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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绣针 (4)

第二天,姚林又打电话来跟杏花扯东扯西,扯得杏花不得不替他心痛电话费。这通电话快要结束的时候,姚林告诉杏花他将带父母到广东来玩,但不知让父母住在哪里好。杏花再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主动提出让父母住在她家,她马上就着手对客房进行必要的清扫活动。第三天,姚林携带父母踏上了南下的列车。

姚林回来后回到单位去应付那“一大堆等着他去处理的文件”,把招呼父母的事情全权交由杏花处理。杏花请了假带未来的公公婆婆参观本市的名胜古迹,领略风土人情,顺便给爱占小便宜的老人家买了相当可观的本地特产。

杏花陪了二老三天,第四天无法再请假,只好非常不好意思地把他们安置在家里回单位上班了。

两位老人把杏花折腾一通后也觉得过意不去,每天做了好吃的等杏花和姚林下班回家品尝。夜里,姚林也睡在杏花家里,睡的是客厅。

除去姚林睡客厅之一点外,杏花的家,现在是一个完完整整的家,有父母,有丈夫,就差一个顽皮的小孩——家庭的氛围太浓烈了。

虽然,杏花与姚林保持着身体上的严格的距离,但这是他们私下里的事情,杏花或者姚林,都不可能回到厂里跟大家说“我们是纯洁的”,所以,厂里的人都传播着杏花即将要把姚林招为夫婿这个消息。连姚林的父母都住进杏花的家里了,这事还能有假?

姚林父母回家前,杏花神奇地拿出了一整套床上用品来送给他们,令他们既惊喜交集。杏花送的可是纯粹的手工的东西,在丝绸织品上加工而成,上面全都是杏花亲手绣上去的花花草草,被单上的是牡丹,床单上的是仙鹤,枕套上的是荷花,还有两双手工百纳鞋……纯粹的传说中的女红作品,而且还是纯粹的属于北方的东西。姚林事先完全没听到杏花提过她会送他父母如此独特的礼物,也从未见到过杏花加工这些东西,在那一刻,姚刻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傻了一样,两眼直直地望着父母说不出话来。

两位老人就更夸张了,手都有些发抖。姚妈妈抖过手后,无助地望着儿子。那意思连杏花也猜到了:她不能要杏花如此贵重的礼物。

姚母突然用家乡话来说,要是再有一双鞋给虎子就好了。她用的虽然是家乡土话,但杏花听明白了。杏花问虎子是谁?姚父说虎子,虎子是姚林的小名。杏花心想,姚林一点也不像老虎,像孔雀,每天打扮得油光水滑、花枝招展的。

从那以的,杏花每天都虎子虎子地喊姚林。

窗外响起一阵蝉鸣,撕裂了屋里几个人之间若隐若现的尴尬。

这份礼物让姚家的人感动,是在杏花的意料之中的。这令到杏花有几分得意,这些东西,刚把姚林父母接到家里来的时候就想拿出来显摆一下了,好不容易忍了这么些天才拿出来,就是要在这个即将要分离的时刻制造更经典的画面。

问题是,杏花也才得意了十几秒而已,十几秒过后,杏花不得不心生疑惑,姚林和他的父母们的反应未免也太夸张了。杏花还以她女性的直觉判断到,眼前这几位即将要成为她的亲人的人的夸张里,包含着不安的成分。是什么令他们不安呢?

杏花亲自把这些丝绸作品放进那个老土的旅行包里,叮嘱老人回家后,要用清水过一下才好拿来用……

姚林的父母心满意足地回老家去了。老人家没有办法不满意,杏花是如此的大方得体,如此的完美,令到他们不得不对儿子刮目相看。姚林当初从山里走进城市的时候,他们只是期望他赚几个小钱后回到生他养他的那片黄土地上,再娶一个贤惠老实的村姑罢了,如今的姚林不仅在城市里站稳了脚,还找了个条件好得让他们无法相信的伴,他们连做梦都在捂住嘴偷笑。

姚林父母离开后的这两个月的时间,是杏花与姚林结识以后最幸福和最甜蜜的两个月,杏花终于从姚林身上感受到了一种以前非常渴望但从未得到过的宠爱与呵护,还有更高层次的尊重。没错,姚林现在对杏花相当尊重,像学生对待老师,像士兵对首长,像儿子对待母亲般尊重着杏花。

现在,姚林仍然像往常那样每天中午休息的时候到仓库去跟杏花呆在一起,但现在,他们的相处方式有了本质上的改变,以前的姚林是轻佻的,满不在乎的,现在的姚林是稳重的,以礼待人的。杏花知道,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现在的姚林对自己是感恩。杏花从书里看到过,一旦你的恋人对你有了感恩的想法后,你就可以放心地与他(她)结婚了。

