角读菱壳ke)’。”鸳鸯下手的就是湘云,便道:“白萍吟尽楚江秋(程颢hào《题淮南子》诗:“南去北来休便休,白萍吹尽楚江秋。道人不是悲秋客,一任晚山相对愁)。”众人都道:“这句很确。”

贾母道:“这令完了,咱们喝两杯,吃饭罢(吧)。”回头一看……问道:“宝玉那(哪)里去了,还不来?”

高鹗常常是照搬日常生活,所以他的语言一直不能做到自然精练。贾母的这几句“这令完了,咱们喝两杯,吃饭罢”全等于废话,既不能表现人物特点,也不能推动情节发展,写之何用?本章回中,大量充斥着这种语言。当然,这三句酒令还是很好的。

“浪扫浮萍”:象征贾府被抄家;

“秋鱼入菱窠”:贾府何去何从、能到哪里去呢?

“白萍吹尽楚江秋”,即“楚江秋风吹尽白萍”,这苍凉的景色,既像现在的贾府,又像几天之后的湘云。原诗中程颢越说自己“不是悲秋客”,其实越是悲秋,不仅仅是“晚山相对愁”。

宝玉进得园来,只见满目凄凉。那些花木枯萎,更有几处亭馆,彩色久经剥落。远远望见一丛翠竹,倒还茂盛……

宝玉往前急走……“潇湘馆倒有人住么?”……“我明明听见有人在内啼哭……”袭人道:“……素常你到这里常听见林姑娘伤心,所以如今还是那样。”宝玉不信,还要听去。婆子们赶上说道:“二爷快回去罢(吧),天已晚了……这里打林姑娘死后,常听见有哭声,所以人都不敢走的。”宝玉、袭人……都吃了一惊。

宝玉……滴下泪来,说:“林妹妹,林妹妹!好好儿的,是我害了你了!你别怨我,只是父母作主,并不是我负心!”愈说愈痛,便大哭起来。

读者倒是盼望着有鬼魂,那么宝玉必定可以见到黛玉了。

这本来是情感的高潮,但此章回写得繁杂啰嗦、喧宾夺主,我只选取了这几行,因为唯一能打动人的只有宝玉的痛哭。

可以笑对的失败都不算真失败,可以挑拨的友谊都不是真友谊;同样,可以忘记的情感都不叫真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