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他们感觉三年级就是一个非常高的年级,以前大一大二的时候看三年级都像是仰视的,但没想到他们也会轻易地就到了这个阶段。他们现在在学校里已经是师哥师姐了。他们之中有的人可能感觉不到,但李兴隆最能够感觉到,因为社团要招新了。当然在社团招新工作开始之前,他先去找了一份家教,教的是英语。这样每周的生活费又有了。
上一学期的吉它协会虽然只剩下一个人,冯小林,但他现在已经能够独挡一面了。李兴隆就将许多事交给了他办。当然他就有了一个名号:协会副会长。而他的吉它弹得也似乎就快接近这个水平。李兴隆当然就是乐队的主音吉它手了。学校又来了两个新外教。李兴隆仍然能和她们对话,但她们都不会玩吉它。李兴隆提起乐队的时候,她们表现出的都仅只是乐迷的态度。从新生里招的学员里,开始有弹得不错的了。但有一个鼓手,鼓打得非常好,比刘卫东打得还好;刘卫东便马上表态说:“我来当贝司手吧。”
李兴隆便问他是不是鼓打烦了。刘卫东说:“玩玩贝司图个新鲜。”李兴隆看他竟然还能玩得起来,就想到是不是纪青底下教过他。但他也只是想了一下,决不是吃醋或者其它,他觉得自己的心现在已经能够放得非常平了。虽然刘卫东又发表了一组诗。
刘卫东发表的那组诗总体有一个名字是《丽江游记》。 一共五首绝句,他还是上学期非典时写下的。这么说来他翻墙出去游了丽江?其实不是,是非典时候他在电视里看了一个专门介绍丽江的片子,看完了以后就写了好几首绝句,然后挑了五首寄了出去。没想到新学期开学,他竟然会收到丽江地区的那份报纸和汇款单,报纸上是那五首诗,汇款单上是十五块钱。他觉得也不少了,一首诗三块钱,省省能吃差不多两顿饭了。报纸则被大家看到,然后都要他请客,说暑假去了一趟丽江都不吭声。他说只是看了电视,大家都不相信。刘卫东见没人信也乐得不做解释。当听了那个新生打的鼓后,他便自告奋勇选择了贝司。只是发泄似地打鼓已经不够,也已经过去,他觉得需要来点复杂的。
再去英语角的时候,他们已经都轻车熟路了。好几个外教他们可以轮流地说。不过没有了男外教,总没有那么痛快。那时候他们和几个外语系的男生和戴维一起,讨论英语里骂人的话如“Fuck”什么的,什么时候说会比较合适。戴维给他们说了,又给他们介绍了另一些他们不知道的骂人的英语。几个人在一起哈哈大笑,女生们不敢过来,但投过来一种异样的眼光。两个人回忆起来就想笑。而刘卫东又经过了那么多次等待之后,仍然没有等到那个女孩,然后他的心又开始往下落。然后他就又想开了,他想留下一点美好的回忆和想象似乎就已足够了。虽然有时候还会有很强的期待。
很长时间没有去阅览室看杂志,他心里还是非常舍不下的。那次在校园里转得实在无聊,就去了。这时他们已经是大三了,课已经很少了。而且学校新盖的那幢宿舍楼也已经派上了用场,新生都住到了里边。也就是说扩招的学生有了住处,学习的地方则不好分配了。于是学校想出了办法,其实好多大学也都这样实行:不再实行固定班而使用流动班。这样课又少了,好像能够体验到纯粹的大学生活了;但没课的班毕竟有限,看书学习或者写东西的时候,被从一个教室撵到另一个教室的滋味也不是特别好。所以他想要有一个比较安定的学习环境的时候,他首先想到的当然就是阅览室。但他又想到了阅览室那两个女老师。但他觉得自己没得选择。于是以往鱼死网破的决心就又出来了。他想自己的心态已经很好了,怎么又会这样。
他就去了阅览室,把阅览证交了,换个牌登记了,拿了一本杂志找了个远点的地方坐了下来。坐下来后他才发现自己头上已经有汗了。他一直没有看那两个管理员,他随时等待着她们发作。他坐下来时感觉刚才就好像一只玻璃杯掉到了地上,竟然没有摔碎。在那样的心情下他没有拿文学刊物,而是拿了那本摇滚杂志。
