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这些日子你受苦了。”慕容轩辕沉蛟让刘翠翠挽住自己的手,离开了他的王朝。
“没……没有的事。”面对男人的温柔体恤,一向得理不饶人的翠翠也忸怩起来。
一路上,沉蛟柔声说着温存的话,陪刘翠翠缓缓行到她的住处。
“你先休息一会儿,我让府里传膳。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吗?”沉蛟问。
“没……没有,你去忙吧,不用总惦念着我。”刘翠翠低头看脚尖。
“不,我舍不得一刻看不到你。”男子叹息:“你这次把我跑怕了。”
“放心吧,”刘翠翠微微踮脚,环着对方的肩膀晃了晃,抿嘴笑出一个酒窝:“我还等着吃午饭呢,怎么会跑?”
慕容轩辕沉蛟抬手攥住了女子娇嫩的指尖,揣着心口处,定定看着她。明明是久经风月的王爷,面对翠翠的时候却好像一个初识情意的懵懂少年。
“呆王爷,笨笨的怎么造反啊。”刘翠翠撅嘴嗔他。
“大胆,你不要命了不成?”说着凶巴巴威慑的话,沉蛟却没绷住笑意,反握着刘翠翠的手刮她的鼻子。
……
“看不到我会想吗?”
“想。”
“有多想?”
“比你想我要想。”
“比不过。”
“那过会儿我告诉你,我有多想……”
“好,过会儿你就输了。”
两人又缠着手指絮絮说了许多,才依依不舍暂别,刘翠翠还倚栏看了沉蛟一会儿才进屋,眼波柔情似蜜。
一个身影站在屋檐上,萧索地注视着刘翠翠和沉蛟的一举一动,正是奉命看护灵狐的慕陌慈。
男人寡言,不会说什么漂亮话,更不知如何诉苦,但他的黯淡的眼眸泄露了他此刻的心境。
见如胶似漆的两人分开之后,慕陌慈默然转开眼眸,不再关注刘翠翠的动向,反而让目光追随着王爷穿过重重轩台,直到沉蛟消失在视线之中。
沉蛟让他担任这个任务,他不得不从命;可时时刻刻的煎熬,让他几欲跨入魔障。
“是不是只要比灵狐还要强大,你就能再次重用我了?”
唇角浮起无可奈何的苦笑,一双眼中却只有无尽阴霾。
“蛟儿……我可以得不到你,但我不能失去你。”
是夜,月色朦胧。
一道纤弱的身影穿过回廊,一路走过王府的机要重地。
明明是穿行在月下,却似从月中走下的仙子,风姿虽忧郁孤傲,眉眼间难掩几分愁绪伤怀,再加上手中的花锄,更显伶仃。
那女子缓步轻移,宛若不负命运重荷,堪堪强作玉骨风流。
“王爷,是翠翠姑娘。”慕陌慈轻声禀报。虽然风姿气度与白日有些不同,但那人是刘翠翠没错。
十几丈之外是豢龙轩,屋内没有点灯,只开着一盏窗透光。
屋檐很深,在月影之下,刘翠翠注意不到这边的动静,也看不到其中的主仆二人。
“她做什么去了?”沉蛟若有所思地问。第一日便夜探机关重地,莫非对他的言辞还有怀疑?
