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天下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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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小朵·对抗 (2)

我说,我一直都认为马达是个老实人,现在的马达仍然是很老实的人,不相信,我不相信,小朵你骗人吧?

小朵说,我骗你们做什么?这个家伙,还印了名片,上面写着中国作协会员、中国散文协会会员、中国书法协会会员……总之是一长串的名堂,看得人眼花缭乱!

马达及时地幽了自己一默,他说,闹心,这样的名片其实只有一张,是我自己闲着无聊的时候用电脑弄出来的,专门为你度身订做的,你看我对你多好!

万纤拍掌大笑,说,嫂子,他还有哪些好玩的事快说来听听。

马达说,可不准再说喽,再说就翻脸了。

小朵说,我还怕你翻脸?马达你吓唬谁呀?我跟你们讲呀,那时他经常拿出五六张卡来唬我,什么龙卡啦,牡丹卡啦,金穗卡啦,长城卡啦,总之哪一间银行的卡他都有,牛得很呀这个人,后来我才知道,每张卡上只有几十块钱。

我说,所以说恋爱中的女人是弱智的啦。

小朵说,就是,我真是瞎了狗眼才上会他这种当的。

我们几个就笑,笑得马达脸上有些挂不住,想骂小朵又不好发作,就说,还不去洗碗!妈的欠揍!

小朵看了马达一眼,眼光又在我们各个脸上扫过。她的脸上,仍然挂着笑容,但谁都看得出来,她笑得很勉强。

马达的火气突然窜了起来,他骂道,你他妈的今天吃错了什么药?钱钱钱,拿去吧。说着从口袋里掏出刚才赢我们的那一把散钱,砸在小朵的身上。钱像破纸一样,乱七八糟地,跌落在地。

小朵眼睛里,正准备淌出泪水,被她强忍住了。倒是有些奇怪了,这个小朵,平时沉默寡言,温顺得像日本女人,这天不大正常。

万纤说,小朵你今天怎么啦?走走走,我跟你一起去洗碗,我们不跟这个东北人一般见识。

马达说,这一个月来她都是这样的,妈的,提前到了更年期!

有你这么损人的吗?万纤说。

小朵一离开,江维就批评马达,他说,马达呀,我们在这里你都这样对小朵,要是我们不在,你不是还要打她?你这个人真是的,小朵这么好的一个人你怎么能这样对她?你呀,真是的,唉,你们东北人呀,真是的。

万纤接口说,就是,当年你那样骗人家,是你不对,你看人家这么年轻,都已经给你生了个儿子了,你还这样骂她,简直是太过分啦。

我说,就是,人家都给你生了儿子,你连个名份都不给人家,你还是个男人吗?你这个混蛋,狗命真他妈的好,这样的女人你居然都能找得到,你居然还不知足!

马达又好气又好笑,说,大家伙是在批评我哪。今天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们好像约好了要跟我作对一样。靠!

万纤说,谁让你一赢三!

后来,这样的情形发生又过一两回。不过程度没有这一次严重,可能是他们双方都觉得没什么新意,也懒得在我们面前耍花枪。我跟江维私下里嘀咕,我们不在的时候,估计马达跟小朵闹得更过分,按正常的推测,这一对有实无名的夫妻之间,肯定出现一时无法调停的矛盾了。

这天晚上,我在家里与欧阳雪表演完强暴与被强暴这出重头戏后去到西湖茶庄已十一点了。茶庄里面,甚至比白天生意最好时还要热闹。

茶庄里已经面目全非。不久前,这里遭受到颇为严重的摧残。

我听了半天,终于听明白了个大概。马达与小朵的故事,我是以一个热爱小说的人的思维方式加以整理得出来的。在写下以下这段文字之前,我想过找马达和小朵作进一步的了解,但是再三吟哦后,我决定放弃这一步骤。就算我的复述,跟具体的真实稍有偏差,又有什么要紧呢?事件一旦发生后随即就变成了故事,而故事是无法重复的。那么,我所了解来的,和我自己独自思想出来的,都跟事实有出入,那么我就没有必要再去多此一举了。

