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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杨钧与齐白石

湘潭杨度(晳子)有个弟弟杨钧(重子),著有一部笔记《草堂之灵》,曾经受到鲁迅先生的称许。偶读四十年代出版的旧文艺杂志,发现某作者的文章中提到当年钱钟书先生亦颇推崇此书。

这是一部谈艺说文的笔记,有人则以为“多奇气”而文词却不佳。

除了这部笔记之外,杨钧还有一部诗集《白心草堂诗集》,一九二三年印行,比《草堂之灵》早五年问世。他与哥哥杨度、姐姐杨庄,都以文才出名,故有“湘潭三杨”之称。

杨钧与画家齐白石相好,他在所著《草堂之灵》中提到“吾邑有四异人焉”。其中之一便是齐白石。行文之际,不免对老友怀有同情:“白石抛斧执笔,名动公卿,然驰驱南北,仅能自给。其筋骨已劳,体肤已饿。天之大任,果安在哉!”这里道出齐白石抛却木工生涯,专门从事绘画后的一段不得意的生活经历。杨钧又说:“齐白石为余三十年旧交,客馆余斋,年必数月。白石最精刻石,汉碑秦篆,朝夕讲求,而我亦能捉刀矣。白石极赞余刻,谓有彼所不到者,然余以为终不能过白石,尽可让其独步。近自北京来信云,恨不能插翅南飞看余作画,乃写二小帧寄去。”两者感情,于此可见。他论齐白石的艺术亦多创见,如谈到齐的刻印:

“至于刻印小技,究金石者当然能之,不待苦学。白石未究金石,故费力数十年之多。”这些话当然不是一般浮泛的颂扬可比。

《白心草堂诗集》由康有为题签,曾广钧作序,梁焕奎写跋。

曾广钧说:“白心先生少而工于诗……白心生于百战宿将之家,流转离乱之日,其兄(指杨度)挟纵横术,睥睨数豪士间,其友多跌宕感激、不可一世之伦,故其诗述乱悼时,吟咏情性,怀其旧俗,其词有愤焉,其声有哀焉……”梁焕奎说杨钧“既冠游学日本,致力于外国语言及诸有用之学,又不暇为诗。鼎革之际,屏人事,独居东郊,其时兵事扰攘,杜门却扫,或不能举火,于是重子之诗乃喷薄而出矣。”杨钧的诗果然不少伤时愤世之作。

诗集中《寄齐白石山人》有句曰:“近时杰出世未知,湘潭布衣齐白石。……山人与我诚独厚,闲时即到杨子宅。袖中摹印数百方,口讲指画常接席,纵谈今古乐未央,不知身是尘中客,朝朝暮暮极欢娱……山人约我暮春来,眼穿心急忘昏旦……”可是诗人的处境不佳, “老妻困惫稚子啼”,空腹呱呱,诗书狼藉,无法应约,“今来玉石同时尽,流水悲风堪断肠。高歌对酒白日下,弦急调高增慨慷。”诗人寄与画家的是凄切之词。当然诗中也描绘了齐白石早年在故乡湘潭行走的神采。

又一首《寄齐白石京师》:

秋之为气诚悲哉,到我草堂芳树来,

满阶红叶不可扫,一苑黄花依旧开。

此时忽忆齐白石,远在京华作孤客,

日为俗子刻姓名,能事肯受相逼迫。

知君避难非求名,耿耿孤衷别有情,

远思故里蓬蒿长,近见觚棱夜月明。

如今盗贼多如蚁,私铸兵符扰城市,

齐璜有胆试神刃,请刊玉玺呈天子,

男儿功业在一时,那可后世无人知。

诗中仍然为齐白石的境遇愤愤不平,为研究画家的史实留下了珍贵史料。后来齐白石到底是名噪京华了,但是旧友的温情还留在这早已褪色的诗页上。

一九八三年七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