杂志还比较新,海报却还在里面。他把海报拿出来翻了一下看到一个奇怪的名字:二手玫瑰。再一看海报上的人长得也没有怎么帅的。即使这样他也不敢拿走,而且他一直没有往那两个女的那里看。又翻了半晌书,想出去时才瞟了她们几眼:虽然没有看他,但脸色仍然很冷的样子。
他想:也许是我今天穿得不好,头发也长得没有洗,而自己那时候还有洁癖,非常干净,所以她们认不出自己了。他想到这点很高兴,就想到今后要更邋遢些,她们就真得认不出来了。他一直等到要关门,大家都走时才走,低头挤在人群中,换回自己的阅览证,匆匆走出来。他又想到她们是因为那时自己的洁癖和干净而认不出现在的自己,就非常高兴,想今后就可以来这里学习看书了。
然后班里的同学就见他日渐邋遢下去。先前是非常干净的,后来不太爱干净了,现在甚至比以前的李兴隆还邋遢,李兴隆现在却像以前的刘卫东了。大家仿佛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卫东就感觉自己每天进出阅览室,就像十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一般,便越发敌前敌后地跑。班里的同学看着他这样日渐地邋遢下去,有人便提醒他,他就说:“我其实也是有苦衷的。”
韩丹说:“真不敢想象你前后的变化。”
他也只能笑笑。
李兴隆也越来越跟他保持着一段距离,甚至也把这种习惯带到了乐队里,甚至觉得跟刘卫东近了就不舒服。乐队里似乎就还是有点矛盾。那个鼓手还可以,不过就是太牛气,认为就是自己打的鼓好了,刘卫东也打不过他。然后刘卫东那天就让大鼓去了,大鼓一打他才在一旁面红耳赤起来。其实这鼓手本来就应该是大鼓当的,因为他的女朋友毕业了,像许多人一样他们分了手。但那天大鼓说这回将是自己最后一次打鼓了,以后再不碰一个手指头。几个人看见大鼓的样子,想起他女朋友跟他分手的事,知道他心里不高兴,也都能体谅他。李兴隆在这之余还多了一点庆幸,因为他与纪青仍然那样好,他们之间的感情也是永恒的。而他虽然对刘卫东有一些什么,但在理性上还是可以理解的。他有时候想到自己这样,另一方面也是受了纪青的熏陶的结果,然后就想刘卫东这样也是没有经历过一个女人的结果。
然后他在英语角说话,就碰到了一个非常有气质又好看的女孩,不是一般的好看,是一种摄人心魄的美。他就主动去和她说话,并且和她谈到了他们乐队,想这女孩也许会认出自己。李兴隆是有点兴奋的,但那女孩却说起了他们乐队的鼓手,说认识他。李兴隆问她知道他的名字吗,那女孩笑笑就说出了刘卫东,然后又跟他说她非常熟悉刘卫东。李兴隆本来对刘卫东的邋遢还是有些排斥的,不太想说这个话题;但那个女孩一下就背出了刘卫东发表的《丽江游记》,几首全部都背下来了。李兴隆有些惊奇,她竟然背得十分熟练,而且,声音非常好听,而且对刘卫东知道这么多。
他就问:“你跟刘卫东关系很好么?会背这么多他的诗。”
那女孩就很羞涩地脸红了,说她非常喜欢他——这时李兴隆就这样以为了,然后那个女生才说——他的诗。但李兴隆仍看出她那羞涩的样子是对刘卫东有些什么的,那样邋遢竟然还有这样美丽的女生喜欢他。他多少还是有了一些酸意的,面对着这么一个美丽无比的女子。但那酸意没有泛滥,他看了看周围,对那女孩子说:“他这次没有来,要不你可以跟他聊聊。”
那女生红着脸笑了。后来有个女生来叫她,她就递给他一个信封,笑着说:“能帮忙交给刘卫东吗?”李兴隆还是对她笑笑,点了点头。她也对李兴隆笑了笑,说了声再见才走。李兴隆看她走远,马上想到纪青,心理就平衡了。他就跑着去给她打电话,打了之后纪青却不在。
晚上在排练室里看见刘卫东,就问他:“下午去哪了?怎么没在英语角看见你?”
刘卫东说:“去了阅览室,我这个样子去英语角,会让外教对中国人产生误会。”李兴隆就笑了,仿佛也同时一下子释去了对刘卫东的抵触心理,就对他说:“那你回去好好洗洗不就行了?”