说来说去,马达跟小朵这场闹剧的原因,还是因为名分。

小朵才23岁,跟了马达5年,从18岁开始就做他的黑市夫人,直到如今。儿子都四岁了,他们还是没有结婚。这个迟迟未能落到实处的名份,让小朵的心老是悬在半空上,没有一个支点。想想小朵也挺不容易的,这么年轻就跟了马达,先是以第三者的身份加入他的家庭,为他制造了重婚的事实,并且在他还未离婚的时候就生下了儿子,随后拆散了他与发妻的家庭。当大家都以为小朵马上就可以明正言顺地做马达的老婆时,马达却不肯再结婚。小朵这么一个年轻女人,模样可以,人才也可以,能承受这么多已经不简单了。他们的婚事居然能一拖再拖,儿子都四岁了,还只是同居关系。

前些时候,小朵在一本杂志上看到一则征婚广告,一时心起,打了电话去。没想到,这个征婚广告是真实的,对方还是个大学教师,是副教授,叫杨力,38岁,他老婆前两年死了,有一个7岁的女儿。开始的时候,小朵没有告诉对方自己有一个4岁的儿子,只说跟男朋友分手了,想找一个真正能托付终生的人结婚,想过一种稳定的家庭生活。

小朵背着马达,跟副教授通了几个月的电话。他们具体说的是什么,我就不去猜测了,反正男人和女人之间,说来说去也只是那么些鸡零狗碎的破事,没什么好说的。我更需要说的是事情的经过,或者说更需要去猜测的是事件本身。

教授认为条件成熟了,提出到佛山来看小朵。这可给小朵出了个难题,西湖茶庄这个名字听上去很像那么一回事,其实只是夫妻档,除了他们之外,只请了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做帮工,马达倒好,经常有各种各样的借口到外面去,比如去进货,比如跟作协的领导同志们吃饭,比如女儿生病了他去看她什么的。这些更多是马达的借口,他不在茶庄的时候,有些时候是跟我们这些狐朋狗友们打麻将,有些时候去跟前妻鱼水之欢,有些时候去向不明——我跟江维的猜测是去跟他两个老婆以外的女人幽会。我跟江维之所以这样猜测是因为我们太了解马达,知道他这个人在女色面前实在是多多益善,来者不拒,而马达自己也动不动就以韦小宝自居。这些,小朵隐隐知道一些,苦于没有证据,只能一个人躲起来,伤心一会。

小朵对杨力副教授说,不好的,你不要到佛山来,有机会我去广州看你吧。

后来,一个周末,杨力副教授还是来了。他事先没有跟小朵说要来佛山,到了车站才打电话给小朵。还好是小朵自己接的电话。小朵一听到杨力说他在车站,还真吓了一跳,她让他在那里等他,她马上就去见他。

小朵对马达说她哥哥从清远到佛山来出差,她去见见他。马达说,你叫他到茶庄里来不就行了吗?再说了,大舅子来了我也不请他吃顿饭像话吗我。小朵说,不用了,他只是路过,没有时间,我到车站见见他,他说他有点事要跟我讲。马达说,这怎么行?小朵说,怎么不行?马达说他都到佛山来了如果我不去见他再请他吃顿饭以后你们家里更有理由说我这个那个了。小朵说,去,看你说得像那么一回事,我不相信你真有这么好呢。你今天怎么这么婆妈?马达还想说什么,小朵不让他说,她说,你跟我大哥还是不要见面了,上一次你们一见面就吵得天翻地覆,我想起来都觉得害怕。马达说,上次是上次,这次是这次,上次我俩都喝高了。小朵说,懒得理你,简直就是没完没了。说完就上楼去换衣服。

等小朵换好衣服出现在马达面前时,马达吓了一跳。他说,小朵你真的是去见你大哥吗?

小朵也吓了一跳,不过她很聪明,没有说话。

马达说,去见你大哥要穿成这个样子?

这个样子怎么啦?

这个样子很漂亮。漂亮得过头了。我看你的样子,像是去相亲。衣服漂亮,人漂亮。哇,还化了妆。啊,你这帽子是什么时候买的?

