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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小朵·对抗 (3)

没有呀。小朵想也没想就说。说完之后才觉得自己多么荒唐。

笑意又再出现在杨力的脸上。

小朵几乎要哭出声来了。

小朵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勇敢一些。她终于决定把自己的真实情况告诉杨力。他是好人。她知道他是很好的人,能谅解她,起码不会为难她。如果没有马达,甚至她跟马达没有生了一个孩子,她跟他,将会有一个完美的结局。

最后,小朵用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把自己全部的事情都告诉了杨力。说到伤心处,小朵泪若滂沱。

杨力听像听一个传奇故事一样听完了小朵的诉说。他的定力实在是太好了,没有急着发表自己的见解,只是时不时递一张纸巾到小朵的眼前。

最后,杨力问,小朵,说句心里话吧,听你说了这么多,我挺难受的。不过,我弄不明白,你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

小朵抬头看杨力。笑。笑得有些羞涩。

杨力说,或者具体些说,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

为什么以前你不跟我说真话呢。

不知道为什么,每一次跟你讲电话前都想跟你说的,可是,每一次都是话到了嘴边又说不出来。对不起了杨教授,我是不愿意要这样做的,我不是存心要骗你的。

可是,你事实上是骗了我。小朵,你知道我现在心里有多么难受吗?

我真不是故意的。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再说我也不怪你。我只是很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打电话给我是想闹着玩的吗?

不是的,那天看到你登在杂志上的广告就打了电话去,也没有多想。我只是想知道那些广告是真的还是假的。

那是我母亲瞒着我登的广告,我也是事后才知道的。

你的声音很好听。

杨力虽然心情不好,还是忍不住笑了笑。

小朵继续说,每一次跟你讲电话,我都很开心,听你讲话的感觉很好,我真的是很喜欢跟你讲话。每一次一拿起电话就舍不得放手,可是每一次,跟你通完电话后,我又变得更加难受,心里边空空的不知道哪里跟哪里,跟你没见过面,可是我每次跟你说话都觉得我们是认识了很多年的朋友。

小朵说完这话后,杨力的心痛了一下,没有接口。

两个人,就这样,面对面的坐着,好久了,还是一言未发。

杨力说,小朵,你的遭遇我可以理解,你不必觉得对不起我,这也没什么,但是我需要时间,给我点时间,让我好好考虑一下好吗?

小朵吃惊地看着杨力。

杨力说,我的意思是说,我们给对方多一点时间,我们回去后都好好想想,如果双方都觉得可以的话,我们再谈好吗?

小朵说,我这样,你不介意?

没什么介意不介意的,不过,小朵,你也得站在我的立场上为我想一想,我真的需要时间去考虑,你再给一点时间好吗?

在这样的情形下,小朵根本就无力表达好还是不好,她甚至已经无法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她眼睛都哭肿了。

于是从广州乘汽车到佛山来的杨力副教授,直接从汽车站坐车回广州了。

杨力副教授回到广州后,经过三天的深思熟虑,决定不计较小朵的过去,像接受一个爱人一样接受她的一切,包括她的过去和她的儿子,以及她对他的欺骗。于是他打电话给小朵了。

杨力的电话,令小朵意外,甚至有点感动。

一个星期后,小朵跟马达说要回家看看,让马达请朋友来茶庄里帮两天忙。马达说,家里有什么事吗?小朵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堂妹结婚了。

小朵是老实人,老实人就算是撒谎,也要找一个老实的理由,她没想到马达会打电话到她家里去。

小朵在广州呆了三天。马达在家里闹心了三天。

小朵回到佛山后,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甚至还带了些清远的土特产回来。现在,各地的特产,哪里都能买得到,而且在别处买的土特产,一般都比当地卖得更便宜,包装更精美。

马达也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小朵失去踪影的三天,像一根刺一样插在马达的咽喉,他每咽一下口水也揪心地痛。他知道她并没有回老家,他打过电话到到小朵父母家中去问过。

几天后是星期五,也就是万纤生日请客的第二天,杨力再度到佛山来找小朵。他事先没有通知小朵,是通114查到了西湖茶庄的地址的。

这天,马达睡了个心满意足的懒觉起来后已经是十二点。几位朋友来了,可是三缺一,正等着他拉开战局。

杨力走进茶庄的时候,马达正与这几位朋友耍贫嘴。

杨力说找小朵。

马达说你你找小朵有啥事?

