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你我依然在红楼:白坤峰串讲《红楼梦》冬之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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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赖大为什么不爱贾府

(第九十五回因讹成实元妃薨逝以假混真宝玉疯癫)

(第九十六回瞒消息凤姐设奇谋泄机关颦儿迷本性)

赖大一家发迹,全靠贾府。读者们一定还记得赖大的妈妈——赖嬷嬷——曾滔滔不绝地感恩贾府,赖大的儿子——赖尚荣——已经借贾府之力当上了官,赖大本人竟然也能修得起小园林,这一切的一切,离开贾府,都是浮云。按说,赖大应该从心里感谢贾府才是;宝玉丢了玉,赖大应该万分着急才对,即使不感谢、不着急,也不应该带头行骗。

那他为什么如此恶劣呢?

贾母听了,急得站起来,眼泪直流,说道:“这件玉如何是丢得的!你们忒tuī(太。北方方言)不懂事了……”王夫人知贾母生气,叫袭人等跪下,自己敛容低首回(禀报)说:“媳妇(此为儿媳妇。南方习语)恐老太太着急、老爷(贾政)生气,都没敢回(禀报)。”……

贾母道:“……叫琏儿来,写出赏格,悬在前日经过的地方,便说‘有人捡得送来者,情愿送银一万两……’……若是靠着咱们家几个人找,就找一辈子也不能得!”

姜是老的辣,贾母的办法有道理。贾府的人深知贾宝玉的那块小石头的重要性,应该是没人敢偷,除非他不要命;丢在外边的可能性很大,所以贾母把眼光从家里转向户外,并开出高价;贾母像战略家,可惜,那玉不是丢的。

过了些时,竟有人到荣府门上,口称送玉来的……众家人(仆人)原是在外服役……今日才看见这玉的模样儿了,急忙跑到里头,抢头报(第一批到科举成功者家中报喜的人。受赏更多)的似的……贾琏打开一看,可不是那一块晶莹美玉吗……上面的字也仿佛认得出来,什么“除邪祟”等。

……凤姐见贾琏进来,便劈手夺去,不敢先看,送到贾母手里,贾琏笑道:“你这么一点儿事,还不叫我献功呢。”

大家看到王熙凤的德性了吧?所有好事都要归自己,哪怕是丈夫的风头也要抢。这与贾琏为她包庇贾芹一事,形成鲜明对比。

造假玉的人还算是费了心,刻上“除邪祟”什么的。好笑极了。

贾母……用手擦摸……“……怎么把头里的宝色都没了呢?”王夫人看了一会子……凤姐看了道:“……颜色不大对,不如叫宝兄弟自己一看,就知道了。”……这时宝玉正睡着才醒。凤姐告诉道:“你的玉有了。”宝玉睡眼朦胧,接在手里也没瞧,便往地下一撂liào,道:“你们又来哄(骗。北方习语)我了。”说着只是冷笑。凤姐连忙拾起来……王夫人……道:“这不用说了……”大家此时恍然大悟。

那玉是贾宝玉的命根子,是生下来就含在嘴里的(此当然不合科学),他一摸就知道真与假。“你们又来哄我了”,这句话能让在场的所有领导难堪不已。宝玉的“冷笑”,是对接下来的被操纵命运的预感与反感。

贾琏很生气:中国人造假再多,总不能在这个时候骗到我家吧!但贾母此时现出来“人文关怀”与聪明睿智:

贾母喝住道:“琏儿,拿了去,给他,叫他去罢(吧)。那也是穷极了的人,没法儿了……就想着赚几个钱……如今白白的花了钱弄了这个东西……依着我倒别难为他,把这块玉还他,说不是我们的,赏给他几两银子;外头的人知道了,才肯有信儿就送来呢。要是难为了这一个人,就有真的人家也不敢拿了来了。”(以上见第九十五回)

贾母虽然不读书,但深知“燕昭王千金买马骨”的道理。唯有假戏真做,才有可能得到真宝玉。但贾母有一句话说错了:此骗子绝对不是“穷极了的人”,穷极了的人不会有买美玉的造假资金。这是典型的内外勾结案,如果没有内鬼,骗子怎么可能知道此玉的样式?请看事实:

那个人看见贾琏的气色不好,心里先发了虚了,连忙站起来迎着……贾琏冷笑道:“好大胆!我把你这个混账东西!这里是什么地方儿,你敢来掉鬼!”回头便问:“小厮们呢(北方读ni)?”外头轰雷一般,几个小厮齐声答应。贾琏道:“取绳子去捆起他来……送到衙门里去。”众小厮又一齐答应:“预备着呢ni。”嘴里虽如此,却不动身。

按照常理,贾府工作人员发现如此猖狂的造假者,应该是义愤填膺、群起而攻之。可现在,一个个干说不动弹。再傻瓜的读者也看出其中必有奸诈。

那人先自吓的手足无措……只得跪下给贾琏碰头,口口声声只叫:“老太爷别生气!是我一时穷极无奈,才想出这个没脸的营生来……”说毕,又连连磕头。贾琏啐道:“你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这府里希(稀)罕你的那扔不了liǎo的浪东西!”

正闹着,只见赖大进来,陪着笑向贾琏道:“二爷别生气了。他算个什么东西!饶了他,叫他滚出去罢(吧)。”

赖大看到贾芹不守规矩与尼姑喝酒就生气,就义正词言地批评;而现在,造假者就在眼前,他竟然“陪着笑”,在不自觉之间,赖大已经帮造假者说话了。

现在,读者们可以明白了赖大为什么只想趁机捞一把而不爱贾府了:因为贾府虽然给了赖大实惠,却没有给他法制的保障、平等的尊严、民主的权利,他是“靠讨好、靠投机、靠努力”而成功,现在,他当然继续投机了。实惠是他在贾府唯一的追求。

贾琏道:“实在可恶!”……众人在外头都说道:“糊涂狗攮nǎng的(日的。北方黄色语言),还不给爷和赖大爷磕头呢ni!快快的滚罢(吧),还等窝心脚呢ni!”那人赶忙磕了两个头,抱头鼠窜而去。从此,街上闹动了:“贾宝玉弄出‘假宝玉’来。”(以上见第九十六回)

看到了吧?一幕集体大戏结束了,大家配合得多默契。无论是赖大还是仆人们,说得最响的一个字就是“滚”。你快滚吧,一旦审出来,我们大家都不好看,你快跑!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