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正在急忿,忽听一声大震,一团银色火花由少女右手五指弹出,打向左手那面元命牌上,本命神魔身上绿光立随雷声震散,现出一个其红如血,相貌狰狞的魔影。仇敌扬手又是一粒银光,叭的一声,血焰纷飞中,连那魔影也被震散,化为乌有。那三枭神魔和所有凶魂厉魄,俱都赋性凶暴残忍,具有灵性,日受魔法禁制,服那苦役,并受炼魂之惨,怨毒已深,长年只盼多杀几个敌人,以便吸食精血元气,增长自己凶焰。无如鸠盘婆法令甚严,不许门人轻放神魔害人,一年中难得饱啖两次。好容易被主人放出,无奈敌人不是寻常,难于加害,本就怒发如狂,恨不得反咬主人泄忿。
那面制它们的法牌令符忽为敌人所毁,这一来,好似骄兵悍将早就蓄有逆谋,意图反叛,一旦遇到良机,立时暴发,纷纷怒吼,齐朝主人争先扑去。铁姝见状大惊,又因元命牌一破,防身至宝秘魔神装立时暗无光华,不经魔法重炼,已难应用。一见群魔纷纷反扑,势急如电,慌不迭解下腰间那面三角令牌朝前连晃,牌上竟有一股紫绿色的火弹朝前射去,打得为首三魔满空翻滚,甚是狼狈。暂时虽被挡住,三魔仍然不退,反更激怒恨极,必欲得而甘心,前仆后继,目射凶光,口中连声怒吼,满嘴獠牙乱错,声势反更凶猛。四外千百成群的恶鬼,又各顶着一朵绿阴阴的鬼火,口喷毒烟,悲声呼啸而来。
魔女见不是路,不禁惊惶忿恨,拼着多耗元气,先将魔鬼暂时敌住,再向鸠盘婆求救。就这应变瞬息之间,赵长素隐身在旁,本可无事,因见元命牌被毁,神魔恶鬼齐向主人倒戈,明知形势不妙,就此遁走原来得及,偏因记仇心重,人又凶狠诡诈,知道鸠盘婆不来乃是为他,暗想:“铁姝是你相依为命的爱徒,如今连失至宝,还要受伤,看你是否袖手不问?”正在幸灾乐祸,一见铁姝取出那面三角令牌将魔鬼挡住,知道此是鸠盘婆专制神魔之宝,铁姝似防所炼神魔恶鬼受伤太重,尚未发挥全力,便心生毒计,意欲激怒魔鬼,使与铁姝拼命,以便诱激悍妻出场。于是假意助战,将手中秘魔丧门箭对准神魔,口中大喝:“无知魔鬼,不去杀害敌人,怎倒忘恩叛主?”铁姝本因乃师迟不出场,料定痛恶老魔,不肯违背昔年誓约之故。
而老魔以前是自己的师长,此次患难来投,十分谦和,不好意思翻脸成仇。及至魔鬼群起反噬,连挥令牌,施展魔法抵御,均挡不住。因为这些魔鬼均经师徒二人多年物色,苦心祭炼而来,如以全力克制,双方元气均要大耗,再说也未必制服得住。心正为难,忽听赵长素这等说法,猛想道:“师父性情刚愎,言出必践,不将老魔杀死,决不会来。自己连失重宝,还受魔鬼围攻,情势已是危急,再被敌人破阵逃去,师父面前如何交代?这些魔鬼非有修道人的精血元神,不能使其就范。这厮虽是师父昔年情夫,双方早已恩断义绝,当此重要关头,还顾惜他做甚?”心念一动,竟起杀机,狞笑一声,冷不防施展玄功变化,元神化为一条碧光闪闪的鬼影,朝赵长素当头罩下。跟着把三角令牌一晃,朝人一指,为首三神魔立舍铁姝,朝赵长素欢啸扑去。
赵长素不料铁姝突然翻脸,偏巧手中丧门箭刚发出去,正射在三魔头上,这一受伤,越发暴怒,来势更急。赵长素见状大惊,想要逃遁,已是无及。铁姝又是行家,碧光一晃,便被制住。赵长素怒吼:“大胆铁姝,意欲何为?我此来原为向你师父请罪,还未见面,为何下此毒手?”活未说完,三魔头已各咧着一张血盆大口扑上身来。赵长素知道铁姝于万分无法之中,意欲拿自己的精血去喂神魔,以图缓和危机。骤出不意,身子已被铁姝元神罩住,无法挣脱。情急之下,厉声疾呼:“铁姝不可太毒,就要杀我去制神魔,也请将元神保住,与你师父见上一面。”随听一个老婆子的口音冷笑道:“昧良无义的老鬼,还有面目见我?昔年你对神魔曾发誓言,今已应验。我因不愿见你死时丑态,故未前来,累我徒儿伤了好些法宝。你既再三求告,容你见上一面,使我快意也好。”