有一种叫做心灵感应的东西在姚杏二人身上日渐丰厚。

一天中午,吃过午饭后,俊荣到仓库去休息。现在他基本上把自己当成仓库中的一员了,质检科那里有活要他干他就过去应付一下。现在,俊荣刚进仓库,就听到收音机里周杰伦在唱:

花已向晚飘落了灿烂

凋谢的世道上命运不堪

愁莫渡江秋心拆两半

怕你上不了岸一辈子摇晃

俊荣皱眉不满地说,怎么总放他的歌?刚说完,有人送来了一袋红鸡蛋、花生、香烟等东西。经营部一位副经理的宝贝儿子今天满月,请大家一起分享他的喜悦。

俊荣打趣杏花和姚林,问他们什么时候也发红鸡蛋。在幸福厂里有个说法,吃了人家的红鸡蛋即是欠了人家的人情,这个人情一定要还,而且还人情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也给大家送红鸡蛋。生了小孩才能送人家红鸡蛋的,所以薄脸皮的杏花被俊荣说得有些不好意思。

一向说话轻佻的姚林没有像俊荣预期的那样跟着他的思路说几句有暧昧意思的俏皮话,他只是憨厚地笑了笑。

俊荣问杏花是不是给姚林施魔法了,为什么姚林从坏人转变成好人了。

他们还是不说话,只是幸福地看着对方傻笑。姚林傻笑过后,上班时间到了,姚林就回人事科干活去了。领导最近安排了不少工作给姚林,姚林史无前例地卖命工作。姚林跳起来踢了一脚仓库门外的芒果树,震得树叶哗哗直响,从树下跌下来几个半熟的芒果,差点打到他的头。

杏花和姚林的婚期定下来了,是当年的旧历八月十五,取人月两团圆的意思。

仓库里,四大美人和俊荣五个人继续神侃。

当听到杏花说她至今都未去过姚林的老家,甚至连他老家的具体地址她也没有,更甚者,他们的婚事不回姚林家操办,他的父母也因为路途太遥远而不再到这里来给他们主持大局……俊荣心直口快,忍不住说他觉得杏花和姚林的婚事给了他一种阴谋诡计的感觉。更心直口快的孙周附和,是啊是啊,太诡计了。

杏花瞪了孙周一眼便与俊荣到装配车间送配件去了。杏花喜欢俊荣,说他比别的人更像乡下男孩,没别人那么坏,所以杏花不瞪俊荣。

俊荣是个好奇心很强的人,所以他又从杏花那里打听到他们的婚礼不会太隆重,无非是请同事、朋友吃一顿。姚林在这个城市里没有亲戚,也没什么朋友,杏花有不少亲戚,但她不打算把自己结婚的事告诉他们。杏花的意思是说,婚礼搞不搞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要去丽江度蜜月……幸福的杏花脸上每个毛孔都散发着对姚林的疼和爱,还有对未来美好生活的那种踏踏实实的期待。俊荣便想,杏花一个人生活得太久了,她太需要一个厚实的肩膀来做依靠了。俊荣从来都不觉得姚林是个可靠的人,但他从不在杏花面前讲姚林的坏话,也不忍心讲。

在愉快的气氛中,俊荣和杏花完成了工作,哼着《菊花台》回到了仓库。

孙周趴在桌上睡觉,另外两位美人不知是到车间送货去了还是到别处找人聊天去了。俊荣拍了一下孙周的桌子,孙周抬起头来眯缝着眼睛看了俊荣一眼又趴下去继续睡。

俊荣喝了一口水,准备再喝第二口的时候听到杏花叫他:俊荣……

杏花的声音颤抖得令俊荣差点呛着了。杏花的人也在颤抖,连手里的一张纸也拿不稳。

俊荣一看那纸的内容,也是有些站不稳。那是姚林的档案,严格来讲是姚林的档案的复印件:

姚林,男,23岁,离异,子姚小虎,3岁……

填表日期是五年前。亦即是说,姚林20岁的时候已经做了父亲,他的儿子姚小虎现在已经8岁了……

俊荣问杏花这纸是从哪来的,杏花说不出话来,一只手捂住胸口,另一只手指了指桌子。如此说来,是有人专门拿到这里来给杏花看的了。谁有这么大的本事拿得到这个呢?更何况姚林还是人事科的人。

俊荣把孙周叫醒问她刚才有谁来过,孙周非常不满地说不知道,她睡着了。孙周讲完这话后又趴在那里睡觉了。仓库里很安静,静得俊荣能听得到杏花的眼泪滴落的声音。杏花太脆弱了,脆弱到泪如雨下。没有哭声的泪如雨下。

姚林高中刚毕业就与同村的某姑娘结婚、生子,然后他老婆到南方去打工,再然后回家与姚林离婚。

姚林一直都不带杏花回老家的疑团解开了,但另一个疑团又浮出了水面,到底是谁给了杏花那张纸?居心何在?