无妨,任她探看,他所言未有虚假。
“翠翠姑娘……只怕是葬花去了。”慕陌慈的回答让沉蛟始料未及。
“只怕确实如此,午膳之后,属下护送翠翠姑娘回房时……”慕陌慈记得,那时刘翠翠的脚步明显缓了下去。
中庭处有棵生了几十年的海棠树,他与刘翠翠路过那处,正好起了一阵骤风,海棠花飘零了一地。
满院残红,胭脂零落,铺就了花期的暮色。
刘翠翠刹住脚步,目光痴怔,半晌后方垂眸看着落蕊归根之处,轻声自语:“红消香断有谁怜……我若葬花,是否他会笑我痴傻。”
“我想要埋葬之物,也在这花根处……若要埋骨,即便未有桃花,海棠也……聊胜于无。”
“咱们走吧,慕大哥。”刘翠翠对陪自己停步的慕陌慈歉意一笑,毫无过去沉蛟宠爱的女子侍妾那般骄横跋扈。
“……是属下的职责。”慕陌慈道。
……
“……是么。我真参不透她。”沉蛟听罢,凝视着那背影,衣也翩然,发也翩然。早些时候还抓着她的手,现在却捕捉不到遗落的温度。
白日欢动明艳的背影,在夜色下带着娇羞与孤寂,竟有几分病态封闭的美。
“能支持我血洗皇城的人,竟然会为花立冢……这女子,真是……奇葩。”
张扬也许只是假象,真实的刘翠翠竟是动静交融的美好。
“看罢雄兵不变色,却起香坟葬落英。”沉蛟以指敲桌案,垂目低吟道。
“关窗吧,不必看了。”他说。
刘翠翠已经消失在中庭回廊尽头,慕陌慈依言闭了窗,卸了蒙住明珠的绒布,顿时一室柔软辉煌,毫无烟火气息。
明珠和窗纸的颜色辉映,映照得慕陌慈两鬓宛若白发斑驳。男子定定站着,在背后的窗棂上投出淡淡的影。
“也不知道你要老了是什么鬼样子。”沉蛟兴味索然地打量慕陌慈:“绝世武功纵然驻颜,人也总有会老会死的时候吧?”
“是。”慕陌慈只道。
“若是早些遇到她就好了。”沉蛟自言自语,又若有若无瞥了慕陌慈一眼:“若是这女子的话,起码……”
“既能成全王爷大业,又能两厢厮守,果然两全齐美。”慕陌慈替沉蛟说完。
他知沉蛟的意思大抵如此,心里不知什么滋味,只觉得若是从沉蛟口中说了,他无可反驳,无法反驳——宁肯自己先说出口。若是说,沉蛟对皇嫂菲芙的感情还有不伦之嫌,隐隐有些违逆世律;那么对刘翠翠的宠爱就无可厚非了。
刘翠翠的确是佳人,不管是品性容貌,还是帮沉蛟完成心愿的力量,都让她成为辅佐沉蛟的不二人选。
“慕大哥果然知我之深。”沉蛟拍拍慕陌慈结实的肩膀,笑得意味不明,眼眸的嘲意在幽暗处雪亮如霜。
慕陌慈半垂着头,喉咙轻响。
“总是这一套,你不腻我都腻了——你可以走了,那什么玻璃什么窗的……等明也找人去订吧。”沉蛟挥挥手。
“是。王爷早些休息吧,属下告退了。”慕陌慈行礼,门扉一晃,已从外面轻轻扣好。
人已无踪。
慕陌慈离去之后,沉蛟扬手用绒布盖住了明珠。
天幕上云层散开,明若刀锋的月光照亮窗纸如纱。
中庭处青烟缭绕,一尘不染,唯有零落花魂无数。
花锄搭在香肩之上,想要埋葬之物放在袖子里,一切都是那么的稳妥。
刘翠翠袅袅婷婷地跨过廊栅,走进庭院。月下美人扛着花锄,轻启朱唇,哼了一首雅致的小调:“今个儿真高兴,老狼请吃鸡……”
海棠树下,刘翠翠放下花锄,呼出一口气。
她抖了抖袖子,噼里啪啦掉出一堆细细的骨头。
这些骨头又白又净又完整,刘翠翠蹲下,依依不舍拿着把玩儿了一会儿,才放回地上。
“我欲埋骨在香丘……”她呢喃。
自从跟慕容轩辕沉蛟回府之后,她压抑了很久没有出现的狐狸习性,不知为什么渐渐浮出水面了。
难道这跟力量恢复有关系吗?
狐狸作为犬科动物的一种,刘翠翠作为狐狸的一种,她有个不为人知的癖好,那就是用后腿挖洞,埋自己吃过的鸡骨头。
即便现在是化为人形,她也无法克制自己在朗朗月色中刨坑埋骨的念头。
用手刨坑终归是费力,她本来打算找把铁锹,可是在王府内院兜了一圈又一圈,只看到一群冷冷盯着自己的女子内眷,一个个跟着自己的武林高手,一个个对自己点头哈腰的下人内仆,根本没有铁锹的踪影。
刘翠翠这才发现嫁给王爷的痛苦。
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铁锹是路人。要是过去,她可以无所顾忌,很气派地抗着个铁锹满处乱跑,但现在的情况已不比以前,无数人盯着自己,人多眼杂口也没有遮拦,若是那样在王府里走动,沉蛟知道后会很尴尬吧……
不,她不能给沉蛟丢人。她可以在抗着铁锹的时候与他相遇,却不能在相遇之后还抗着铁锹。
她可不希望,“九王爷的王妃深夜里在花园挥舞铁锹、刨坑埋骨头、为鸡骨头立碑著传”这种事会变成茶余饭后的谈资。又不是植树节,这种舆论怎么封杀呢?
