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2 章
刘翠翠把花锄高高举起,娴熟地抡出一道漂亮的抛物线。
她运出巧妙力气,挥了动几下先试试感觉。小小的花锄被她耍得虎虎生风,黝暗的锋刃在月色下如同黄泉的镰,能收割任何性命。
感觉差不多趁手了,刘翠翠一锄头铲下去,齿缘霎时入地半尺有余;她满意地弯起眉眼,利落扬手,那处土壤齐齐掀去圆盘大小,竟比挖战壕的工兵铲还有效果。
第二次掘下去力度更好,刘翠翠只又挥动了三两下,就已掘地一尺。
埋得太深骨头就没法发芽了——本着这样的原则,刘翠翠准备进入埋骨头仪式的下一个环节。
出于惯性地抡了最后一下,花锄发出一声闷响,似乎碰到土里的什么东西。
“……无头公案要浮出水面了?还是说我发现石油了?”刘翠翠抛了锄头,坑底的土壤已经被刨松,她蹲身探手去掏,触到的物件圆润坚硬,有一定的弧度。不管怎么说,不可能是人头、也不可能是石油。
摸上去竟然犹有温度。
不是地热的感觉,也不是错觉,而是类似于生命力或者灵气的温暖感觉。刘翠翠一愣,蓦然觉得自己一定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两手并用,把土拨开后捧出坑外,一点点揭开泥土下的神秘面纱。
依旧是没捧出几抷土,埋在土下的东西便完全露出来,这坚实的物件没多大,似乎是个卵。
刘翠翠自己的身形挡住了投入坑底的光线,只觉得这物件幽幽地亮,便不自觉捧出来看。
刘翠翠看着手里比巴掌略小一点的东西,是个椭圆型的卵。
还真是个蛋。
准确地说,是个很漂亮的蛋。
青碧色的蛋身带着一层温软蜜色的光晕,犹如绝世美玉;而这层灵透的壳上,还另有一层细密晶莹的保护层,细碎坚硬,不动还不打紧,冲着月光一晃,璀璨的火色光华比钻石更耀目。
……镶钻的玉蛋?刘翠翠对着月光看去,又发现了新内容。
软玉层与晶钻层之间,隐隐分布着她看不懂的暗色花纹,纹路弯弯曲曲,有的蜷卷、有的舒展,倒是极为流畅。这些花纹就像一个个法印符咒,布满整个蛋壳。
刘翠翠就这么仰着脖子对着月亮看蛋,一直看到颈椎酸痛,终于得出了结论。
尽管不知道这古怪蛋的来历,但是从花纹的模样辨认,她好歹弄懂了手里的蛋究竟是什么品种——
——这是一颗松花蛋。
经过缜密的推理,刘翠翠觉得,这必然因为埋下之后忘记吃,年深日久成精了的松花蛋。
至于这华丽丽让人爱不释手的蛋壳么……也大抵是由灵气凝聚所产生的仙灵气象,好让这不凡的松花蛋与凡物有所区分。
一想到这颗大松花经历了被草木灰和石灰包裹、被碱水调泥,又在谷糖壳儿和锯末里痛苦翻滚,最可怜的是被人遗忘在海棠花下,只能孤独地成精……
“……真是置死地而后生啊。”刘翠翠干巴巴的总结。
“不过,”她叹息道:“成精的松花一定很好吃,今天算是便宜我了。”
她锄头也不要了,鸡骨头也不埋了,捧着蛋准备去找姜末和调料。
刘翠翠正捉摸着怎么把蛋壳做成纪念品,蛋拱了她一下。
“哈?”她吓了一跳,后知后觉发现蛋不是拱她,而是在瑟瑟发抖。
“……”刘翠翠站定了,试探地问:“呃,那什么……鲜辣松花蛋,青椒松花蛋,东北老醋松花蛋,松花蛋拌豆腐,咸蛋松花球……杭椒松花,松花鸡卷,松花拌豆腐……蚝油松花鸡肉卷?”