马达还想说什么,包间里的客人喊续水,小朵趁机走了。

已经耽搁了老半天了,小朵怕杨力等得不耐烦了,就打“摩的”。茶庄在城南,汽车站在城北,打的要二十多块钱,小朵是舍不得的,“摩的”只要7块。

近来,巡警对非法营运的“摩的”抓得很严,见一个逮一个,毫不手软。“摩的”佬带着小朵专拣老街窄巷走,有些地方很狭窄,遇到个人都得停下来,让行人过去后再前进,稍微宽点的地方,摩托车呼呼地开得飞快。小朵坐在这辆破得要命的摩托车后面,一会儿盼望它能开得更快些,一会儿又希望开得慢点,最好是慢得永远也无法到达汽车站。

佛山这个鬼地方就是这样,好像每一条大路中间都有无数条小路通向别的大路,整个城市似乎是由不计其数的小巷组成而不是别的。

摩托车在离汽车站几十米外的转角处停了下来,摩托车佬让小朵下车,说前面有警察,他过不去,请她原谅,并且让她走几步路。小朵以前没遇到过说话这么绕的摩托车佬,想笑一笑,又笑不出来。摩托车佬已经走了,她还是站在太阳底下。

不能再犹豫了。小朵用IC卡打电话给副教授。还好,他的声音听起来还没有生气,语调不急不缓,跟平时还是一样。毕竟是有文化的人。小朵这样想。

小朵说,杨教授,你说我们真有必要见面吗?

小朵你真会开玩笑。

我不是开玩笑的……

小朵你不要孩子气啦。

副教授真是好脾气,不愧是为人师表的人。他接着问,小朵你是不是已经来到汽车站了?小朵说,你怎么知道?他说,我听到你电话里很吵,跟我身边的声音很像。

小朵忍不住笑了起来。就这么几句大白话,进一步加强了她对杨力的好感。这让她相信自己其实并没有做错什么。她说,我是已经到了汽车站了,可是我怎么才能找得到你呢?

我穿米黄色夹克,浅灰色的休闲裤子。

小朵看到有一个身穿米黄色衣服的高个子在她前面大约五米的地方,而且正在用手机打电话。她说,呀……啊,你举一下左手。于是她看到了那个米黄色的人举了一下左手。小朵像条件反射一样挂上电话,血液一下子都涌到头上来了,只感觉到心“扑通扑通”地跳得飞快。

好不容易才让自己回过神来。

杨力也看到小朵了。

小朵一连说了好几个对不起。杨力只是看着小朵笑。小朵说,你笑个不停干什么?杨力说,我就是想笑,我高兴,我就笑。小朵觉得挺开心,这几句大白话,她又觉得很开心,觉得跟有文化的人在一起,刚刚才见面就感觉良好。不像马达,明明没多少黑水,老是冒充满肚文墨。小朵的感觉一好,幽默感也跟着上来了,她说,我觉得你的笑容很慈祥。副教授呵呵地笑着拍了一下小朵的肩。小朵觉得杨力的手像兄长的手一样亲切而温暖。

副教授比小朵高了一个头。而且看上去也没有38岁,说30岁也有人相信。

去哪里坐坐呢?杨力副教授说。

小朵说,这附近好像没什么地方好坐。

副教授说,这个酒店的咖啡厅怎么样?他说的是车站旁边的鸿运大酒店。

小朵不答应去这酒店,她不愿意用他太多钱,她跟他交往了几个月,她知道的都是他的真实情况,而她告诉他的却是些半真半假的,她自觉理亏,有点不敢让他用钱了。再说,她是习惯上大排档的人,去这种大的酒店有压力,老是觉得手脚没地方搁。

他们最后在坐车站大堂的二楼有间茶餐厅。

杨教授。小朵这样叫他。杨力说,小朵你今天怎么这么客气?你还是叫我阿力吧。小朵笑笑,说,我不好意思叫。

力哥。小朵的声音很小,像是嘴巴说给鼻子听一样小。通电话的时候,小朵倒是落落大方。

他们面对面坐在茶餐厅的长条桌旁。坐在那里,杨力还是比小朵高半个头。

他太优秀了。小朵终于回过神来,她努力让自己不要害怕,但她还是不由自主地害怕起来了,她知道他跟自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比自己的条件好这么多,他们之间怎么有可能呢?

这样一想,小朵反倒坦然了。她终于敢近距离地与杨力的目光对视。难受和自责,这个时候,塞满了小朵的心,她的心很乱。

杨力的眼睛含着笑意。看来,他对小朵的第一印象相当好。他的手,犹豫了一下,就轻轻搭在小朵放在桌子上的手。小朵的脸红了一下,把自己的抽了回来。她极力让自己表现得自然一些,但她做不到,这个时候的她,像一个没有性经验的处女初次遭到异性的挑逗一样。小朵的心里,百感交杂,想哭,又欲哭无泪。

经历过婚姻的人更容易进入到现实中。几乎没有过渡,杨力直接问小朵,如果他们的事成了,她去广州跟他一起生活是否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