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我是文艺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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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我是文艺青年(24)

刘卫东有一次跟水云在校园里走,当时人很多,他一下仿佛从人流中看见了南燕。他一个激灵,再仔细看时,却找不到了。他想自己是看花眼了。当他又一次在综合楼上楼梯过程中看见南燕之后,他便没法再怀疑自己了。当时正是课间,楼梯和门口都是人。他一下拨开人群去追,但已经赶不上了,追到外边已经看不见了。他站在那里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明明看见了南燕的脸,那么真切。水云也追出来,问他怎么了。他摇摇头说:“没什么。”

他后来就想,也许是在这学校里有一个跟南燕长得比较像的女生。然后他慢慢就忘了。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世界上的一切都可以被忘记。他又拿自己的诗给她看的时候,她又说自己无比喜欢。然后他们抱在一起,刘卫东没有控制自己也无法控制自己,但又是自然而然地说出来:“我想要你。”

他看到水云的脸一下子就红了,把头埋到他的怀里。他又把水云的脸轻轻抬起来,水云羞涩的脸上是红红的笑。他知道水云也是愿意的,水云跟他的感觉是一样的。他就拉着水云的手往外边走。走着他又想起自己在外租房时,在那里碰到的那么多对这个学校的学生,还有自己那时冰冷的寂寞。

他在一个旅馆里开了房,一进去就把水云抱到了怀里,然后又把水云放到了床上。水云呢喃着说不要,他说为什么,水云只是呢喃着说不要,刘卫东说我会轻轻的。然后他最终还是做了。水云在他身下叫着,他感觉自己身体里有一道火焰正在熊熊燃烧,最后把整个世界都烧着了,一切都温暖而明亮……

最后他仿佛回味那片光亮般闭上眼睛,然后又睁开,想对水云说些什么,但却没有看见水云。他无法置信,水云刚才还正在他的身下,怎么一下就没了?屋子里也没有,门也好好的,怎么一瞬间,水云就没了?他不停地叫着水云,没有一个人应答。打开门,旅馆里也没有人应答。又回到屋里,他张着大嘴,无法相信,这难道是一个梦吗?他不断地掐自己,但怎么也醒不过来。再一看,床上是水云留下的一小片血迹。他开始大叫着水云的名字,叫着叫着就想难道自己从这个梦里醒不来了吗?他想要把自己叫醒,但怎么也还在这里,床单上是水云留下的血迹。他想这也许是自己做过的最长的一个梦,醒来后就马上去找水云,然后告诉她这个梦。最后他声嘶力竭了,哭哑了,竟然睡去了。

第二天醒来,他发现自己仍然呆在这个房间里,床单上仍是水云留下的一小片血迹,也发现枕头是湿的,自己仍然难过得要命。

他摇摇晃晃走到学校里,这时都正在上课,校园里几乎没有人。但在综合楼那一片草坪前,他看见了一个人,一个女的,是南燕。他走过去跟南燕说:“南燕,我碰到了一件非常难以置信,非常……”

“她不是真实的,她只是一个幻影。”

刘卫东听到她这样说一愣,“不可能,怎么会可能?”

“她原来只是你的想象,只在你的想象中存在,是你的愿望,你心底的这份愿望和需要太强烈,使她来到了现实中;但她终究是虚幻的。”

“但,但,我的同学们也都看见了她。”

“她是一个幻影,所以会消失。”

刘卫东仿佛仍无法接受,似乎要哭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的表情。“她只是你心中的一个愿望或是说渴望,你使她出来,现在她又回去了。”

刘卫东仍然无法相信,争辩道:“世界上绝对有这样的爱情,有这样的人,有这样的爱情,我亲身体会到了……”忽然他又抬起头来惊疑地看着南燕,“你不是……”

“是的,所以你现在能看到我,应该就会相信水云只是你心中想象出来的一个人。”

刘卫东仍然无比惊疑地看着她,而忘了跑掉。也许是他想要和她说话的冲动战胜了恐惧,也许他内心里觉得南燕是不会伤害他的。然后他看看自己,又环顾着学校,看着周围熟悉的一切,又转过来面对她,她仍然在那里。

他觉得可以面对她了。他调整了一下自己,说:“真的是你吗?”

