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在一个王朝初建时,皇帝往往不仅自己崇奉佛教、道教,并且召开庞大的法会等,以确立权威,收揽人心。同时,宗教方面也希望尽早接近新登场的统治者,得到庇护。因此,在一个王朝初建时,政治与宗教的关系特别密切,史籍中也有许多关于道、佛两教的记载。宋代亦不例外。然而,迄今尚未见论述宋初政治与宗教关系的论文。在拙著《宋朝的太祖和太宗———变革时期的帝王》中,虽概述了宋初政治状况,但未涉及当时的宗教状况及宗教政策。 拙著仅提及在后世称为“千古疑案”的太祖与太宗帝位传承事件中道士所起的作用,以及太宗晚年留意黄老之道的事。其后,在研究宋代佛教社会史时,虽曾论及宋初的宗教政策,却未曾检讨包括道教在内的全部宗教政策。因此,本文欲综合诸文所及,通过考察宋太祖、太宗两朝政治与道、佛二教的关系,阐明宗教在宋朝建立过程中的作用。记述这一时期佛教史的,主要是南宋末年的志磐所著《佛祖统纪》卷四三《法运通塞志》第17110部分,为免烦赘,以下在引用此书时,省其卷数。
一、即位前的太祖和佛僧
身为后唐禁军将领之子的赵匡胤,即后来的宋太祖,在后汉时曾离开双亲,漫游四方,以寻求主公。在后世的记载中,有不少关于他这一段生活的轶闻趣事。其中,还有一些他会见佛僧并获得帮助的记载。《宋史》卷一载,汉初漫游时,太祖曾投宿于襄阳的僧寺,有老僧善术数,对太祖说:“吾厚赆汝,北往则有遇矣。”太祖遂北行,投入征讨李守贞的枢密使郭威幕下。这段记载无疑出自宋代笔记,但具体出处不明。
第二件事见载于邵伯温《邵氏闻见录》卷一:太祖微时,游渭州潘原县,过泾州长武镇。寺僧守严者,异其骨相,阴使画工图于寺壁。后入洛阳,枕长寿寺大佛殿西南角柱础昼寝,有藏经院主僧见赤蛇出入其鼻中,异之,待其醒后,僧问其所向,云:“欲见柴太尉于澶州,无以为资。”主僧遂赠其驴子与钱币。太祖即位后,召见该主僧,欲官之,僧辞,乃以为天下都僧录,归洛。今长寿殿中有僧画像。《佛祖统纪》亦载此事,注出《杨文公谈苑》。
第三件事,见载于李廌《师友谈记》等书所载苏东坡谈话。 五代时,有僧某,著庵道旁,艺蔬丐钱。一日昼寝,梦一金色黄龙,食所艺莴苣数畦。僧惊寤,且曰必有异人至。已而见一伟丈夫,于所梦之所,取莴苣食之。僧视其状貌凛然,遂摄衣延之,馈食甚勤。临别,又赠钱数贯,且嘱曰:“公他日得志,愿为老僧只于此地建一大寺。”伟丈夫即宋太祖。既即位,遂为僧建一寺,赐名普安。都人称为道者院。这是元祐八年(1093)在普安院送别知庆州范河中(即范子奇,字中济)时,东坡告知李廌的。中华书局排印本《苏轼诗集》即有此次的送别诗。 普安院,俗称道者院,位于汴京城西金明池西侧,在北宋时是很繁华的寺院。
上述三事的共同点是,均讲微时的太祖在漫游四方时见到佛僧,佛僧预见其将成大器并予援助。但故事的内容与因果报应的佛教说教无关,又非佛教典籍所载,乃出自俗人所著的所谓外典。同时,这些故事也并非以佛教宣传为目的而创作的。故事似非事实,但由此至少可以推测,即位前的太祖常与佛僧交往。
此外,《佛祖统纪》引《杨文公谈苑》载,后晋开运年间,宋州异僧曾预言,不出二十年,该地定会出帝王。朱弁《曲洧旧闻》卷一载,五代战乱,生民涂地,有一僧曰:“欲望太平,须待定光佛出世。”太祖统一天下后,人皆谓系定光佛后身。还有,《佛祖统纪》引《蔡氏笔谈》载,麻衣和尚曰:“辰申之间,有真主兴起,佛法也将大兴。”其后,太祖于庚申年正月甲辰获禅让,即其应报。这些预言太祖即位者也是异僧、神僧。除太祖自己外,预言宋朝出现而又广为人知的,是梁代神僧宝志的谶记。宋朝建国前,民间有得“梁志公铜牌记”者,云:“有一真人起冀州,开口张弓在左边,子子孙孙保永年。”因此,江南国(南唐)王李氏名其子曰弘冀,吴越国钱氏诸子皆连“弘”字,而当其讳者乃宋太祖之父赵弘殷。此段记载,出于江少虞《皇朝类苑》卷四七引《杨文公谈苑》,又见于《佛祖统纪》引赵普《皇朝龙飞记》。饶有趣味的是,“有一真人起冀州,开口张弓在左边”的谶语,被载入近代通行的“推背图”第四十一象及第四十八象。追溯其源,应是在南宋时已被载入“推背图”。岳珂《桯史》卷一载:“唐李淳风作《推背图》。五季之乱,王侯崛起,人有悻心,故其学益炽。‘开口张弓’之谶,吴越至以遍名其子,而不知兆昭武基命之烈也。宋兴受命之符,尤为著名。”北宋初期被视为志公之谶的预言,其后却编入了《推背图》。上述种种预言,表明了佛教方面对宋朝的期待。
