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燕城杂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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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听歌想影录》

这是一个痴迷京剧艺术的观众的看戏记录。

这些记载,在当时也许是平平常常的,无非记录了民国初年北京各剧场演出京剧的盛况,以及某某名角在台上的风采、演技等等。其中也难免有个人偏爱之嫌。然而,有谁想了解六七十年前北京城戏曲舞台春秋的吗?那么这本小册子已经成为不可多得的一本罕见书了。

《听歌想影录》于一九四一年十月由天津书局出版,作者张聊公,当时在天津银行界当职员,所以他有条件醉心于歌场。本书所载观戏札记,起自一九一三年,至一九一八年止。从某年某月某日,某剧场演过什么戏,到剧场环境,演员的表演多有评述。

当然,限于作者的水平,他单纯着眼于演员的唱念做,很少涉及剧本的思想内容。这也是旧时顾曲家和戏迷们习见的弱点。从书中得知,作者还可以粉墨登场,演过《长坂坡》里的赵云,那么也可以把这本书看作是一个票友的作品吧。

我以为,这本书最有价值的地方是记载翔实,举凡伶官之沉浮,剧场之兴废,都是有时间、地点可查的,非一般传闻或间接所得者可比。研究京剧发展史的,当可作为一种依据,而作者在“自序”里,也自诩本书完全可作“信史”来读。

我算不上京剧爱好者,但在北方长大,耳濡目染,也数得出一连串京剧老伶工的名字。由于年岁的关系,到底无缘接触这些名伶的声貌。《听歌想影录》却带我进入歌声灯影中,得睹当年诸名伶魅人的风采。特别是有关社会人情和市井风俗方面的,更使我长得不少见识。比如人们常说的谭家三代演员,只有谭小培最无光彩,他的父亲谭鑫培和他的儿子谭富英都很红。所以在我的印象中,谭小培几乎在台上是没有什么可看的。但在《听歌想影录》中,却多次记载了谭小培演出的实况,唱念做皆有可取之处,甚至是相当不错的。只是他的名声为其父子的盛名所掩了,而人们又多相沿旧说,在传闻中竟成了一个无足轻重的角色。

关于北京的堂会戏,这是当时的历史产物,盛况如何,后来人是难以想象的。《听歌想影录》里却有不少的记载,大体见其规模。那戏目正显示了豪门的权势和财势,当晚开锣之后,常常要唱到第二天黎明三点钟。作者当然没有什么批判的眼光,但我们从他如实的描写中,可以看到达官贵人们的奢侈、霸道,以及老伶工们强颜歌舞的苦楚。例如一九一三年,北洋政府交通总长家里唱堂会戏,梅兰芳、杨小楼诸名伶都出台了,而老伶工谭鑫培,当时已老病侵寻,仍然力疾登台。当戏里演到跪拜的场面时,他体力难支,只得由别人扶他起来。此情此景难道不是对艺人们晚境凄凉的写照吗。谭鑫培最后还是倒于堂会戏上。那是一九一七年在金鱼胡同那家花园,为欢迎广西督军陆荣廷,演出《洪羊洞》,他被迫抱病上台,回到后台就起不来了。不到一个月即死去。

书中也写到了剧场风俗,如一九一八年东安市场的吉祥戏园,台下的观众席仍然是摆着方桌,观众围桌而坐,边饮茶,边看戏。

如这一年的二月某日,作者在吉祥戏园看梅兰芳演出的《祭塔》,同时还有王凤卿、程继先的《雄州关》;高庆奎、姚玉芙的《击掌》等戏。最前排可以专看上场门的一桌,只有一个人据案独坐,极有排场,那是军阀徐树铮。最前排正中一桌则为支持梅兰芳多年的银行家冯幼伟。未终场,作者又到近处的丹桂戏园,台上正演程艳秋的《武家坡》,座上“亦有一位大名士罗瘿公先生,其时罗尚未与艳秋相识,但已发见此惊才绝艳,非常激赏而已。”这自然是京剧艺术史话上的一些佚事,简直让我们联想起老舍先生《茶馆》的第一幕。这是风俗,是画面,凡是想在作品里重现民国初年北京剧场生活者,无疑的《听歌想影录》这本书可以提供不少生动的形象资料。

一九八四年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