易静听这声音宛如枭鸣,听去若远若近,十分刺耳,知是鸠盘婆飞来。心神立时一紧,知道敌人厉害,不可轻视。因见石慧年约十三四岁,相貌灵慧,美秀入骨,满头绿发,人极天真,自从见面,便连笑带说,亲热非常。身困魔阵,强敌当前,丝毫不以为意。恐其冒失受伤,刚在低声警告,猛听长啸之声已划空破云而来。同时目光到处,先是一溜黑烟,其急如箭,凌空飞堕。烟中现出一个身材矮小,蓬头赤足,身穿一件黑麻衣,手持鸠杖,相貌丑怪的老妖妇。才到阵中,左手一挥,立有一片黑烟铁幕也似由众人头上飞驰而过。黑烟中闪动着亿万金碧光雨,来势万分神速,只一闪,便将那头顶鬼火的无数恶鬼卷去。大片惨号厉啸声中,恶鬼全数不见,连那万丈血云也同收尽。只天光仍不见透下,四外茫茫,一片昏黄色的暗影笼罩当地,无论何方,均看不出一点人物影迹。只有鸠盘婆师徒,各在黑烟飞动中凌虚而立。铁姝腰间人皮口袋已经不见,所穿翠羽织成的云肩战裙仍在身上,金碧光华却减去了许多,满脸愧忿狰狞之容。
这时赵长素已被那三个魔头咬紧身子,魔头也已缩小到拳头般大,白发红睛,目射碧光,各将利口在赵长素的肩臂前胸连吮带吸,咀嚼有声。赵长素满脸惊怖之容,痛得连声惨号,已无人色。右手战兢兢掐着一个魔诀,口喷魔光,紧护头脸,强忍苦痛,意图死里逃生,尚在强行挣扎。鸠盘婆分明见易静、石慧同在宝光笼罩之下静坐相待,却直如未见。那三魔鬼本在吮吸人的精血,就这共总几句话的工夫,赵长素人已消瘦大半,成了皮包骨头,疼得凶睛怒突,目光如火,布满红丝,周身冷汗淋漓。身已被魔光罩定,除却手还能动,通身已不能动转。正在惨号悲呼,苦求饶命。鸠盘婆朝赵长素冷冷地看了一眼,随把鸠杖一指,鸠口内立有三股中杂金碧光针的黑烟,将三魔罩住。魔头立被禁住,停了呼吸,同声悲啸起来。
赵长素还以为五行有救,悍妻发了慈悲,肉体虽失,元气大亏,至少元神当可保住。连忙哀声求告,痛悔前非,欲求宽恕。鸠盘婆却始终冷冷的,毫不理睬。等赵长素悲哭求告了一阵,方始冷冷地微笑答道:“想我姊妹当初均极年轻貌美,因是生长番族,求婚的男子何止千百。只为从小好道,不肯嫁人。后来被你花言巧语,百计求婚,我恰拜在前师门下,因本教不禁婚嫁,以为你情痴意诚,不听好友同门劝告,毅然允婚。谁知你人面兽心,见我年纪稍长,另外恋一妖妇,宠妾灭妻,仗着魔法,对我虐待。我一时悲忿无计,暗往铁城山师祖魔宫叩关求死,历时四十八昼夜,受尽诸般苦难和恐怖艰危,魔宫忽然开放。我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泣血痛心,悲号无门之际,不料福缘巧合,当时竟是师祖七百二十年一次的开关之期。师祖忽现法身,指示玄机,并授我三部魔经,命为赤身教主。
我因嫁你,元婴已失,而所创赤身教又是上乘魔法,须以童贞成道。为践宏愿,又受了许多苦难,方始自孕灵胎,修复元贞,按照师祖大命,建立教宗。因想你昔年对我无情,是由于我年老色衰而起,为报前仇,特意炼成这般丑怪相貌,并将妖妇擒来。对你仍念前情,并无恶意。谁知你忘恩负义,一味袒护妖妇,得信赶来,与我翻脸成仇,两次暗下毒手,幸亏我法力高强,已非昔比。我因此大怒,才当你面,把妖妇连刺一百九十三魔刀,最后再用神魔将她精血吸尽,至今元神仍在魔宫,受那炼魂之惨。你当时心痛妖妇,直恨不能把我嚼成粉碎,才快心意。因奈何我不得,又对本命神魔立下毒誓,从此与我永不相见,见面必有一死。方才我不愿见你阴柔懦弱无耻卑鄙的丑态,本意由你自作自受,免得见面之后勾动旧日仇恨,使你身受更惨,道我心肠太毒,你偏非见我不可。本教最重恩怨,以牙还牙。今日之下,你还妄想保得元神回去,岂非做梦?”