好在她转到花圃的时候终于发现了一样趁手的工具,便拿着了。
她找到的是一把花锄。
万事俱备,只欠鸡骨头了。
没想到,鸡比铁锹还难寻找。她在寻找铁锹的时候,还顺道问过那些女眷:“你们见过鸡吗?”
对方没有回答,脸色个顶个难看,想必这种珍馐美味在王府是可遇不可求的。
“我们可都是良家的女子,不知道什么是鸡。”其中一个终于忍不住怒气回道:“准王妃若是有气,把我们都赶出府就是了。”
那个“准”字咬得特别重。
刘翠翠失望地离开,走到半路被请去用晚膳。
厅堂里饭菜齐备,只有沉蛟一人。
中午她与沉蛟一起吃的饭,想不到晚上沉蛟竟然还来陪她,这不能不让刘翠翠惊讶。
她不知沉蛟中午见自己吃的拘束,到了晚上才特意挥退了所有人,唯有他与翠翠。
两人坐在桌前,没有了侍候的仆人侍女,就像一对平常的小夫妻。
刘翠翠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含情脉脉地看着沉蛟。
她替沉蛟夹菜,和和气气道:“你总陪着我,我很感动。”他能在繁忙的策反工作中、能在浩如烟海的叛乱谋划中抽出一些时间和自己吃饭,刘翠翠很感动。
有王爷在,用膳规格也高,可谓是山中走兽云中燕,陆地牛羊海底鲜,猴头燕窝鲨鱼翅,熊掌干贝鹿尾尖。
只可惜……即便是晚膳,席间也只有一道鸡汤。
刘翠翠很想无理取闹地掀桌。
“翠翠,好好吃饭,你看你瘦的。”沉蛟叮嘱一句。他发现刘翠翠几乎没碰那些滋补的菜肴。
刘翠翠嗯了一声,直直看着鸡汤。
好在沉蛟对公务有所挂念,动了几筷子就不吃了,偏着头若有所思。于是刘翠翠专心研究鸡汤。
鸡汤里码放着许多药材,诸如什么人参、冬虫夏草、天山雪莲,千年首乌之类……
在一堆草根的衬托下,这只水嫩嫩的小母鸡看起来更加光彩夺目。
刘翠翠吃的很仔细很认真。每一根骨头经过她的努力,都白净无暇得像妲绅手里的白玉扇骨儿。
当着王爷的面,她使了个瞒天过海的小把戏,刚想把鸡骨头塞进袖子里,正好看到慕容轩辕沉蛟投过来的目光,只得心虚地停了动作。
“你觉得舒砚苑的那些人如何?”沉蛟问。
刘翠翠一愣,才想起来舒砚苑就是今天自己跑去问鸡,看到挤挤挨挨一大堆内眷的地方。
没看我在漱鸡骨头呢么?刘翠翠不说话,只用筷拈着一根鸡肋,但笑不言。
沉蛟会心一笑。“鸡肋么……果然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嗯,若是丢掉太可惜了。”刘翠翠附和。
趁着沉蛟陷入深思的空档,她的袖子满了。好在袖子里缀着的是她的小花布包,这些骨头并没有留在显示空间,就算搜身也是死无对证。
“翠翠你不用担心,我不觉得可惜。”沉蛟忽然凑近,撩起刘翠翠的发丝,深深一嗅。
少女的发丝有一股淡淡的香膏味道,莫名地诱人……大概这就是与口腹之欲同样原始而直接的情_欲吧。
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慕容轩辕沉蛟只觉得一阵热流直直窜入胃部。
他更觉得自己的决意是对的,淡淡陈情道:“只要有你在此,再多的鸡肋也唯有埋入黄土的命运。”
刘翠翠眼睛一亮,她越看沉蛟越顺眼了。
有了慕容轩辕沉蛟这句话,就相当于有了王爷的旨意——
——她终于可以奉命埋骨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