杨力说,我是她的朋友,有点事找她。

马达说她带儿子上医院看病了,你找她有什么事吗?

杨力说,小孩没什么事吧?他的语气很亲切,听到这话的人都以为他跟小朵是很亲近的人。

马达有些恼怒。他说,没事,只是小孩子吃错东西闹肚子。

杨力面带微笑,说,哦,这我就放心了——你就是马达吧?

正是,本人就是马达,东北人马达,你到底是谁?

杨力说,也行,先跟你谈也一样。

马达有点受不了杨力的酸气,他说,你丫到底谁呀?

我今天来主要是要跟你说点私人的事。

没关系,能到这里来的都是好朋友,有什么事你尽管说,我马达向来都是事无不可对人言,你就放心大胆地说吧。

杨力倒也干脆,三下五除二,把他跟小朵的事全盘托出。然后他说,马达,我今天来,目的很明确,就是想给我们,即是你、我和小朵找到一个合理的解决问题的方法,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时间拖得越久,事情越难办。你知道吗马达,现在我们这样的这种关系,是一种不健康的关系,我认为这样下去对我们每一个人都是不好的。

在场的众人,目瞪口呆。

操你妈!马达破口大骂。滚!你他妈的有病。他怒极反笑,简直就是狂笑不止。

一时之间,好像整个世界的声音全都湮没有马达张狂的笑声里。他的笑声难听之极,可是他仍然笑个不停。然而谁都料想不到,马达的笑声戛然而止。

这麻将是打不成了,马达生气,恨不得直想拿菜刀把杨力跺了,或者把自己的双手跺下来。

朋友们又好气又好笑,有人想要发作修理杨力副教授一下,马达的狐朋狗友们都不是善男信女,但他们被马达拉住了。马达说,没有事,没有事。家务事,家务事,清官难断家务事。

几位在南方呆久了的朋友见情形不对,马上告辞而去。马达追出门外,他拽住其中之一,说,俺们是兄弟不是?那人说这个当然喽。马达说,是兄弟的就不要把刚才的事说出去。大家都齐声说好好好。说完纷纷给了马达一个理解的笑容。

马达突然又有大笑的冲动。他突然觉得自己异常可笑,这样的事,能让人忍住不去跟别人说吗?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人的忍耐是有极限的。小朵回到茶庄后,马达的极限已经到了。而在此之前,他跟杨力已经喝了一个多小时的功夫茶,用的茶叶是极品凤凰单丛——一种价钱不贵但口感很好很清香的潮汕半发酵茶。

马达把儿子抱上楼,在外面反锁了房门。一场战争即将暴发,他不能让儿子看到。他拿不定主意要怎么,他不知道这即将就要来临的战争会怎么进行,他不排除有可能发生流血事件。

马达从楼上下来的时候,小朵和杨力还无法从他脸上看得出他在即将发作的迹象,他们正暗中庆幸。无论从哪个方面讲,道理都是在马达这一边,在此之前,他们在有意无意中把他忽略了,在他们两个人的感情上,都有意无意地把马达当成了一个局外人来看待,甚至是把他当成一个白痴。

马达的发作是没有过渡的。他先是一拳把杨力副教授的眼镜打碎了一只镜片,拳头的余力顺便把杨力打成熊猫眼。他转身再一巴掌把小朵打倒在地。马达浑身颤抖。小朵后来说,她听到马达的骨头发出“卡查,卡查”的磨擦声。小朵说这话的时候,下意识地压低了嗓门,由此可见马达骨头发出的声音对她产生了多大的冲击。我想,小朵最后的决定可能也正是因为她在适当的时候听到了这种可怕的声音。马达打碎了茶几上他刚才与杨力教授喝功夫茶用的那套茶具。价钱不菲的一套茶具呀。

马达像个疯子一样冲出茶庄,马上又折了回来。他把左侧的玻璃茶叶瓶全部打碎了。他的手上,全都是伤口,左手是,右手也是,所有的玻璃瓶都是他用拳头打碎的。

杨力吓得说不出话来。小朵也是吓得不知道如何是好。她看到满是鲜血的马达的双手,快要昏过去了。

茶叶和玻璃碎片,满地都是。

小朵说,马达你手上有玻璃喳子。

马达说你脑子里有屎!