太祖即位时,也得到佛僧帮助。960年正月,接报契丹入侵而出兵,在陈桥驿禁军将士们拥立太祖为帝时,其母杜太后等家人在开封城内的定力院举办佛事,祈求太祖平安。兵变消息传来,官府搜及定力院,赖寺僧机敏,太祖家人才幸免于难。定力院位于大内前的州桥东街巷,建于后唐明宗天成二年(928)。据传寺内有宣祖(太祖之父)、杜太后及太祖的画像,与赵氏一家关系极深。 此事是宋代的著名故事,见载于多种笔记中,如《杨文公谈苑》、陶谷《清异录》卷一、司马光《涑水记闻》卷一、王明清《挥麈后录》卷五。
显示与佛僧有关的故事很多,与此相反,却找不出太祖与道士有关系的故事。仅魏泰《东轩笔录》卷一、《邵氏闻见录》卷七载,陈抟闻太祖即位,大笑曰:“天下于是定矣。”但如后所述,陈抟一次也未应允太祖之召见,对太祖采取了冷淡的态度。这就是说,太祖即位前与道教接触极少,与太宗大不相同。
要之,据宋代笔记所载,太祖早就和佛僧有交往,得到他们支持,成为他们期待和欢迎的天子。因是逸事,故并非史实,有可能是后来编造的故事。然而,竟有如此多的与佛僧有关的逸事,在宋代或北宋流传,不能不说是引人注目的。这表明太祖与佛教关系密切,佛教界支持这位维护佛教的好天子。那么,太祖即位后的宗教政策,是如何对待佛教的呢?
二、太祖的宗教政策
毋庸赘言,佛教界欢迎和支持太祖登基,是出于对周世宗废佛政策的反感,期待太祖复兴佛教。周世宗的废佛政策,大致包括下列三项内容:(1)废毁无额寺院;(2)限制出家为僧尼;(3)销毁铜像等供养物。施行于显德二年(955)。佛教方面称为“三武一宗”的法难之一。但是,这实际上并非全面废佛,只是整顿多余的僧尼和寺院,并进而整肃佛教教团。 上述三项政策中,最招致佛教方面反感的,是第三项:销毁佛像,改铸铜钱。据传,周世宗因亲自用斧砍坏镇州大悲像胸部,结果遭到报应,在北征途中胸部生疽而突逝。《佛祖统纪》载,目睹这一事件的宋太祖和太宗,对神僧麻衣和尚说:“今毁佛法,大非社稷之福。”
果然,太祖的佛教政策,是朝着缓和世宗废佛政策的方向前进的。太祖即位伊始,即沿袭唐代以来的成例,将其诞生日二月十六日定为长春节,在汴京大相国寺开设祝寿道场,百官赴此行香,天子赐宴。 作为天子的恩惠,在当日普度童行八千人。所谓普度,即无须试验而允许童行剃度。当时,两京及诸州的僧尼,有六万七千四百三人。 将此数与周世宗废佛时允许存留的僧尼数六万一千二百人比较,五年间至少增加了六千二百人。由此看来,此次普度八千人,在当时是极大的恩典。而且,据说此后每年普度一千人,总共又普度了八千人。 僧尼的数量,由此大增。
关于第二项废毁无额寺院,建隆元年二年,太祖即位之初,便允许因显德二年令而废毁的寺院中,在灵境古迹而又未毁坏的寺院,可以存留。同年六月辛卯德音云:
诸路州府寺院,经显德二年停废者勿复置,当废未毁者存之。
这虽缓和了二年的措施,但并未全面撤销废毁令。然而,《佛祖统纪》仅记载:“诏诸路寺院,经显德二年当废未毁者听存。”“停废者勿复置”六字被删除了。紧接这段记载,有撰者志磐赞云:“太祖? ?初登大宝,便下复兴之诏,有道之君,必隆佛教。”歪曲事实,把宋太祖打扮成护教者,以显示奉佛乃宋朝祖宗之法,这就是撰者的意图。