蛋抖得更有韵律感了,一点儿也不像是被刘翠翠的菜名勾起食欲的样子。
这蛋是有感觉的,甚至是有思维的。刘翠翠手里抱着的是个暖暖的,脆弱的小生命。
“真是个小可怜儿……”刘翠翠道。对蛋默然相对了一会儿,尽管她分不清哪面是正面,但她内心的防卫已然被击垮。
“好了好了,不吃你了。”刘翠翠把蛋捧到面前,用鼻尖蹭了蹭它。小狐狸表达自己的喜爱便是用鼻尖蹭蹭对方。
一股比其他位置更温暖的热力传到刘翠翠鼻尖所接触的蛋壳位置,就像暖暖的回应。
有那么一瞬间,刘翠翠脑子都空了。
比她上午看见慕容轩辕沉蛟黯然神伤时还多二十倍的母性情怀,从小狐狸玲珑有致的身板儿里汹涌而出。
这不寻常。可只是抱了一会儿,刘翠翠便对手里的蛋慢慢升起一种“需要好好疼爱它,绝对不要怀疑它”的坚定感觉,理智也渐渐消解。
等她朦朦胧胧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时,她已经把蛋抱回住处了,而且还给蛋起了名字。
“你既然是因为没有被吃才有了灵性,就叫你魏拾吧。”魏拾,与“未食”同音,乍一听又想不到这方面去,确实是小狐狸能想到的最好的名字了。
那蛋也很高兴,在刘翠翠怀里滴溜溜打了个转,由于哪面都一样,也看不出究竟是转体多少度。
刘翠翠是偷溜出去的,回来时也没惊动丫鬟侍女,她蹑手蹑脚给自己弄了热水,抱着魏拾洗了澡,享受了类似“温泉煮蛋”的乐趣,然后又轻轻回房休憩。
刘翠翠趴在床褥上擦头发,那魏拾似乎很好奇崭新的环境,非常调皮地在被子里拱来拱去,一刻也不闲着。
——真怀疑这家伙怎么能在土里安分呆着。刘翠翠怕蛋跌到地上,连忙把它揽回怀里:嘟囔道:“……难怪松花蛋又叫皮蛋。”
魏拾依言安分了些,刘翠翠更觉得喜欢,抱着它亲亲钻石质感的蛋壳,感觉温温的,很贴心。
“等我结婚那天,我就把你绑在我无名指上,怎么样?”
自从回王府之后,一切都奢华舒适,刘翠翠却凭空多出一种失落。
现在她抱着蛋,总觉有暖和的魏拾伴她入眠,能多多少少填补这种窒闷的空寂。
真好,一点儿也不孤单。
是……很快就能习惯,就会习惯。因为这就是我想要的。
小狐狸这样对自己说,在床上懒洋洋打滚,幻想嫁给沉蛟之后的日子。那必然是满室金银,现在的屋子肯定也变了陈设,她能躺在巨大的天然乳胶床垫上,身边铺满了软软的羊绒薄毯和蓬松的鹅绒被。
古典巍峨的九王府苑摇身一变,成了奢华的度假别墅,整个建筑在自己富有现代气息的艺术感染下,中西合璧。庭院里的花木繁茂,水龙头自动上水,还有小型的梯田模型,遭到无数别国势力的觊觎。
后来沉蛟大概就能篡位成功了吧……在她的帮助下,根本无需浪费一兵一卒,也不用无谓的牺牲,领_导_人换届平稳过渡……整个黎瑾在真正贤能的帝王统帅下安居乐业,她与沉蛟的日子和美幸福……
可是,等她真正阖上双眸,真正走入她梦境的,却是另一个人。
头一沉再睁开眼,小狐狸在硬板床上兜兜转转,大尾巴扫来扫去,烦躁地等苏风回来。
苏风不多时推门而入,从药篓里卸出一包猪肉、一些日用的调料,还有一床新被褥,是特意给小狐狸准备的。
小狐狸嫌窝冷呢。
青年把被子搁在床沿上,摸摸小狐狸的头。
“本来就没几个钱,大夏天买被子做什么!!”小狐精傲慢地瞥他一眼,满脸嫌弃。
苏风笑笑:“你不是说窝冷么,总是和我挤着也不是办法。”
“我就是愿意挤着,有本事你弄_死我啊!!”小狐狸呲牙,一旋身把被子从床上踢到地上。
“那就挤着吧,被子我冬天能用,也不算浪费。”苏风把被子拾起来收好。
“谁怕你浪费了!花死你!!”小狐狸在他背后气哼哼地说。
苏风站在窗边看账目,窗外太阳很暖,暖得只要直视一会儿,鼻子就酸酸的,有种落泪的冲动。
它撇过头去。
院中两只老母鸡在院外咯咯哒哒找食吃。
桌上放着苏风的空药篓,边缘磨得早已光华,如岁月的茧。青年算了会儿帐,昨日在药铺的单子结了,他这趟赶集买了粮米肉油,买了被褥,还有足够小狐狸独自吃的点心,还余了四个银币。
“最近宽裕多了。”见小狐狸凑过去看账本,苏风摊手,把掌心的钱给它看。
小狐狸咬住银币,狠狠摔在地上:“笨蛋!软包子!你知道那些药能卖多少钱吗?”