南燕点点头,说:“谢谢你上次把我的诗贴了一校园。”

刘卫东仍在惊奇之中,却又仿佛多了一种确信了。但他仍然问:“我无法理解……”

南燕笑着说:“那就不要理解,就当你在想象之中吧。”

刘卫东仍无法想明白,但却仿佛可以按照这样去想了。他问:“那我可以问以前的问题吗?”

南燕点点头。

“我想知道你当时为什么会……”

南燕笑了一下说:“我现在再回来,觉得这个世界真好,咱们找个地方坐下说好吗?”

两个人到了一个长椅前坐下,南燕说:“当时原因挺多的,包括我喜欢文学家长却让上了物理专业,当时觉得自己是完全格格不入的,是一天也无法在那里呆下去的,但却又仿佛无法逃脱;还有比较重要的就是从小在性方面有过一些东西,然后它们就困扰着我,也不敢对任何人说。它们困扰着我,有时让我很自卑,有时让我心理上承受不了,让我变得非常自闭,这时候我就开始接触诗,尤其是海子顾城的诗,就也开始写诗。然后就是似乎的爱情了高中时我遇到了一个男生,他和我一个班。后来老师让念他的诗,我才知道他也写诗,而且写的也是和我的一样的忧郁。不知不觉我们之间仿佛就有了一种敌对感。我感觉自己就好像是对他有些嫉妒。我虽然不承认,但这种感觉也依然折磨我。到最后我忽然觉得能够解决这种嫉妒或者敌对的方法也许只有爱,我忽然想到也许只有他才可能理解我,爱我。快毕业时,我们碰见都开始对对方笑,也在一起说了一次话。我感觉得他应该和我的感觉是一样的。然后我似乎就不可救药地爱上了他。但那其实只是暗恋,他后来又不怎么和我说话了,而我也没有勇气去表述。到这里的物理系,我发觉自己承受不了有些东西的时候,就鼓足了我认为是一生的勇气给他写了信。然而他却拒绝了,说自己已经在大学交了一个女朋友;我感觉一下从天上摔下来了,跌得我好惨;但还有一个最重要的东西就是:我当时最喜欢的是海子顾城的诗,他们的诗写得太好了,好到可以达到了一种宗教的高度,尤其是海子的诗,可以用语言在诗歌中创世,而他自己就是在诗歌中创世的神。在这样的的宗教感里,死亡也只是对诗的一种献祭,也是通往彼岸的道路。当然顾城的诗对我影响也无比巨大,包括他的《英儿》。虽然他的诗跟海子的风格不同,但也都达到了那种程度。我当时也写出了这些,它们的力量太大了,让我无法不也这样想,而通向彼岸的死亡也无比美丽。其实也许有些人是精神上完成这一次死亡的,就像一个仪式;我却在当时的情况下,真正地选择死了。”

刘卫东惊奇地听着看着她说了这些,又想起了自己以前的事。她又说:“现在想来,诗是一个好得会有点过分的东西,虽然我还非常喜欢诗歌,仍离不开它,但现在看的写的更多的是一些小说,它跟诗歌是不很一样的,当然也是一些感性的经历,但不会像诗歌一样走到一个感性的极端;它的存在是虚构,是理性与感性的结合,它能用理性来分析感性,剖析人性,还有能够表达关于存在和世界,包括历史、社会、文化、人伦的思考,以及对人类本身的思考,所以这是我现在觉得最好的一种东西。”

刘卫东惊奇地看着她,“难道那个世界……”

“当然没有这个好,那只是这个世界的一个倒影,我自己的灵魂也只是像一个影子一样。所以一定要在这个世界里活得快乐。其实我现在想来,就算没有在这个世界里活得快乐,回忆起来,这个过程也是无比美好的。无比美好。”

刘卫东把慢慢张大的嘴闭了一下,说:“谢谢你能给我说这些。”

“其实我也有需要谢你的地方,对了,你最近还看小说吗?”