太祖并未全面撤销废佛令,同样,也未撤销铜像销毁令。《佛祖统纪》紧接上文载:“应已毁寺院佛像,可移置存留。故民间所藏佛像,渐次出世。”这是允许保留废毁寺院的铜像,与禁铜令并无直接关系。关于存留铜像的决定,乃是七年后的乾德五年七月丁酉做出的。《宋大诏令集》卷二二三载有当时之诏敕《存留铜像诏》:
禁铜以来,天下多辇佛像赴京销毁。顾惟佛教,民所瞻仰,忽从镕废,有异修崇。应诸道州府有铜像处,依旧存留。此后不得以铜为像。
此诏允许保留现存铜像,但却禁止新造,所以仍然只是废佛令的部分缓和。其后,太平兴国二年(977),从无禁铜令的征服地区江南,也适用这道诏令,“除寺观先有道佛像、钟、磬、铙钹、相轮、火珠、轮(铃)铎及人家常用铜鉴外,民间所蓄铜器悉送官,给钱偿之。敢有匿而不闻者,论如律”。 这一诏令,与显德二年的禁铜令大致相同,只是加入了佛像作为例外的铜器。大约是由于乾德五年诏令,才加入了“佛像”的。直到南宋,禁铜令依然有效,仍然允许保留寺观的佛像、钟、磬、铙钹等,全面继承了宋初的法令。
由此看来,太祖的佛教政策确实是朝着缓和周世宗废佛令的方向发展,但并非如佛教史籍所载“全面复兴”、无条件的“复寺立像”。宋初的赞宁即明言,宋代的僧籍制度是沿用显德条贯的。
不仅如此,到太祖晚年的开宝年间,反而出现了各种限制宗教的统制政策。首先,开宝三年(970)十月甲午,诏开封府规定士庶之家丧葬不得用僧道威仪前引。 紧接着,在开宝五六年间,相继发布了许多关系宗教的禁令。其开端便是开宝五年正月丁酉的“禁以铁铸佛像诏”,禁止毁农器造佛像。 这是禁铜令后的一个重要诏令,《佛祖统纪》等佛教史籍却未载。
招致佛教方面反抗的,是同年二月禁止尼众在僧寺受戒的规定。此即《宋大诏令集》卷二二三《禁尼与僧统摄诏》,亦载于《宋会要·道释》二之一。发布年月,前者作正月乙卯,后者作二月,《长编》作二月己卯。王栐《燕翼诒谋录》卷二也节录了此禁令。其文如下:
男女有别,著在礼经。僧尼无间,实紊教法。自今应两京及诸道州府,尼有合度者,只许于本寺趣坛受戒,令尼大德主之。其尼院公事,大者申送所在长吏鞫断,小者委逐寺三纲区分,无得与僧司更相统摄。如违,重置其罪。
《大宋僧史略》(下称《僧史略》)卷上《尼得戒由》,亦提及此事,并声讨说:“护法之士宜奏乞依旧行事,以免法灭遄速。”《佛祖统纪》亦载:“廷议惟欲分别僧尼,不知尼女受戒须依大僧,无置坛自受之律。此虽可救一时弊,但不可为法。今则不复用矣。”由于佛教方面反对,到南宋时似已撤销此令。
同时,取缔诸法会上男女混杂情况的《禁灌顶道场、水陆斋会夜集士女诏》公布了。此诏《宋大诏令集》系于开宝八年四月丁酉,《佛祖统纪》系于五年,《长编》则作六年四月丁酉。《佛祖统纪》对此诏未加评论,可能是这禁令发布后无多大效果,故以为无必要反对吧。
开宝六年出台的重要佛教政策,是四月甲申朔规定度僧数额。《长编》卷一四载:“限诸州度僧额。僧帐及百人者,每岁度一人,仍度有经业者。”《宋大诏令集》全录此诏,《宋会要·道释》一之一四则记有更详细的施行细则。如前所述,国初曾普度八千人,而当时僧尼数目是六万一千二百人,平均约八千人便许普度一人。与之相比,此次诏令是相当严格的度僧限制。以各州的僧尼总数为基准核定度僧数,这种新方法也引人注目。但《佛祖统纪》却未载此事。相反,《佛祖统纪》大书的,却是开宝五年定朝堂班位为僧先道后之事。此事见载于《僧史略》卷中《僧道班位》,作为宋初置佛教于道教之上的证据,受到佛教徒特别的重视。南宋初年,法道等人为将此祖宗之法昭示天下,重刊了《僧史略》。 但《僧史略》并未标名确定班位的日期,故《佛祖统纪》有何根据将此事置于开宝五年,尚不甚明了。
有关太祖朝宗教政策的记事,即使在一般史籍中,占压倒多数的也是关于佛教的。当时,佛教教团的势力超过道教,和朝廷的关系也极为密切。太祖朝的重臣,也是酷信佛教者多。 太祖自己在晚年亦信佛教,据《长编》卷一七等记载,开宝九年三月行幸洛阳时,太祖曾幸龙门广化寺,开无畏三藏塔,瞻仰其真像。他返回京城后,抄写《金刚经》并常诵读,曾被入来奏事的宰相赵普看到。太祖云:勿泄于甲胄之士。如有见朕读书者,就说朕读兵书。