青年笑笑,小狐狸又在经济问题上生气了。
小狐狸抛完钱还不解气,又想撕账本。
苏风怎会不明白它的意思,收了账本笑道:“镇上的铺子里拮据,只能给我这些了。翠翠你也知道,咱们福安镇的药店不宽裕,也不做低买高卖的行当,药都直接入了方子。他们能用药来治病救人,总是好的。”
说罢他又补充道:“况且,我们的日用品都买了,攒着钱也没什么用,购花就好了。”
“佛佛佛佛……”小狐狸气得呼呼喘气,用尾巴抽打苏风的手腕。
日用品?——那几只草药够咱们盖小院儿的了!
苏风任它闹,低声下气地哄:“别生气了,翠翠,我给你做好吃的。”
小狐狸抱臂而坐,娇娇气气哼了一声。
“今晚给你炖肉吃。”苏风说。
这个建议只换来小家伙骄傲地哼了一声,用爪子指了指院子里的母鸡。
“再等等不行吗?母鸡很快就能抱窝了。”苏风扳过小狐狸的身子,让它背对着母鸡们。
小狐狸霍霍磨牙:“反正我过几天就走了,还不如直接炖了利索。”
苏风又摸摸它的头,起身做饭去了。
葱油饼略有点咸,猪肉很香,粥米软糯,勉强可以。
日头转到午后,苏风坐在桌边看书,小狐狸百无聊赖,苦思冥想怎么打发时间。
最后,苏风只得似笑非笑对翻来覆去的小狐狸说:“你去发点儿豆芽吧。”
一阵金光闪过,小狐狸进入自己的随身空间里,不一会儿就出来了,手里捧着一个小瓦盆。
苏风给它了些绿豆,它嘴上说着不想做这个,却颠颠儿拾掇好豆子,盖上笼布,压了一块儿青瓦放在阴凉处,自己则趴在院子里托腮晒太阳,顺便吓唬孕期母鸡。
日影西斜,一切被笼罩在黯淡之中。
她醒了。
豆芽还没发出来,梦就醒了。
刘翠翠躺在床上,过了好久才舍得睁开眼。
她觉得自己是个外人。
即便是外人,也想多看一会儿……
嘴角滋味苦涩。
怀里有温暖的水渍,脸颊微凉,一路蔓延到颈子上。
刘翠翠抬手去摸,魏拾还在怀里。胸口湿漉漉的,脸上也湿湿的。
联系起梦中的种种,还有脸上咸涩温暖的液体……
她懂了。
清晨,薄雾中的王府沐浴着单薄的晨曦,影影绰绰。
一石一木,亭台楼阁都仿佛还在沉浸在睡梦中。
忽然一个晴天霹雳,不仅是王府,几乎半个齐汾都被一个炸雷般的尖叫唤醒了。
王府内院,刘翠翠胡乱用被子擦着脸,嫌恶地大叫一声:“蛋尿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