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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屡遭查禁的丛刊

一九三七年三月十日,胡风编的“工作与学习丛刊”在上海生活书店出版。第一辑名《二三事》,取丛刊中第一次发表鲁迅的文章《关于太炎先生的二三事》而命名。

在“编校后记”中说,鲁迅先生的遗稿之一《关于太炎先生的二三事》,是先生逝世以前专门“为一个未出版的周刊,也就是本刊底前身所执笔的”。但是编者没有讲这个周刊叫什么名字。查《鲁迅日记》一九三六年十月十日的记载,这个周刊的名字应是《文艺周报》。《日记》中说: “夜为《文艺周报》作短文一篇,共千五百字。”文章所署的写作日期则为九日,想来是作于九日的深夜或十日的黎明吧。

刊物为什么要取丛刊的形式,印出来像一本普通的书?这也是逃避登记,曲折斗争的一种反映。如果要办杂志得呈请市政当局的批准,那样肯定是不予登记。事实证明《二三事》出版以后即遭查禁。

丛刊的前面有一篇“几点声明”,说明办刊宗旨,也可以看出胡风的主张。原文如后:

1.本丛刊内容为关于文艺的著作、翻译、介绍以及思想问题和社会批评。

2.本社同人本“学习”与“工作”之旨,一切著译须各视自己底兴趣和能力,虽难免幼稚粗浅,但切忌抄袭模仿,虽致忠于民族与大众,但反对假装或空叫,虽意见不求苟同,但论争没有情面。

3.本社同人心存求友,极愿选登来稿,由生活书店转交即可,但预先在此声明:门户之见虽然不存,偏爱之心恐怕难免,如未被揭载,请不要勃然生气。

4.本丛刊拟月出两本,约一百八十页,外加图画,但因材料的配置,间有增减。

这实际上是一本半月刊,如此规模一月出两本,在现在看来难度是极大的,但在当时的人力和物力条件下竟然办到了,果然在三月份便出版了两本。

据胡风同志最近回忆,这个丛刊是在冯雪峰的安排下编辑出版的。“这是因鲁迅留有两篇遗作引起的。他(按指冯雪峰)要我用这个刊物和鲁迅的老朋友以及他晚年接近的新作者联系,取得他们的合作,在思想上和创作上学习鲁迅,发扬鲁迅精神。” (见胡风《回忆参加左联前后·四》, 《新文学史料》一九八五年第一期。)编刊宗旨正是为了学习鲁迅和发扬鲁迅精神。至于两篇遗作,除了《关于太炎先生的二三事》,还有一篇指发表在丛刊第二辑《原野》上的《因太炎先生而想起的二三事》,这是鲁迅先生未能终篇的遗作。《原野》是用了艾青所译凡尔哈仑的诗中的一首命名的。出版之后又立即被查禁了。这不能不影响到第三辑的出版。

但是在编者和出版者的努力之下,只停了一个月的时间,丛刊冲破了高压政策,继续同读者见了面。不过改成了月刊,“工作与学习丛刊”的名义也撤掉了,封面的装帧设计没有了红颜色和挽手前进的三个人物图案,也没有了期数,封面是白色的,只有一幅小小的装饰黑白画和书名,完全像一本书了。

第三辑名《收获》,是用力群的一幅木刻命名的,于一九三七年五月十日出版。

第四辑名《黎明》,是用艾青的一首诗命名的,于一九三七年六月十日出版。这一辑的出版已面临“七七”事变,出版家告诉编者前三本都被查禁,这一本虽排好却无法付印。所以近半个世纪以来,编者胡风一直以为这本《黎明》未能出版,直到最近才见到复印的一份目录。

这四本丛刊的确发表了不少鲁迅研究方面的文章,除了两篇鲁迅的遗作之外,在第三辑《收获》里还发表了鲁迅的九封“病中通信”,这在当时如同读先生的新作。可贵的是在信后由许广平写了“附记”,介绍了鲁迅先生作书时的一些背景和细节,如关于答复曹白问病的那封信,虽然是用许广平的名义,实为鲁迅先生亲笔拟稿,事后还颇觉满足,对许广平说:“如果你写起来,一二千字也写不到这样详尽呢。”就在这封信里,鲁迅在谈到自己的病状时讲到:“这和他一生的生活,境遇,工作,挣扎相关,三言两语,实难了结。”这是非常深刻,非常沉痛的自白。许广平还在丛刊上发表过《母亲》以及征集鲁迅书简的启事等,都是关于鲁迅先生的事情。此外,丛刊各辑还发表了许寿裳、冯雪峰、苦力等人撰写的关于鲁迅的文章。发表文章的还有鲁迅晚年接近的新作者萧军、端木蕻良、曹白等人。

第三辑内发表的曹白的散文《殇音》,是悼念一八艺社的主要成员杨澹生的。杨澹生一名杨堤,是一位革命的艺术青年,但却遭到学校开除,家庭逼婚,以及失业之苦。当他流亡北平时还向同伴们展阅朱德同志的画像,没有忘记革命。从曹白散文中引录的他的一封信中可以看到,这位身心交疲的青年正在忧愤和贫病中挣扎,不久便被黑暗的社会吞没了。一九八一年四月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了一本《一八艺社纪念集》,搜集了不少资料,可惜没有收入曹白的这篇散文。

胡风同志记得艾青在丛刊上发表过一首悼念在龙华牺牲了的烈士的诗《龙华的桃花开了》。这个印象是对的,但名字记错了,它是《春》,发表在第三辑《收获》上。

诗中写道春天一到,“龙华的桃花开了”,开在没有星光的夜间,血斑点点的夜间:

而这古老的土地呀

随时都象一只饥渴的野兽

呧吮着年轻人的血液……

但是在经过了冰雪的季节以后:

在东方的深黑的夜里

爆开了无数的蓓蕾

点缀得江南处处是春了

人问:春从何处来?

我说:来自郊外的墓窟。

很显然,这是一首充满革命感情的抒情诗。

丛刊四辑都发表了不少杂文,即社会批评。其中茅盾同志写的杂文不少。同时丛刊中还发表了不少中外艺术家创作的版画和插图,用米色道林纸印制得特别精美。所有这些也都是在学习鲁迅,继承鲁迅编文艺刊物的优良传统。

革命的刊物是永远也查禁不尽的,多年来我还不是零零星星地终于把这四辑丛刊搜集齐全了。

一九八五年三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