太祖也并非与道教毫无关系。开宝二年闰五月壬申,太祖北征归来,在镇州召见道士苏澄,厚赐之。 也在开宝五年,与佛教同样,对道教纲纪也提出了整顿措施。其一是闰二月戊午,“禁道士寄褐及私度人为道士”。《长编》卷一三的记事极其简略,诏文见载于《宋大诏令集》与《宋朝事实》卷七,有关禁令发布的详情见载于《燕翼诒谋录》卷二。道士皆有妻孥,虽居宫观,而嫁娶生子与俗人无异。奉其教而诵经,则曰“道士”;不奉其教不诵经,惟假其冠服,则曰“寄褐”,皆游惰无所业者。亦有凶岁无所给食,假寄褐之名,挈家以入者,大抵主首之亲故也。为正肃道观混乱之风纪,诏曰:“末俗窃服冠裳,号为‘寄褐’,杂居宫观者,一切禁断。道士不得畜养妻孥,已有家者,遣出外居止。今后不许私度。须本师、知观同诣长吏陈牒,给公凭,违者捕系抵罪。”由此,道士得度也与僧尼是同样手续了。同年十月癸卯,诏功德使与左街道录刘若拙,集京师道士试验,其学业未至而不修饰者,皆斥之。
上述两项措施,是从未实行过的对道教教团的国家统制,与实施于佛教者一样,故其在宗教政策上意义重大。据《燕翼诒谋录》,禁止寄褐等后,宫观不许停著妇女,亦无寄食者矣。而道士之兄弟、父子、孙侄犹依凭以居,不肯去也,名曰“亲属”。大中祥符二年(1009)二月庚子,真宗皇帝诏道士不得以亲属住宫观,犯者严惩之。自后始与僧同其禁约矣。
此外,《长编》卷一三载,开宝五年九月,禁玄象器物、天文、图谶、七曜历、太一、雷公、六壬、遁甲等不得藏于私家,有者并送官。十一月癸亥,禁释、道私习天文、地理。由于实施了包括以净化宗教界、强化国家统制为目的政策在内的一系列政策,宋朝在建国后十二年,终于稳固了国家基础,在统治方面显示出自信心在加强。但此后三年,太祖即猝死。
太祖的佛教文化事业中值得大书特书者,乃是开宝四年派遣高品张从信去益州(成都),开雕最古的木版大藏经,即“开宝藏”。对此,《北山录》、《佛祖统纪》、《释氏稽古录》等佛教史籍均有记载,其残卷日中两国合计现存八卷。 据记载,该项工作于太宗太平兴国八年(983)完成并进上。从现存经卷的刊记看,始于开宝五年,至开宝八年已完成大部分雕版。版本进上之迟,应是太宗初年政变的影响。
三、太宗的即位与道教
围绕着开宝九年(976)十月十九日到二十一日太祖猝死与其弟太宗即位之事,在宋朝当时就有许多臆测,其真相成为无法明了的千古疑案。 李焘在撰述《续资治通鉴长编》时,对史料的取舍煞费苦心,加了一个异常长的注释,说明史料选择的理由。该书最先采用的,是玉帝辅臣黑杀将军降语的故事:
有神降于盩厔县(今属陕西)民张守真家,自言:“我天之尊神,号黑杀将军,玉帝之辅也。”守真每斋戒祈请,神必降室中,风肃然,声若婴儿,独守真能晓之,所言祸福多验。守真遂为道士。上(太祖)不豫,驿召守真至阙下。壬子(十月十九日),命内侍王继恩就建隆观设黄箓醮,令守真降神,神言:“天上宫阙已成,玉锁开。晋王有仁心。”言讫不复降。
注云:“此据《国史·符瑞志》,稍增以杨亿《谈苑》。《谈苑》又云:‘太祖闻守真言以为妖,将加诛,会晏驾。’恐不然也,今不取。”宋初国史,有王旦监修的《两朝国史》120卷,大中祥符元年(1008)进上;吕夷简等修的《三朝国史》150卷,天圣八年(1030)成书;后者有《符瑞志》。 杨亿《谈苑》即《杨文公谈苑》,乃集杨亿平日对门人所语而成,原有15卷,门人黄鉴纂修;宋庠削其重复,整理为21目。原书虽已亡佚,但其中有关五代宋初政治、宗教的重要史料多被诸书引用;特别是《皇朝类苑》,引用达数十条,这个降神的故事,见于该书卷四四《黑杀将军》。记述此故事的,还有王钦若奉真宗之敕编集的《翊圣保德传》三卷。 该书于大中祥符九年(1016)进上。以上三书的记述有出入,仅据编纂年代之先后,很难判断其因果关系。
