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贵妃话中的杀意炽热而犀利,一字一句似乎都能化身利剑,妄图置人于死地。赤炎在半昏半醒中听得她这样恶毒地诅咒莫如月,陡然间便睁开了眼,挣扎着想要阻止:“不准动她……”
“你放心,我话还没说完,”云贵妃神色间已然有些痴狂,轻轻拍着赤炎的前胸一边安抚一边喃喃自语,“如果不救你,你会死,如果救了你,我会死……既然他那么残忍地要拆散我们,我也不会让他如愿。无心……呵,你看着好了,你不来求我不让我救你,我就偏要救你,我要你眼睁睁地看着——炎儿随我一起下黄泉……”
嗯,如此……甚好。
赤炎平静地合上眼,眼皮子下滑过一滴看不见的眼泪。
一命换一命,很值……只是不能再抱着你听你唱歌,不能再吻着你看你跳舞,我会觉得好孤单啊!一个人在地下看着你周旋在各种男人中间,游刃有余谈笑风声,却独独忘了我,我会好恨,我会不甘,我会好痛……但这种痛比起眼睁睁看着你死掉的空虚,又显得那么的单薄,那么的微不足道。
看着再次陷入昏睡的赤炎,恬淡的样子仿佛了无牵挂,云贵妃的瞳孔禁不住一点点缩起来,果然……他最在乎的还是那个人!嘴角却是笑意渐浓,云贵妃缓缓俯下身,吻上那单薄而又无限魅惑的红唇。
“叱——”闪若银蛇的手里刀骤然飞射而来,笔直地划开寝殿内停滞的空气,拦下那个痴恋一吻,继而又按原路疾速返还,云贵妃避之不及被削去半缕青丝,目光一暗堪比蛇蝎。
只是,她毒,有人比她更毒。真正的蛇蝎更偏爱明目张胆地撩出毒牙,然而看着惊恐的猎物咬下那致命的一口!
被割裂成两半的轻纱簌簌落下,莫如月款步走出,一把接住手里刀拿在手里把玩:“就凭你,也想染指我的男人?”
云贵妃微微睁大眼睛,不动声色的神情中难掩吃惊——他竟然没事?!
但凡中了九阴蛊的人,一日比一日嗜睡,若非得到她亲自的救治,根本不可能到现在还清醒着!
“怎么?吃惊吗?不甘吗?”莫如月闲闲地倚在柱子上踢着脚尖,却未打算再走近半步,“你以为就凭一个小小的九阴蛊,就妄图制住我吗?哈哈,天真,太天真了!”
“你想怎样?”突然发现自己打算救的人根本不屑自己的威胁,云贵妃不由得有些底气不足,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救了我,然后拉赤炎一起死同穴,好让我悔恨终身?啧啧,这个主意听起来倒不错,可是你以为……”莫如月忽然走过来,拿刀死死抵住赤炎的心口,划破锦被,划开衣襟,渐次深入皮肉,“我真的会,在乎他的死活?”
“不要!”云贵妃扑上来死死抱住莫如月的手,冰冷阴森的黑眸中透露出一丝细微的惊恐。
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好像所有后宫的内斗手段自遇到无心之后,就会全然瓦解悉数无效,她仍是那个胆大妄为恣意任性,叫人猜不透心思的无心公子。宠冠后宫十余年,明争暗斗十余年,冷眼旁观十余年的凤夜太后,在这一刻竟然也产生了一种惶恐不安的情绪,再也无法淡定下来……
“你究竟是谁?”
“红蝎如月,”莫如月收回手,“听过么?”
“是你?!”云贵妃的眼睛黯了三分,“你是望月国的人?”
“裂月,”莫如月不答反问,“听过么?”
“裂月!”云贵妃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声音不由得尖锐起来,“你是来刺杀炎儿的?!”
“你说呢?”莫如月微微一笑,“诚然,赤炎很爱我……”见到云贵妃拽牢刀刃的双手渐渐浸出一股血红,莫如月笑得更欢了,“刺杀最高的境界从来就不是暗杀,一如你所见,我身无内力,论身手根本不可能伤到他半分,所以我只能出卖色相引诱他,因为只有让他爱上我,他才肯为我而死……不然你以为,我那些精心研制的毒药只是为了对付你这个不相干的人?哈哈,你哪里配呢?!又老又讨人嫌的太后娘娘?”