刘卫东摇摇头笑着说:“有隐情呀。”李兴隆看着他的样子就说:“今天在外语角碰到了个女生,长得挺不错的。”这一句是笑着说的。“她背了几首你《丽江游记》里的诗,好像对你比较了解……”
刘卫东一下呆住了,然后赶紧问他:“是不是非常有气质?非常美?”李兴隆想起那个女生的美丽,冷淡地说:“你们很熟么?”“以前她跟我说过话,后来怎么也找不到她,你问她是哪个系哪个班的没有?”
李兴隆摇了摇头,然后把那张纸交给了他,说:“不过她让我把这个交给你。”虽然信没有封,但李兴隆还是没有打开看。刘卫东看时李兴隆问他是什么,刘卫东说是诗,李兴隆就没有兴趣了,自己去弹吉它了。刘卫东看到了一首诗,仍然是爱情,比上一次还要好。而最重要的是,诗的副标题仍然是:《致刘卫东》。
刘卫东看完一下跳着跑了出去,李兴隆正在弹吉它,也停了下来看他怎么回事。
又是英语角的时候,李兴隆便感觉眼前像打了一道闪电样出现了刘卫东。昨天还邋邋遢遢的样子,现在却西装革履油头粉面,就让他无法一下接受了,仿佛又成了以前的那个刘卫东。而且他还打着领带,外教老师对他说:“你准备参加谁的婚礼吗?”说得刘卫东有点不好意思。李兴隆也笑了一下。然而那个女孩最终也没有来。
第二天见到那个女孩,他笑着跟她打了个招呼,但心境是平和的。那个女孩也对他笑了笑,两个人从对面走了过去。然后他竟然又想起了一点旋律。她笑的那一瞬间,像所有的花朵都开放了一样。他想到自己的确是心有点动了。不过他想到纪青时,就想那只是个审美的过程。到班上时,他给刘卫东说了,刘卫东马上眼睛一亮问:“你看见她往哪走了?”
“往外语系那边去了。”
刘卫东不顾马上就要上课了,就跑出了教室,又一口气跑下了楼。
到了晚上李兴隆终于和纪青联系上了,听到纪青的声音,他差点哭了,然后从没有这么温柔地和纪青说着话,说了很长时间要挂时,李兴隆还恋恋不舍地说:“爱你。”出来之后,李兴隆高兴地跟个什么一样,在校园里跑着回了寝室。
第二天下课时又看见刘卫东,李兴隆就问他找到了没有。刘卫东摇摇头,他就笑了笑。上课后再看刘卫东,有时候手托着腮,有时候趴在桌子上,总之,没有一次是看见他在听课。李兴隆就想:为了那样一个美丽的女子这样,也是值得的,幸福的。他就想这个世界上竟然会有那么有气质的女子,这个世界上,真不敢相信。他想:这个世界上除了纪青,她应该就是最美最有气质的女孩了吧。
刘卫东又来上课时,看到桌子上又是一首诗。
刘卫东就像做梦一样上完了课,放学之后仍然像在太空漫步一样在校园里走。忽然就看见草坪对面那个女孩一袭白色的长裙在那里站着。他一下子跑了过去,仿佛不这样她就会飞走。然而她没有飞走,她站在那里朝跑过来的刘卫东笑着。刘卫东站住也笑了,说:“你好。”她笑得像天地间最美的花朵。两个人就那样笑着,持续了很长时间,空气都没有发觉。
刘卫东问:“那些诗是你写的?”那个女生点了点头。刘卫东说:“我也给你写过。”然后把一首诗递了过去。
那个女生看完,笑了。刘卫东觉得那是人间最美的笑。她说:“你以为我离开了?”
刘卫东低下头说:“你一直在我的想念,在我的梦里,没遇见你的时候我就梦见过你。”
她笑着说:“其实我一刻也没有离开过你。”刘卫东抬起头来。
“其实我一直默默地爱着你。”
刘卫东仿佛一下要被什么击倒了,感觉她就像一个站在云端的仙女对他轻施仙术……他重回到人间的时候,那个仙女离他很近。
他说:“我可以抱一下你吗?”