这一天神降语故事,对太宗继承帝位的正当性做出了很大的贡献,表明了其后朝廷崇奉天神的事实。此事发生后半年,太平兴国二年五月,修建了祀奉天神的终南山北帝宫,命名为上清太平宫;太平兴国六年十一月壬戌,从道士张守真之请,封天神为翊圣将军。张守真亦获赐紫衣,号崇元大师,常被召入宫廷。 这一事件表明,道教方面借助太宗扩大了势力,特别是组成了楼观派。
的确,张守真是传达“天神降语”的有功之臣,但还有一位参与者,即宦官王继恩,也不能不予重视。他在建隆观开设黄箓醮,为天神降语提供了舞台。司马光《涑水记闻》卷一载,太祖去世后,宋皇后命继恩召皇子德芳,继恩以太祖传国晋王之志素定,乃不诣德芳,径赴晋邸,催促踌躇的晋王来到宫廷。《长编》采用了这一记事。《长编》卷四一,至道三年(997)五月甲戌条载:“太宗之继位也,继恩有力焉,太宗以为忠,自是宠遇莫比。”《长编》明确记载,王继恩得宠是因为即位时的功劳。《宋史》卷四六六本传的记载比《长编》更明白:“继恩中夜驰诣府邸,请太宗入,太宗忠之,自是宠遇莫比。”本传将他视为太宗即位的有功之臣。他在整个太宗朝受到宠遇,与朝臣相结,势力大张。至道三年(997)三月,太宗不豫,他与参知政事李昌龄、知制诰胡旦等人合谋,企图拥立已被废的太宗长子楚王元佐,被发觉后,三人获罪,继恩被流放均州,家产籍没。据《长编》注,三人的罪状,《实录》、《国史》并不明著,盖当时有所讳避,不得不然。事实上,《宋史》本传提及其罪状,只云:“及真宗初,继恩益豪横”,未言及拥立楚王之事。《长编》注中所谓“有所讳避”,是指与王继恩息息相关的重臣当时还有不少在朝廷。两年后的咸平二年(999),他卒于贬所,遣使将其家属还京师,假官舍处之。咸平四年,听归葬。大中祥符三年(1010),特诏追复官爵,以白金千两赐其家。至此,完全恢复了他的名誉。
在记述天神降语故事的上述三种史籍中,出现王继恩之名的,是在他恢复名誉后编纂的《翊圣传》和《国史·符瑞志》。《谈苑》中无其名,大约杨亿谈那些话时,继恩尚在贬谪中。咸平三年(1000)六月十二日立石的《宋传应大法师(张守真)行状》中,未出现王继恩之事,是理所当然的。由此看来,“天神降语”的故事,是宦官王继恩为拥立太宗而利用道教编造出来的;可以想见,在其背后有太宗的旨意。
预言太宗登极的,不只是黑杀将军。开宝末,晋王的亲信诣西边市马,还,宿于(甘肃)宁州真宁县的要册神祠,梦神人语之曰:“晋王已即位矣,汝可倍道还都。”使者至长安,果闻太祖升遐。第二年———太平兴国二年闰七月(《长编》作:七月癸亥),封其神普济王为显圣王,增饰庙宇,春秋奉祠,仍立碑纪其事。
《翊德保圣传》载,乾德中,太宗在晋邸,闻真君灵应,遣近侍赴北帝宫斋醮。使者斋戒焚香祷告,云晋王久仰真君灵异,欲增修殿宇。真君云:“将来太平君主宋朝第二王将修建上清太平宫。”“此宫观上天已定下修建年月,今非其时。”使者回报,晋王大惊,遂息增建之念。由此看来,太宗自晋王时起,便与道教有很深的关系。
作为太祖之弟,他在宋朝建立的第二年任开封府尹,开宝六年封晋王,朝会排班位于宰相之上,已是天下第二人的地位。因此,在其府邸即晋邸,聚集了许多文武人才。《长编》、《宋史》等书中,服侍于晋邸者的传很多,据蒋复璁考证,其数达六十六人之多;他们在太宗即位后受到信任,位至高官者不少。
晋邸幕僚之一的程德玄,与习天文三式之学的方士马韶友善。开宝中,太宗以晋王尹京邑,时朝廷申严私习天文之禁,德玄每戒马韶不令及门。开宝九年十月十九日既夕,马韶造访德玄,告知他:“明日乃晋王利见之辰(为天子之日)也。”仅此一例,便可知晋邸幕僚中颇有与方士亲善者。