“看。”

“我给你推荐一些作家吧。”然后便给他一个东西,上面写的是这些作家的名字:……中国外国作家作品一共写了好多页,有的他在文学史上见到过,有的没有,当代的作品多一些,但也有许多近代甚至古代的,比如中国就有《红楼梦》和《聊斋志异》等。而刘卫东发现上面大部分作家的作品都没看过。

“有太多好的小说,我现在正看的是阎连科的《日光流年》,给你推荐一下,就在这个学校过刊阅览室的西北角的一本《花城》杂志上。过刊室在图书馆二楼最东边的一个角里,里面的那个管理员还是非常好的,你可以去借。”刘卫东记了下来,又说:“我现在,各种感觉交织到一块,仿佛梦里一样,倒不知道该跟你说什么了,但我得谢谢你给我指点迷津又说了这些。”“我也应该谢谢你,好了,我得走了,我不能在这里呆太长时间,否则……”她笑了一下,“你转过身去吧。”

刘卫东转过身去,再转回来时南燕已经不见了。就像水云一样。

他再次想起水云,心里仍然非常难过,但竟是没有先前那样强烈了。又想起南燕的话,他无比惊讶地想了好大一晌,就去了图书馆。果然找到了过刊室,找到了那本杂志,杂志上有《日光流年》这部小说。过刊室的老师竟还真的好说话,他就借出来看了。他还是回到了那个木椅子上,一开始觉得真没什么,后来越看越觉得受振动,然后他把书合上,不敢再看了。到了第二天,他才开始继续看。后来他看得小说非常多了,觉得这也是其中一部,但当时却对他振撼非常大。他想原来小说可以这样写的。后来他慢慢进入那些人的生存状态,他们的命运,无法抗拒却始终在抗拒的命运,那不仅仅是爱情的爱情悲剧,那种关于人类……那种叙述的方法……他一遍遍地觉得自己无法看下去,越往后看,越不想去想这只是一部小说,但最终还是看完了。他感觉这跟诗的确太多地方是不一样的,这种人性的振撼,那种人类本身的命运,以及悲壮让他的心久久无法平复。

看完之后,他整个人恍恍惚惚的。但是生活仍然在继续,生活仍然是它的那个模样,然而他感觉自己真得无法分清什么是生活。先前发生的那些事是不是?水云、南燕……又为什么会有每天这样的生活?他无比难过回忆着和水云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同时脑袋里也回荡着南燕的话,有时也沉在小说里出不来。但他仍然每天得去上课,老师们讲的课也仍然是那样。他想难道真像南燕说的,这样过得再不快乐,以后想起来也会好的吗?他也想起南燕说的小说,想自己是不是真得要去写作小说呢?但是自己已经适应了诗,它所能表达的东西,所能带给自己的东西。但小说带给自己的东西在自己的精神和心灵中也无比地重。然后他在这迷惑与混沌中开始大量地看小说,看南燕给自己写到的作家的小说。他无限制地沉浸在里面,看到底最终自己能不能分清什么是真实什么是不真实的。不管在课堂或是其它地方,他都像带了一个耳机一样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当中,但他不是沉浸在音乐中,而是小说里。

他在里面见到了各种各样不可能发生的事,种种事情离奇地发生着,但他却并没有也没法怀疑它们的真实性。他发现就算自己理性认为不可能,自己的感情仍然随着那些东西而变化,自己的这些感情无法否认它的真实,因为那些小说引起自己的情感是真实的,自己的兴奋与悲伤是真实的。《百年孤独》里那众多不可能发生的事,却引起了他情感上的强烈反应;《变形记》里的事更是不可能发生,但自己还是被小说里的东西给击中了;《一日长于百年》里和那些普通人同时出现的是,在外太空找到了比人类更发达的行星上的生物,与他们的和平相对比的是人类的战争;《大师与玛格丽特》里,魔鬼撒旦都出现在那些平常的正常的不能再正常的生活中,却是为了证明一个作家所写的小说是真实的;《日光流年》里司马蓝从四十岁开始一直变到刚刚出生,而他不断地受振撼。在他看了这越来越多的小说之后,他仿佛开始知道什么可以是真实的,什么是不真实的了。似乎是小说告诉了他自己经历经历的可能性:只要情感到了,情感真实,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但这应该是只有在小说中才能发生的事,难道自己是处在一个小说中?难道自己是一个小说中的人?