茶叶的清香和鲜血的甜腥味儿缠绵在一起,浓郁得像春天的田野上的泥土的芬芳。

我跟江维去到时,战场已经粗略打扫过了。地上的血迹,依稀可见。

是夜。位处城南的西湖茶庄周围已经是相当安静。这城南是未来的城市中心,目前是住宅区,周围有几个造价昂贵的楼盘正在兴建中。安静呀,周围的环境。其实茶庄里面也是挺安静的,比有朋友在此打麻将时安静多了。

我记得马达在电话里跟我讲,四方,如果你还把我当成兄弟就马上到茶庄来,我马上就要出大事了。我问是什么大事,他说,闹心,小朵她居然从外面带了个野男人回来,我准备把他们杀了然后去自首。我说,马达你就是爱胡说八道。马达说,我说真的四方,闹心,你说我能开这样的玩笑吗?如果你不来,可能就要出事了,四方呀,我不开开玩笑,女儿让江维养,儿子你来养。你快来吧,我都撑不下去了。说完,居然哭了起来。

他这一声哭,把我吓得半死。我倒是要去看看,是谁的狗胆这么大,居然要抢彪悍的东北人马达的女人。

放下电话后,我有点损地想到了一句落井下石的话:这就是现世报呀,马达和小朵这一对活宝,一个做初一,一个做十五,谁也不吃亏,他马达有什么好闹的呢?

接着江维的电话也来了。

于是我带着纵情声色后的满足穿越几条街去到马达家中。

当时的情形相当古怪,马达一人坐在那张可以坐三个胖子或者四个瘦人的实木沙发上,小朵坐在进门左侧的小凳子上,看上去像个受气包,杨力坐在工艺茶桌旁。我无法从杨力的脸上看出他的情绪。或者说,这个时候的杨力把自己隐藏得相当好,人家毕竟是在高校里混的嘛。但等你留心看他时,觉得他自有一种不怒自威,隐隐让人觉得道理在他这一边。这是一个有气质的中年人,我所说的不怒自威,是指他有一种知识分子式的处惊不乱的气定神闲。起码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的。这三个人,在这间茶庄内,形成了三足鼎立之势。

我是在茶庄的门外遇到江维的,他正在门外徘徊。看样子正在思考。江维是个做事认真的人,他一定是正在打腹稿,把思路理顺才进去的。我在家里耽搁了不少时间,江维则是住得较远。

如果是南方人遇到这样的事情,一般的做法是关起门来自行解决,还怕被别人在门外偷听呢。但马达是北方人,典型的东北人,这样的事,他需要有朋友在场,朋友越多越他的心里就会越踏实。

我跟江维同时给了对方一个苦笑。

当我们站在门外犹豫的时候,马达拉开铁闸。这个时候,路上已经没什么行人和车辆了,开铁闸的声音,异常夸张,吓了我们一大跳。马达像一座大山一样突然出现在我们的眼前。我们的眼前,还出现了一片光明。背光而站的马达,显得格外高大伟岸。

屋里的小朵和杨力同时站了起来,对我和江维的到来表示欢迎。小朵显然是哭过的。她冲我们笑。笑得含蓄,也笑得尴尬。杨力的样子好玩极了,他的眼镜有一边是有镜片的,一边没有镜片,他就把这缺了一块镜片的眼镜架在鼻梁上。我们进去时,杨力一只眼睛闭着,另一只眼睛努力睁到最大。他没有镜片阻挡的左眼周围,乌黑一团。狗日的马达真敢出手,我怀疑他出拳如果再重一点,杨力的眼珠子都有可能被打出来。

好,应该到的人都已经到齐了,谈判正式开始。这是马达的原话。真难为他了,居然还能幽一默。

小朵的脸上红成一片,显然是捱打了。小朵的目光轮流在各人的脸上停留了一下,最后落在马达身上。她不看他的脸,她看着他的胸。我怀疑小朵已经把马达当成一段准备放弃的内容来审视了。这可不是个好的现象。小朵的脸上,有淡淡的忧愁,有淡淡的冷漠,仿佛正要进行的谈话与她无关一样。倒是她的这付神态为她增添了三分姿色,我的心忍不住忽悠了了一下。连忙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在心里骂了一声自己臭狗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