在晋邸时代,太宗还因医病接触过道士。开宝五年他患病时,医官刘干与道士马应曾进行治疗,建隆观道士王怀隐也在那时“侍以汤剂”。上述的程德玄,也是因善医术而被晋王召见,得到信任的。大约是因为生病的缘故,太宗自此时起即关心医学,收藏有名方千余首。即位后,他即下诏翰林医官院,命献上各自所藏经验方,令王怀隐编集为《太平圣惠方》一百卷。 如此关心医学,故太宗与精通医术的道士们接触,可视为与道教的接纳。另一方面,不像太祖那样,有讲述他与神僧关系的故事,其幕僚中也未见太祖身边那种酷信佛教者。由此可以推断,与太祖宫廷浓厚的奉佛气氛相反,晋邸是为道教氛围所环绕。如前述拙著所云,太祖和太宗是不同类型的亲兄弟,二人性格各异。在与宗教的关系中也可看出不同,这是引人注目的。
四、太宗的道教政策
太宗即位时道教徒的支持,晋邸时代的道教氛围,也反映到即位后的宗教政策上,采取了太祖时期所未见的优待道教政策。
其一,营造道观。除上述的上清太平宫外,重要的尚有太一宫和上清宫。太平兴国六年(981)十月甲午,苏州兴建祀奉五福太一神的太一宫;八年五月,从司天春官正楚芝兰上言,移建于汴京东南部的苏村,十一月已未落成。这座近一百区的大道宫,因其后又营造了西太一宫、中太一宫,故称为东太一宫。 上清宫的营造,始于端拱元年(988)二月,由于工程进展不利,反对意见增多,一度被迫中止;太宗乃复出晋邸时所贮旧金银器,以数万两鬻于市,以给工钱旋其役,终于在至道元年(995)正月丙辰(宋敏求《东京记》作八月)完成。其规模大过太一宫,总千二百四十二区,《儒林公议》卷上云:“殿塔排空,金碧照耀”。这座宫观于庆历三年(1043)十月失火烧毁,神宗朝由灵惠大师王太初再建。
其二,征召道士。太宗一即位,首先应召的是陈抟。 陈抟字图南,后唐长兴中科举落第,遂不仕宦,游于山水间,隐于武当山九室岭二十余年,又徒居华山云台。显德二年(955)被后周世宗召至宫中,留居月余,好黄白之术的世宗询问飞升黄白之术,他答云:“陛下当专心于政治,不宜留意此术。”世宗欲任为谏议大夫,他固辞归山。其后,他对太祖的征召一次也未回应;太宗一即位,他马上下山进京。对于此次进京,在其各传记中均有记载。《长编》卷二五乃追记:“上之即位也,召华山隐士陈抟入见”;卷一七开宝九年十月甲寅至该年年末,无此记事。如后所述,《长编》这一时期的记事脱漏颇多。陈抟于太平兴国九年十月再次被迎至宫廷,益加重礼,赐号希夷先生,太宗屡与属和诗篇;留京都数月遣还。归山后的第二年雍熙二年(985)死去,据说享年百十八岁。
与陈抟齐名的著名道士丁少微,也在太平兴国三年四月应召赴朝廷,献上金丹、巨胜、南芝、玄芝等。他隐居于华山潼谷,与陈抟居处很近;但与陈抟嗜酒放旷相反,少微遵守礼仪,崇尚清洁。两人因性格各异,故未来往过。他也活了百余岁。比陈抟早三年,卒于太平兴国七年。
据《宋史·方技传》,被太宗召见的道士还有赵自然和柴通玄。自陈抟处得授《先天图》而又传授给穆修的种放,也在淳化三年(992)被召,也以病辞,太宗嘉其高节,命京兆府岁时存问。如此大张旗鼓地征召道士,在太祖时期是没有的,表明了太宗对道教的重视。
其三,收集道教典籍。从端拱二年(989)到淳化二年(991),太宗收集道书,得七千余卷,命徐铉等雠校,去其重复,裁得三千七百三十七卷。 这是真宗朝编纂道藏的先声。 正如孙克宽所指出的,由于太宗实施的诸种政策,宋代道教始于太宗朝,为真宗朝的隆盛期做了充分的准备。
还有,太宗自己爱读《老子》,好黄老之道。据《长编》等书所载,太宗经常与宰相、近侍所谈的话,不仅是关乎国政的公事,而且也涉及平时的生活信条和回忆等,从中可以看出其人情味,这是意味深长的。前面提及的拙著,已经运用那些史料描述了太宗的人品。 特别指出他经常引用《老子》之语,晚年以其思想为政治的指导方针。淳化四年闰十月丙午,他对宰相说:“清静致治,黄老之深旨也。夫万务自有为以至于无为。无为之道,朕当力行之。”太宗还尝对左右说:“大凡帝王举动,贵其自然。”又教导寿王元侃(即后来的真宗)说:“夫政教之设,在乎得人心而不扰之尔。得人心莫若示之以诚信,不扰之无如镇之以清静。”他更著有《逍遥咏》十一卷,将老庄思想表现于诗中,端拱二年十一月,命僧录京城义学文章僧可升等笺注,入藏颁行。 虽然此书入佛藏,但正如书名所示,实际上是依据《庄子·逍遥篇》阐明其道的。
