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面不动声色,暗中却以全神贯注在他身上,早有准备,魔法又高得多,动作比他更快。赵长素手才入口,还未及咬断向外喷出,血影已经上身,为神魔所制。不特有法难施,连言动均受了仇敌禁制,不能自主,身遭惨祸,还受大辱。又想起仇人先前口气,不知还有什么残酷花样。事已至此,无计可施,眼睁睁望着仇敌将下杀手,休说抗拒,连耳目五官均不能随意启闭。最难受的是那被三枭神魔吸去精血只剩皮包骨头的一只右手,刚塞到嘴内,牙齿已深嵌入骨,但未咬断,便为魔法所制,通身如废了一样,不能拔出。所施魔法又最阴毒,已经生效,但未发难,变为反害自身。仇人对此偏是不加禁制,只觉利齿深嵌指骨之内,奇痛攻心,一阵阵的血腥气,直往鼻中钻进,深入喉际,臭秽难闻,呕又呕不出来。空自痛苦激怒,冷汗交流,连想暂时急晕过去,少受片时的罪都办不到。干瞪着一双三角小眼,连痛带急,心脏皆颤。
赵长素料定鸠盘婆所下毒手还不止此。苦熬了一会儿,果然鸠盘婆先朝铁姝嘴皮微动,然后冷着一张丑脸,微笑说道:“以你忘恩负义,对我那等残暴,容你今日惨死还是便宜。你不是想你那心上人么?我命铁姝将她唤来,容你一见如何?”赵长素见她说话时满脸狠厉之容,料定不怀好意,凶谋毒计必然残酷。话没法出口,连想闭目不看也办不到,只得由鼻子里悲哼了一声,战兢兢静待仇人宰割。随见铁姝将手中三角令牌朝空一招,厉声大喝:“贼淫妇速出待命!”隔不一会儿,便听一种极凄厉难闻的惨啸应声而来,乍听好似相隔颇远,少说也在百里之外。但那啸声凄厉悠长,划空而至,并未中断,来势更快。
易静、石慧见敌人内讧,反正不能免难,乐得趁此时机暗中准备,观察一点虚实。便不去理睬,各自运用法宝、飞剑,加意防护,静看敌人闹甚花样。及听悲啸之声破云飞堕,往前一看,乃是一个黑衣女鬼。看去身材瘦长,细腰纤足,一张薄皮瘦骨,微带长方形的鬼脸,面容灰白,全无血色,骨瘦如柴。貌虽不美,衣履倒还清洁。颈间挂着一个金锁,乍看直和生人差不许多。先落到铁姝面前,望着令牌下拜,刚低声说了一句:“贱婢待命,请仙姑恩示。”铁姝突把青森森的凶脸一沉,狞笑道:“你的情人丈夫怜你在此受苦,特向教主求情,容他一见,同你一同上路,你可愿意?”那女鬼想是遭受恶报年时太久,对方习惯和那毒刑均所深知,一听口风不妙,吓得面容惨变,周身乱抖,颤声悲叫道:“仙姑开恩,贱婢自知以前蛊惑老鬼,播弄是非,累得教主为我这淫贱夫妇受尽苦痛,罪恶如山。
虽然日受刑罚,仍仗教主大恩宽容,才保得残魂至今未灭,仙姑行罚又格外宽容,恩重如山。方才正在黑地狱中待罪,忽听恩召,闻命即行。因知仙姑厌恶污秽,又特忍受奇痛,在净身池中将周身血污匆匆洗去,方敢来此待命。这些年来,休说不曾想过老鬼,而且恨他入骨,便他真个来此,贱婢也决不愿见他的了。”易静不知鸠盘婆暗用魔法捉弄女鬼,用心残酷,见女鬼只对铁姝一人对答,鸠盘婆在旁直如未见,不禁奇怪。铁姝已冷笑答道:“当初你千方百计谋嫡夺宠,此时偏说这等违心的话,见与不见,由不得你!”女鬼听出口风越坏,好似怕极,颤声悲鸣道:“仙姑开恩,念在贱婢这多年来始终恭顺,早已痛悔前非,无论有何吩咐,粉身碎骨,无不惟命。只求仙姑在教主面前稍为解劝,免和那年一样应对错误,使教主生气,增加贱婢罪孽,就感恩不尽了。”铁姝狞笑道:“淫泼妇,不必假惺惺。我不骗你,老鬼实已来此,也只今日一见,除却教主开恩令你随他同行,以后更无相逢之日。不信你看。”