说起来,姚林也算是个苦命的人。

杏花与姚林冷战了好些天后,终于软下心来,接受姚林的道歉,令大家如愿放下心头大石。他们谈婚论嫁这件事继续进行着,只是没有了什么激情,什么事情都是一板一眼的,有些像例行公事。

姚林很少到仓库来了,一来到这里,四大美人,包括杏花都不跟他讲话,他来了也是自讨无趣。杏花虽然答应了不计较他的过去,但杏花心中的疙瘩还是未能完全解得开,姚林把她骗得太苦了。

杏花精神受了打击,状况不是太好,沉默得叫人心疼,每天上班,除了有人喊她去干活,别的时间里,不是坐在那里发呆就是拿着东西在绣。她绣的那些东西,倒是越发惹人喜欢,实在是太精致了。大家便说,还好杏花有这样的手艺,可以转移注意力,要不然她会更难受。

杏花送了一对枕套给俊荣,说是给他结婚时用。俊荣不好意思要,杏花脸一寒,说你看不起我所以不要我的东西是不是?俊荣吓了一跳,赶紧要了。

看到俊荣紧张的样子,杏花笑了笑说,幸福厂里的男人,只有俊荣是老实的了,别的男人都不老实。

虽然杏花是笑着说话的,但俊荣却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一天下午,午休刚结束,杏花晕厥过去了。大家七手八脚,又是按人中,又是抹药油,好不容易才把她弄醒了。俊荣要送杏花去医院检查身体,但杏花执意不肯,但央求俊荣把她送回家,她想回家睡会。

俊荣出去一会,不知从哪借了辆面包车回来。

杏花虽然嘴里说没什么大碍,但她实际上还处在半晕半醒间,走路都有些飘忽,俊荣只好慢慢地开车,然后和赵玉一起扶着杏花慢慢地上楼。

就在杏花准备要开门的时候,屋里传来了嬉闹声:姐姐,好姐姐,你过来,让我抱抱……姐姐呀,林林要吃奶奶……

杏花的脸都青了,俊荣和赵玉的脸也青了。那些声音实在是太吓人。

打开门,削瘦的姚林和丰满的姚香莲赤身裸体在屋子里嬉戏……只看了一眼,杏花就再又晕倒在地……

杏花病了一场,然后回到厂里上班。

姚林与杏花再无瓜葛了,大家既替杏花难过,又替她感到庆幸。

没有了爱情的杏花,更沉迷于绣花了。现在,她绣的东西不仅精致,还很另类,有些让人意思不到。最近她居然在一件大红小凤仙上绣蝴蝶……

中午,孙周拿出别人送的月饼请大家吃。杏花一听到月饼这两个字,就拿起她的绣花包到仓库深处去了。在仓库的最里面,有一张用旧的汽车坐椅改造的靠椅,还有一盏小台灯,是杏花请俊荣帮她弄的。她跟俊荣讲,有时候心里很烦,只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躲起来。有了这个隐蔽的去处后,杏花绣起东西来的速度更快了,因为在那里,没有什么人来打扰她。

午休,仓库里,四个人在睡觉,一个人在绣花,很安静。

睡觉中的各人突然听到一声惨叫,之后看到姚林捂着眼睛从仓库深处跑了出来。不知他是什么时候溜进去的。仓库里,只杏花一个人,那么,伤了姚林的只有杏花了。大家赶紧跑到里面去,只见杏花坐在地上,手上鲜血淋漓,她的旁边有几包看枣片枣糕之类的东西,仔细再看,会发现地上散落了不少绣花针,银光闪闪的煞是好看。

事后,大家了解到,姚林去找杏花是想给她些家乡特产,杏花非常喜欢吃他家乡的枣制品,没想到他刚叫了一声杏花,杏花就发了疯,用针刺他。

姚林被刺瞎了一只眼睛。

那天,大家把杏花从地上拉起来后,杏花没头没脑地讲,我不要吃月饼,我讨厌月饼。

这句话,杏花一连讲了几次后,发音就开始不准了,再过一会,基本上听不清她在讲什么……杏花疯了。

从医院里出来后,姚林就辞职,离开了幸福汽车装配厂,去向不明。

杏花的父亲把杏花送了去医院治疗,然后再接回他家中,让她在家中静养。

静养得够了,杏花搬回自己家中,像以前那样一个人生活,然后,她向幸福厂领导提出回单位上班的请求,领导同意后她就回来上班了,还是跟另外三大美人一起工作,她做的还是原来的工作。俊荣已经不再到仓库上班了,从车间调了一个叫阿牛的年轻人来替他。

杏花胖了不少。

杏花还是像以前那么热爱女红,热爱绣花,没事做的时候就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织织毛衣,绣绣花什么的。

一天,俊荣闲着没事做,要去仓库看看四大美人,还未走进去,就听到里面的收音机在放:

谁的江山马蹄声狂乱

我一身的戎装呼啸沧桑

天微微亮你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