“去死!”最后一句话很彻底激怒了云贵妃,出离愤怒的她顾不得自己手无缚鸡之力,面容扭曲地扑向莫如月想要掐死她。而莫如月虽然当惯了风雅的公子哥儿,却是半点怜香惜玉也没学会,当下摔出一脚将其踹得远远的,继而对着狼狈不堪的贵妃娘娘大声嘲笑了一番,才冷冷地收回手里刀,“放心,虽然我这次来原先是为了杀他,但现在我改变主意了……听说你身上的万毒蛊母可以救他,我倒是很想看看这么爱他的你,接下来会打算怎么做?也许等哪一天你快死而他快痊愈的时候,我再来送上这一刀会更有趣……”
莫如月的离开一如她的到来一样迅雷不及掩耳,又悄无声息得可怕。
云贵妃瘫在地上好一会儿,才幡然醒悟过来,急急忙忙召人救治,她要第一时间治好赤炎身上的毒,绝不能让莫如月阴谋得逞!
赤炎前胸的伤口那么深,那个女人分明没有半点的手下留情!
“啧啧,你倒还真下得去手?”南清风躺在高头骏马上从宫墙一脚悠悠晃了出来,挥手命令一队人往反方向追凶,“那么深的伤口啊,你就不怕皇上会真的死吗?”
“不会,”莫如月拄着短剑藏在花丛后面,药效一过,昏睡感重重袭来,只是眼瞎太过危险,便是死撑她也不能落了下风,“凰音哪能那么容易就死了呢?更……何况……”
“更何况什么?”听到凰音两个字,南清风不由得坐直身体,凰音……他还在执迷于凰音的身份吗?那日重新戴上金面具的时候,凰音就应该已经死了,但实际上他并没有真正地放弃凰音,只是……为了她?
“更何况,即使他真的死了,我也会……陪他!”说完最后一个字,莫如月终于彻底涣尽意识,缓缓在南清风的马前倒下,柔软的身躯伏在地面上,却让人觉得那是一朵孤高的白菊花。
陪他死么?
因为凰音……怕孤单,又嫉妒心重?
吹了一个响亮的口哨,南清风拍拍手跳下马,抱起莫如月自密道离开。
那个人情他还没有要到手呢,怎么能这么便宜就放过她?
国师府的后花园中,秦炎烙在一个大得出奇的亭子下闷闷地喝着清酒,话说这秘制的佳酿还真不是盖的,才喝了几坛就让人昏昏欲醉……
那时他追上莫如月,以为她被赤炎伤到了,自作多情地想要宽慰她,却不想她竟是在重新准备行头,打算再进一次皇宫。
“你要去找他?”秦炎烙微微苦涩。
“是。”莫如月却充耳不闻,专心打点行装。
“可他负了你!”
“不,是我错伤了他……”挣开秦炎烙的手,莫如月转过头史无前例地认真,“其实,我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他。既然说了要信他,那么无论他如何负我,我也要一如既往相信他不是么?我只是没想到,他比我想象的还要在乎我……”
“很少有人知道,万毒蛊母在交接时会生出两条来,杀了云贵妃还有新任的凤夜国后可以解我的毒,虽然不知道那个人选究竟是谁。我自是习惯了赌命,又不甘受到云贵妃的钳制,所以才会冒险杀她……但是他不允啊,他宁愿自己死,也不要我冒这个险。”
“他用情至深,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呢?只是人在局中,总会有很多身不由己,就像你,明明恨我要死,却又在关键时刻不顾自己的安危救我……就像你当初怨我不领情,恨我痴心不改,可你扪心自问,你什么时候相信过我?就像你现在,见我移情他人,一定会忍不住问——我究竟有没有爱过你……”
“那……”秦炎烙久久一顿,终是忍不住问出口,“你究竟有没有,爱过我?”
“我不知道。”莫如月突然弯起眼角促狭地笑了起来,好一会儿才在秦炎烙如冰似火的目光下止住笑意,淡淡吐了一句,“曾经,我有想过跟你在一起,携手踏山河……”
“什么事笑得这么开心?”秋水居子提着酒壶走过来坐在秦炎烙对面,继而自斟自饮了一杯,“怎么样?国师府秘制的佳酿可是合口?”
“酒是好酒,只是……”秦炎烙举杯一饮而尽,连着又倒了好几杯,“有酒岂可无歌,有歌还需艳舞!”
“啪啪啪!”秋水居子连拍三掌,一干歌舞伎顿时应声而入,款款起舞如若世间最美的彩蝶,仙乐动人心弦更是绕梁三日。
“我听过比这更美的歌,见过比这更妙的舞。”秋水居子为秦炎烙满上一杯,对着热舞中的美姬赏望,眼前却只浮现那风华绝代的两抹舞姿,同一个身影。
“可惜的是,那样的美妙……”秦炎烙微微苦笑,冷峻的面庞上融化了一抹孤寂,“却被我不小心遗失了。”
“呵呵,只是遗失而已,再找回来不就行了?”秋水居子以身作则,堪比典范。
找回来?
那也要……找得回来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