如前所述,太宗对道教及老庄的喜好,始于晋邸时代;但在与契丹交战而失败,自己也负伤,厌战情绪增强后,特别显著。他对近臣述说心怀道:“朕读《老子》,至‘兵者,不祥之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未尝不三复以为规戒。”
五、太宗的佛教政策
太宗对于佛教,是否就冷淡呢?并非如此。太宗比太祖时期更积极地推进优待佛教政策。其表现之一是普度,太宗朝在太平兴国元年(976)、七年(982)、雍熙三年(986)实施了三次。史籍所载,则次数各异,故有必要加以考辨。其一,同时代的赞宁《僧史略》卷下《临坛法》载:
我大宋太平兴国元年及七年,度僧一十七万有余,自古无比。缁徒之炽在兹矣。
《僧史略》所载,仅太平兴国元年及七年两次。《佛祖统纪》太平兴国元年条载:“诏普度天下童子,凡十七万人。”注出《国朝会要》。被视作北宋初年人的慧宝《北山录》卷一〇《外信篇》亦注云:“太宗初登极,度天下系帐童子出家。”因此,太宗与太祖一样,即位伊始,即行普度,确系事实。但今本《宋会要辑稿》不载此事,《长编》等史书亦不载。如前所述,这一年陈抟进京事,这些史书亦未记载。《长编》等书对太宗即位之年,严格讲是十月二十一日以后的记事,脱漏颇多。此次普度的记事,为佛教史籍可补一般史书之缺的罕有之例。其发布月日不明,不知是即位后的十月乙卯还是改元后的十二月甲寅。
关于第二次太平兴国七年的普度,《长编》卷二二、《宋会要·道释》一之一四、《宋朝事实》卷七、《宋史》卷四等一般史书,《佛祖统纪》等佛教史籍,均有记载,问题不大。谨录《长编》九月己巳朔条记事如下:
诏曰:朕方降教法,用福邦家。眷言求度之人,颇限有司之制,俾申素愿,式表殊恩。应先系籍童行、长发,并特许剃度,自今勿以为例。
这是具有以兴隆佛法来获取国家安宁的明确政治目的的,故予佛教徒以特别恩典。所谓童行,乃指虽已出家修行但未得度为沙弥者;长发乃女性童行,亦称尼童。《宋会要》、《宋史》将童行当作沙弥是错误的。在此诏令发出的太平兴国七年,建立了译经院,开始译经事业,献上志公谶记的刻名,普度之策与这些事件也是有关联的。
第三次是雍熙三年十月,诏祠部,凡僧尼籍有名者,悉牒度之;又诏自今须经业精熟,阅试及三百者乃许系籍,此事见载于《长编》卷二七、《宋会要·道释》一之一四(作二年)、《佛祖统纪》。《长编》注云:“太宗普度特放凡两次,太平兴国七年及此年也。《实录》不记此年事,今追书之。”可见《太宗实录》似未载此事。但今本《宋会要》也有上述记载,此年的普度实际上进行过。为何在此年进行,尚不清楚。作为同时代史料的《僧史略》,亦未记载,不知为何。
总之,据《僧史略》,前两次普度,合计得度十七万余人,平均一次八万五千多人,是太祖朝的十倍以上。后周世宗削减僧尼数量的政策,实际上被废除了。至道元年(995)规定,在五代以来被称为佛国的江浙、福建地区,原先僧百人许岁度一人,今后以见在僧数每三百人放一人,尼从不限制改为每百人许放一人,合格标准也从读经三百纸改为五百纸;第二年,又诏淮南、川陕路并依此制。
得度的缓和到真宗朝更进了一步,天禧三年(1019)的普度达二十四万五千余人。结果,天禧五年的僧尼总数达到四十五万八千八百余人,创宋代最高纪录。
寺塔的营造也大规模进行。特别是汴京的开宝寺宝塔,历经八年岁月,所费以亿万计,端拱二年(989)八月癸亥完工,为八角十一层、高三十六丈的大塔,“巨丽精巧,近代所无”。太宗赐其匾额曰“福胜塔院”,塔上奉安千佛万菩萨,塔下有天宫,安置阿育王佛舍利塔。这原是杭州著名工匠喻皓为吴越钱弘俶所造,吴越国归顺宋朝后,被从杭州运到汴京的。 由于后周废佛而成了官仓的龙兴寺,太宗即位伊始即恢复为佛寺,改称太平兴国寺。 这所伽蓝极其雄壮,特别是西阁,高与开宝寺塔相侔,以安大像。