她脸红着点点头。两个人就轻轻地抱到了一起。这一刻仿佛世界上除了他们两个,所有人都不存在了。
他们坐在草地上,女孩在刘卫东的怀里。刘卫东问她为什么会喜欢他。女孩说:“因为爱你的诗,爱你所有的诗,爱你的勇敢,也爱你的脆弱;爱你的明亮,也爱你的忧郁;也爱你的执著,爱你的一切,甚至你的缺点……”然后脸红红地低下头。刘卫东抱着她,感觉自己要成仙了一样,很久才问她是不是也写了好多诗。她说:“是写了好多,其中有好多都是受了你的影响。”
“那就比我写得还好?”
“哪有你写得好呀,你拿人家开玩笑。”
“哪一首都比我写得好。”
“其实真正的诗应该没有高低之分的,只要它能够记录人真实的情感,它就是一首好诗,人们的情感应该没有高低之分的。”
刘卫东看着她说:“我真想吻你。”她羞涩地笑着垂下了眼帘。刘卫东问她怎么看到他的诗的。“这是个秘密。”刘卫东看着她有些顽皮的笑说:“我能吻你吗?”
她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脸红红地闭上了眼睛。刘卫东看着她的嘴唇鲜红如樱桃一样,就轻轻地用嘴唇触了上去。
然后刘卫东的同学们便看到,刘卫东和一个貌如天仙气质非凡的女生在一起,而且是像恋人一样在一起,而且他也开始非常整洁干净。大家便都问她那女生叫什么,他们是不是真的谈恋爱了。刘卫东便说她叫水云,他们当然是恋爱了。大家便都羡慕死了,然后非让他请客。
跟水云在一起,让他感觉自己好像刚刚开始在这个世界上活着,刚刚想到生活可以这样,世界会是这样,爱情会是这样。他们谈文学,谈人生,谈情感,谈世界,谈音乐、谈艺术,谈社会,然而不管谈什么,他们都能谈到一块。两个人喜欢一样的书籍,一样的音乐,一样的电影,有时候相互没听过或看过的,一拿给对方看或听,对方肯定喜欢,而且是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欢。他们的许多想法就像一个人想的一样不谋而合。刘卫东想世界上最最好的知己也莫过于此了吧,况且是这么美丽的红颜知己。她的温柔每每让他觉得自己心里最锐利的东西都融化了。他觉得这是一个奇迹,但水云在他怀里时温柔的呢喃,又不得不使他相信这是真的。他每天早上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笑。他觉得自己找到了自己这一生的另一半。而刘卫东和水云每天都要为对方写诗。
李兴隆发现自己好像真得不太适应没有纪青的生活。他们只是电话联系;更何况有时候联系不上她。有时候他看见刘卫东和那个水云在一起,他就要想起纪青,但她却是在很远的外省。难道她是在躲自己?那天他就在晚上去了后操场那里,有一棵树后是他经常跟经青去的地方;还有那片草地,非典的时候那么多人,现在却是如此空旷冷清,他感到心里有一丝丝的冷。然后他往那里走的时候,一下看到了刘卫东和水云在接吻,他马上转身离开了。到了排练室里他就写了一首歌。
周五的时候,学校的闭路电视里放了电影《花样年华》。他看完后,心里那种难过而激动的感觉让他从教室里下来,在校园里走来走去。然后他就看到刘卫东和水云在一个木椅上坐着,水云像仙子一样坐在那里。两个人正在读着什么,说着什么,笑着。然后他又走开,想该来一场演出了。
而刘卫东和水云昨晚没有见面,他在读着写给水云的诗:
小夜曲
夜已深
思念已成行
我提笔写不出诗
只想要你的美丽告诉我
生活是世界上怎样的一次旅行
而历史真得记载着我
用一次失落的花朵
我从秘密的假象里知道纯真
而那些被历史埋住的瞬间
真得也埋葬过我
仿佛一阵风中飘过的花香
而真正的水只是若有若无的波纹
我们在镜子中看到自己的表面
在一个梦里变得深不可测
像你表面的树在修饰我
一片叶子上飘着南来北往的季节
而我的丝绸已经断裂
写满我名字的纸已经消失
你找不到的注定无法找到
而生活
就像一场辩论
注定要一直持续下去
只有你的美丽
仿佛生活的一部分
依然存在
刘卫东读完就看见水云脸上红霞般的笑,就要吻她。水云不好意思地说:“别人看见。”刘卫东搂着她说不怕,水云就让她吻了。又有人从他们身边过,他们也没有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