他觉得这太荒谬,觉得这怎么可能?但他似乎有些理解南燕说的话了,理解自己和水云究竟是怎么回事了。然而他心中的难过却没有丝毫消退,伴随着他反复回忆和水云在一起的细节。但是这应该是真实的,他那时觉得水云的熟悉,她真得是他想象中的那个人,在他的梦里也无数次出现过。他当时想也许真得会有这样一个人,但也许……是没有的……然而他们在一起发生的那些事又是什么呢?这一切似乎他无法去评说,没有能力去评说。也许这一切都是像南燕说的那样,在告诉他什么是真实的,生活与小说的真实是有一个契合点的,那就是情感的真实;也是在告诉他自己,怎样写小说,而自己也只有通过小说才能与水云再见。也许真得这一切都是为了告诉自己怎样写小说?但他却只想在现实中拥有水云。但伤感之余他似乎又能接受南燕的那些话,觉得它们也是真实的。在无数次痛苦的煎熬之后,他没有办法,只好又回过头来,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什么是小说,也可以写小说了,自己也真得有一些想法和思想通过诗是无法完全表达的,而自己也许只有在小说中与水云才能相聚了。在这之前,他以为只有现实中真实地经历过一些事,才能去写这些事,那么自己现在可以去写了。但他又不愿意去写,他不愿相信水云只是自己的幻想,只能通过小说见到她,而觉得这绝对是现实中真实的事。

然后他想到并且有些奇怪水云在现实中不见了,班里的同学们竟然也没有人问,仿佛就应该是这样一样。但李兴隆问了,然后他一下无比悲伤,给李兴隆说:“她只是一个幻影,我心中的一个愿望。”

李兴隆吃惊得瞪大了眼,说:“你不是开玩笑的吧?”

刘卫东难过地说:“当然不是,你数学好,擅长的是逻辑思维,这事在逻辑上仿佛是不应该发生的,但它确实就是这样,虽然用你那种逻辑解释不通。”

李兴隆想应该是水云跟他分手了,他受了刺激才会这样说的,又想起以前,想他也是一个脆弱的人,也挺可怜的。然后刘卫东又说:“要不是我亲眼见到咱们学校以前一个跳楼自杀的女生,我也不相信的。”

李兴隆惊讶地看着他,完全不相信,世界上可能有这样的事吗?当时排练室里正在放着一些奇怪的歌,刘卫东听起来觉得很奇怪,有些像东北的二人转,却又是摇滚。他问了李兴隆,李兴隆脑袋才转过来说:“《二手玫瑰》,跟子曰、胡吗个一样都是我听过的非常民间非常幽默的摇滚,甚至比他们走得还远。”

刘卫东听了觉得也有点意思。第一首歌的开头先是一段二人转唱道“大哥你玩摇滚,玩它有啥用呀?”刘卫东觉得这是一支富有自嘲精神的乐队,然后就听了《允许部分艺术家先富起来》,还有《招安》、《公益歌曲》、《采花》,就被他们的音乐给打动了,没想到他们能将二人转和摇滚这么好地结合在一起,而且还有那种幽默自嘲的态度,而他在歌声中仿佛也摆脱了这些天来的心境。然后他就想起了在阅览室里看到的那张海报,就把那张海报拿了回来,贴到了排练室里。

李兴隆看到了,也非常高兴。而他自己也写了一首有些相似的歌,刘卫东听着也真得觉得是别出心裁,很有意思,有一种戏谑的感觉,也有民间音乐的味道。然后李兴隆让他练这首歌和二手玫瑰一首歌的贝司,说再演出的话就可以演了。但刘卫东没有多听,他仍然没有从那些东西里出来,失去水云的现实以及对这现实的追问,以及那些小说,这些东西是在他自己情感最深处的。李兴隆非常喜欢,他说没想到摇滚竟可以玩成这样的,这对他是一个启发。然后把磁带拿到吉协的课堂上,放给会员们听。他们有的说好,有的说不好,但对《采花》的意见还是一致的,都说比较好,也许是因为里面唢呐之后,高声唱的“上哪找天生的一对呀?”

他又笑着想了一下这些歌词和曲调,然后想下节课时可以多拿一些自己喜欢的歌来放,也算是另一个摇滚普及课了。想到这里他就很高兴,而刘卫东说的那些,他是无法相信的。

然而他打电话还是经常找不到纪青。他想难道是又发生了什么事,纪青是在躲着自己?他在校园里走来走去,秋天来了,感觉也慢慢凉了起来。然后他搬出了学校。他又搬回了和纪青原来住的房子里。就在这时候,纪青给他来了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