此外,在太宗的诞生地后晋的护圣营建寺,历经六年,于雍熙二年四月己卯落成,取名启圣禅院。此寺耗用了巨大的工费,共有九百间房,是屋顶用琉璃瓦修建的豪华建筑物。在此安放了从江南运来的优填王旃檀瑞像、宝志和尚真身等。 在地方上,已知者有重建泗州普照王寺的增伽大师塔。据入宋僧成寻记载,此塔八角十三层,高十五六丈,每层皆用黄色瓦铺成,在西南部有“雍熙之塔”的匾额。
后周世宗整理寺院,即废毁无敕赐匾额的所谓无额寺院。太祖朝仍遵循这条原则。但是,太平兴国三年三月,仿唐朝官寺制度,赐天下无名寺院“太平兴国”、“乾明”之敕额,赐额之数逾百。 这就大幅度地改变了世宗的“废佛策”。
对太宗如此盛大的崇佛的政策,官僚中当然会有反对意见。王禹偁直言道:“望陛下少度僧尼,少崇寺观。”田锡针对开宝寺塔的营造切谏:“众以为金碧荧煌,臣以为涂膏衅血。”据说太宗对此言亦无异议。
作为太宗崇佛事业的重要部分,太平兴国七年六月建立了译经院,后改称传法院,重开唐元和以后绝迹的佛典翻译事业。八年,设置印经院,印刷由成都运来的大藏经版。 太宗自己亦有许多与佛教有关系的著作。据《大中祥符法宝录》卷一八,其著作有:《莲华心轮回文偈颂》十一卷,《秘藏诠》二十卷,《同佛赋歌行》共一卷,《同幽隐律诗》四卷,《同感怀诗》四卷,《同怀感回文诗》一卷,《逍遥咏》十一卷,《缘识》五卷,《妙觉集》五卷,共六十二卷。如前所述,其中的《逍遥咏》十一卷是关于道教的著作。
太宗的崇佛事业,其规模比宋代任何一位皇帝都更加豪壮,但并非溺佛。太平兴国八年十月,在以传法院进上的新译经五卷示宰相时,太宗有如下的话:
浮屠氏之教有裨政治,达者自悟渊微,愚者妄生诬谤,朕于此道,微究宗旨。凡为君治人,即是修行之地,行一好事,天下获利,即释氏所谓利他者也? ?虽方外之说,亦有观者,卿等试读之。盖存其教,非溺于释氏也。
这是表明君主佛教观的意味深长的讲话。治理人民即是修行,行一好事天下获利,此即佛教的利他行。这与后周世宗毁佛像、改铸铜钱、为佛舍身的行为,是如出一辙的。佛教虽是方外之教,却有可观者,要求宰相读佛典,这是太祖所未有的积极利用佛教的态度。具体地说,普度是希望“造福邦家”。雍熙二年六月己卯诏,两街供奉僧于内殿建道场,即是“恐百姓或有灾患”。 太宗朝进行的各种崇佛事业,将为百姓祈福作为其首要目的,明确显示出佛教服从于政治需要的立场。
结 束 语
本文考察了宋初政治和宗教的关系,涉及太祖和太宗两朝。其结果表明,佛教徒支持和欢迎太祖的登极,期待着废除后周世宗的废佛策。太祖为此也缓和了禁令,采取了优待佛教的政策,但未必达到了佛教方面的期待,因为这一时期政策的基调是继承后周世宗的。另一方面,太宗从晋邸时即与道士交往,可见其关心道教,又在即位时得到道士支持。从著名的道士陈抟的行迹看,太宗和后周世宗是道士们期待的君主。因此,太宗朝奉行了太祖朝未曾有过的积极的崇奉道教的政策。我们必须注意到两朝宗教政策的这种差异。两者的差异,正如前文业已指出的那样,在其他各种政策方面,也有共同的倾向。但是,在太宗朝,佛教也和道教一样受到崇奉,后周的“废佛令”事实上已被废除。太宗的谥议云:
释老之教,崇奉为先,名山大川,灵迹胜境,仁祠仙宇,经之营之,致恭之诚广也。
这段话很重要。这种赞词,是宋代其他皇帝所没有的,显示出太宗是宋代最重视宗教的皇帝。各种崇奉事业,归根结底是治理政事的工具,应该给人民带来利益。真宗朝原封不动地继承了这种政策。真宗时期,是宋代道教的极盛期;佛教的僧尼和寺院的数量也创下了宋代最多的记录。
原载日本同朋舍1989年9月版《刘子健博士颂寿纪念宋史研究论集》。
1992年3月译于广州暨南园羊城苑。
(原载《历史文献与传统文化》第3集,广东人民出版社1994年1月版)
附言:本文曾经暨南大学外语系王岩先生校正,谨此志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