鸠盘婆也真阴狠,自己不现形,只将老魔赵长素现出。妖妇原因以前阴谋害人,造孽太多,身受恶报已有多年,又在鸠盘婆师徒积威之下,日受诸般痛苦,对于赵长素自认为惟一救星。但知魔法厉害,赵长素决非其敌,惟恐铁姝故意试探,只好假意悔祸心诚,不愿再与老魔相见,心实求之不得。又以铁姝性情反复,喜怒无常,又是执刑的人,前月回山曾说与老魔相见,托其照应,自己当日还免去一顿毒刑。如非铁姝说时神情不善,妖妇乃惊弓之鸟,心中胆寒,早已承诺求告了。及听说完,铁姝把手一指,妖妇目光到处,果见昔年因为宠爱自己而身败名裂的旧情人站在一旁。
以为双方以前原是师徒,也许年久仇恨已消,气也出够,老魔托铁姝向对头解劝释放自己,也说不定。人当急难之中,随便遇着一个相识的人,便认为是个救星,何况又是最爱自己的旧情人。加以平日所受酷刑,楚毒太甚,有胜百死,当此度日如年,忽然发现生机,怎不喜出望外。惊喜交集之下,兴奋过甚,当时也未看清,刚脱口急呼得半声“夫”字,猛想起魔女心意尚且难测,心胆虽然发寒,终压不住多年苦望,早眼含痛泪扑上前去。晃眼飞近身旁,正要抱头哭诉,忽然发现赵长素形容消瘦,一臂已断,另一手塞向口中,睁着一双三角眼,一部络腮胡子似被烈火烧去,剩下许多短楂,刺猖也似,衬着一张狭长灰白、似哭似笑的丑脸,望着自己一言不发,好似心中有话无法出口,神情狼狈已极,不禁大惊。
妖妇暗忖:“对头恨我入骨,老魔当初又有誓不再见的誓愿,怎会来此?又是这等狼狈神态,莫非是为救自己被人擒住?昔年老魔如听自己的话,先将对头杀死,哪有今日之事?只因自己不曾强迫老魔下那毒手,老魔再一疏忽,被对头逃往铁城山,巧遇魔主,反倒转祸为福。不久便将自己擒去,残杀炼魂。老魔虽然偏向自己,但这么多年来,明知自己日受毒刑与那炼魂之惨,始终置之不问。今日才来,又是这等神态。如再不知自量,来此冒险,意图尝试,岂不害我加倍受苦?”想到这里,顿犯昔年淫凶悍泼之性,又想借此证实前言,表明心意。这一勾动平日所积幽怨,觉着老魔弃她不顾,于是把所有怨毒全种在老魔一人身上,由不得细眉倒竖,小眼圆睁,扑上前去,一把抓住老魔前胸,咬牙切齿,先咒骂道:“你这丧尽天良的老鬼!你对教主忘恩负义,却害我遭此恶报,死活都难。固然我当初淫凶泼贱,信口雌黄,而你这老鬼何等狡诈机警,焉有不知之理?如今罪孽被我一人受尽,你却任意逍遥,置之不理。我宁愿在教主恩宽之下受那恶刑,也不愿再与你相见,你还有何脸面,来此做甚?”
妖妇机智刁狡甚于老魔,一边哭喊咒骂,一边暗中留意查看,见老魔眼含痛泪,不言不动,喉中不时发出极微弱的惨哼,声带抖战,料为魔法所制,已无幸理。再一想起先前铁姝口气,惊魂大震,断定凶多吉少。暗忖:“这老鬼极其刁狡,一向自私,口甜心苦。自己虽是他最宠之人,也常受其哄骗。多年不加过问还好一些,这一来,反更连我受害。”越想越恨,由不得气往上撞,恶狠狠厉声怒喝:“你这老鬼,害得我好苦!今日与你拼了!”说罢,张口便咬。妖妇口小,却生着满嘴又白又密的利齿,只一口,便将老魔又小又扁的鼻头咬将下来。正待伸手朝脸抓去,猛想起老鬼魔法颇高,怎会始终不发一言,难道对头故意幻形相试不成?所料如中,索性装得凶些。心念才动,忽听身后有人冷笑,回头一看,心胆皆裂,慌不迭跪伏地上,哀声急喊:“教主恩宽,饶我残魂!”