赵长素知鸠盘婆为人忌刻刚愎,言出必践。昔年虽然同是魔教中人,彼此各有师承,彼时鸠盘婆法力不如自己远甚,以致受尽欺压。自从情场失意,妒忿入山,巧遇魔教中一位闭关多年的长老,奉命创设赤身教后,因受刺激太甚,性情越发变得残忍险恶,冷酷无情。闻言才知错会了意,本是多年夙仇,以前曾经千方百计想为爱妾报仇,无如悍妻曾修上乘魔法,万非其敌。隐忍多年,怀恨已深,本已立誓,除非能报前仇,永世不与相见。不料打错主意,自投死路。先前还想,自己固然薄情负义者对她不起,终是多年夫妻,当有一点香火之情。想不到身遭魔鬼狂噬,受尽苦痛,好容易忍死苦熬,将其盼来,听那口气,不特不肯丝毫放松,身受只有更惨。虽然魔教最重恩怨,尤其对于尊亲夫妇薄情负义,处罚最惨。如照平常,也只事前多受酷刑,受完楚毒,一死了事。悍妻竟连元神也不令保全,连想像别的凶魂厉魄供她炼法之用,暂保残魂余气都办不到。
赵长素一时悲忿填膺,新旧仇恨齐上心头,厉声大骂:“丑泼妇,无须骄狂。今日我因命数当终,不曾细想天蒙贼和尚昔年偈语,一时疏忽,更没想到你师徒这等凶残阴险,自投死路。但你昔年连炼九次天魔大法,字内无数孤魂怨鬼,被你师徒残杀毁灭的为数何止千百。虽然这些多是凶魂厉魄,你平日对于正教中人,也常以此掩饰罪恶,自称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所炼虽是魔法,反为世人除害。尤其近一甲子清理门户之后,不收男徒,重定教规,表面骄狂自大,惟我独尊,实则天劫将临,内心胆怯,意欲借此敛迹讨好,免得正教中人寻你为难,用心可谓良苦。你那爱徒铁姝偏不争气,到处为你惹祸。无如同恶相济,她是你所炼九子母天魔的替身,奈何她不得。
如今大难已被引发,我来时早看出你那仇人易静本无寻你之意,我与她也是无心相遇。我因受重伤怀恨,想起铁姝上月前来看我,曾说起你师徒现藏此山,不敢见人,铁姝被仇敌欺侮,见你不为作主,胆小怕事,时常怨恨。再想起你这泼妇以往仇恨,意欲坐山观虎斗,为你引鬼上门。你如得胜,仇敌师长均是天仙一流,见爱徒为你所杀,必不甘休,你师徒早晚形神皆灭,我固解恨;你如为敌所败,我更开心。而且我可将那被你用酷刑楚毒多年的心上人乘机救走,使其寻一美貌躯壳,借体回生,我和她天长地久,永远恩爱,气死你这丑泼妇,更是一举两得。谁知误中奸计,被铁姝贱婢暗算,为你师徒所害。此是我以前为恶太多之报,不去说它。我死之后,你那劫难也必临头,你不久所受,必定较我更甚。”
鸠盘婆听着老魔厉声喝骂,始终冷冷地望着,双目碧瞳隐泛凶光,任其叫嚣,直如未闻,也未出手。铁姝早已暴怒,两次将手扬起,均被鸠盘婆摇手止住。鸠盘婆听到末两句上,瞥见老魔手掐魔诀,知其死前还想用魔教中最阴毒的恶誓,拼着多受苦痛来咒自己,心中忿怒,表面仍声色不动。等到老魔把手中魔诀照准自己头上发出,待要把手伸向口内,这才狞笑一声,面色一沉,把手中鸠杖往前一指,立有一条血影由鸠口内电掣而出,朝老魔身上扑去,当时合而为一。赵长素原想借着说话,暗施阴谋,冷不防猛下毒手,以本身元神与敌一拼。虽知双方法力相差悬殊,想要同归于尽决办不到,但只要骤出不意,抢先发难,鸠盘婆惟恐她师徒受伤,必要猛下毒手,将己杀死。仇虽报不成,却可求得一个痛快而死。哪知鸠盘婆因他宠妾灭妻,忘恩负义,饮恨了多年,立意报复,连大敌当前均无暇顾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