鸠盘婆冷笑道:“当你二人合谋害我时,何等恩爱情热。今日你们患难相逢,如果两心如一,宁死不二,我也愿意成全,至少总可给你们一个痛快。谁知你们全是自私自利,为想求我宽容,一个不惜卑躬屈节向我求饶,一个不查来意只图自保,稍觉不妙便下毒手,恶形丑态,一齐落在我的眼里。这等狗男女,我也不值动手,现将神魔放出,每人均有一个附身,相助残杀对方。你们既是欢喜冤家,如能恩爱到底,甘受我那欢喜狱中三百六十五种酷刑,哪怕只剩一丝残魂余气,也能仗我神通,保得你们残魂前往投生。
虽然灵气消失,转世之后痴呆残废,所受天灾百难,不是人所能堪,到底形神不致全灭,我也消了多少年的恶气。如真恩爱成仇,当我面前自食恶果,以求速死速灭,免得多受苦难,你们元神虽然大伤,法力尚未全失,况有神魔助你们威力,可将对方杀死,谁先得胜,也占好些便宜。现将老鬼禁制撤去,由你二人商讨回话,路只两条,由你们挑选,决无更改。在未发令对敌或是自甘受刑以前,任你二人如何恩爱缠绵,互相商议,我决不问。此外还有一线生路,便是你们选出一人,独任艰难,先在我欢喜狱中受尽诸般酷刑。在我法力维护之下,虽然身受奇惨,却可将元神保住。自身受完孽报,再代心爱的人受上一次苦难。事完之后,将元神献与神魔。所代的人虽仍不免挨上九百魔鞭,却可放其投生,不再过问。你们可去商量回话吧。”
鸠盘婆说罢,铁姝把手一招。老魔赵长素因受铁姝元神禁制,身受奇惨,骨髓皆融,四肢酸痛,周身如瘫了一样。偏是全身不能自主,连想倒地都办不到,那罪孽真比死还厉害。及至附身元神一去,紧咬身上的三枭神魔也被鸠盘婆魔法禁制强行收回。禁制一失,方才所受奇痒酸痛一齐攻心,悲号一声,晕倒在地。正在强行挣扎,默运玄功,行法止痛,两条血影已经分头飞来,当时闻到一股血腥,便被附在身上合为一体,痛楚虽未消失,精神却倒强健起来。赵长素早看见爱妾先前惊喜交集,眼含痛泪,想要抱头痛哭。
忽然面容惨变,乱骂乱咬,周身抖战不休,好似怕极神气。知道鸠盘婆师徒心狠意毒,这多年来爱妾不知受了多少残酷的报复。本来心中怜悯,继一想,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又见爱妾相貌已变老丑,骨瘦如柴,元神如此,本身可知,心情也就冷淡下来。及听鸠盘婆那等说法,深知欢喜地狱中三百六十五种酷刑,要经一年之多才能受完。身在其中,休说度日如年,便是一分一刻,也使人肝肠痛断,受尽熬煎,比度百年还要难过。等到历尽痛苦,至多剩下一缕残魂余气,肉身早已消灭。这等罪孽,胜于百死。何况仇敌怨毒已深,必定尽情报复,一个忍受不住,仍是形神皆灭,平白多受好些苦难,本就没有打算走这条路。
妖妇却因这多年来受报奇惨,又知仇人言出如山,求告无用,当时惊魂皆颤。想了一想,除非老鬼真个情深,也许想起以前恩爱,拼着多受苦痛,保全自己残魂,前往投生,免得一同葬送,才有一线之望。自觉有了生机,朝着鸠盘婆师徒叩了两个头,道声:“贱婢遵命,只求恩宽和老鬼说几句话。”说罢,便往老魔身前扑去。因知鸠盘婆说话算数,魔法甚高,反正瞒她不了,当此千钧一发之际,不如实话实说。以为老魔最喜花言巧语,一到身前,便施展昔年狐媚故伎,抱头哭喊道:“事到今日,我也无话可说。只求你念在昔年恩爱之情,反正难逃毒手,与其两败俱伤,何如为我多受一次磨折,保我残魂前往投生?”
话未说完,老魔正当创巨痛深之际,便是月殿仙人横陈在侧,也无心肠多看一眼。何况妖妇已在黑地狱中沉沦多年,元气大伤,变得那么枯干丑怪。方才又咬了他的鼻子,心早不快,嫌她只顾讨好仇人,做得太过。但一想到妖妇受了多年孽报,便能脱身,逃出罗网,也只剩一缕残魂,休说报仇泄恨,连想再投人类都是万难,何况仇人师徒决不放她过去。自己肉身虽然不保,法力尚在,又有好些党徒。仇人尽管狠毒,以前终是夫妻,她说此话,也许示意自己强迫爱妾多受一次欢喜狱中苦难,为己代死;或令自己将其残杀,消了昔年仇恨,再行网开一面,也未可知。本和妖妇同是自私自利,一般心理,不料还未开口,妖妇已扑上身来,连哭带诉,由不得心生厌恶。但在性命交关之际,一心想用巧语哄骗,劝妖妇做替死鬼。于是故意回手一把抱住,先用温言慰问,然后晓以利害,说:“仇人恨你入骨,不比对我,还有丝毫旧情。你反正不能保全,与其同归于尽,何如为我多受一点苦难,使我保得元神逃走,将来还有报仇之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