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面纱(毛姆长篇作品精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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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贾斯丁太太是个掌控欲强、刻薄无情、野心勃勃又吝啬愚蠢的女人。她是利物浦一个律师的女儿,家中还有四个姐妹。伯纳德·贾斯丁是在北部巡回法庭上认识她的。当时,年轻的他看似前途无量,她父亲说此人将来定会有一番大作为。谁知道他却没有。他勤勉,刻苦,有能力,可偏偏没有向上爬的意愿。贾斯丁太太看不起他。但是,她又不得不恼恨地承认,唯有通过他,她才能过得风光一些。于是,她千方百计地逼迫丈夫走她认准的路。她毫不顾忌丈夫的感受,一味地在他面前唠叨。她发现要想让丈夫做任何违背他心愿的事,只有让他的耳根得不到半点的清静,等到他最后实在熬不下去了,便会妥协。而她这方面呢,也没闲着,尽力去结识那些可能有用的人。她对给丈夫介绍来案子的律师阿谀奉承,与他们的妻子处得很熟。她对法官和他们的妻子极尽谄媚之能事。对有希望高升的政治家们,只要可能,也去巴结。

在二十五年里,贾斯丁太太邀到家中来吃饭的客人,没有一个是因为觉得投缘而请的。每隔一段时间,她便会大摆宴席。可她吝啬的本性和她的野心一样强烈。她舍不得花钱。自诩用一半的钱便能办出和别人同等规格的宴席。她家的晚宴延续的时间长,花样繁多,却又节省得很,她向来认为客人们在用饭和谈话中间,不会去留意他们喝的是什么。她用餐巾包裹住带沫的摩泽尔葡萄酒瓶,自认为客人们会把它当香槟喝下。

伯纳德·贾斯丁的业务量还算说得过去。在他后面做了律师的人都已远远超过了他,无奈之下,贾斯丁太太让他参加议会选举。参选的费用均是由当事人自筹,可是,在这里,贾斯丁太太的吝啬又一次战胜了她的野心,她不愿意拿出足够的钱,以施惠于支持她丈夫的选民。这位参选人出的各种份子钱,也总是出得比别人少。贾斯丁先生落选了。尽管若是成了议员夫人,贾斯丁太太会感到荣耀得多,可她倒也能坚强地承受这一失败。因为丈夫的参选,贾斯丁太太结识了许多显要人物,她的这一社会地位的提升让她心里觉得美滋滋的。她知道,伯纳德永远当不了议员。她之所以叫他参选,是想让他获得其党内诸君的重视,他仅仅差了两三票而落选,这无疑能为他争得其所在党对他的感激。

可遗憾的是,伯纳德仍然是一位再普通不过的律师,他的许多后辈都已获得王室律师的头衔。他也应该这么去做,否则的话,他就几乎无望当上一名法官,而且,从她这方面考虑,也理应如此:贾斯丁太太总觉得她老是跟比自己小十多岁的女人共赴晚宴,很丢面子。然而,在这一问题上,她遇到了丈夫顽强的抵抗,他的这种固执己见是她多年来不曾见过的。贾斯丁先生担心,做了王室律师后,他会没有案子可接。一鸟在手,胜于二鸟在林,他这样劝她。她却挖苦他说,他脑子里贫乏得只剩下用谚语来做托词了。他提醒她他的收入可能会减半,他清楚这是能说服她的最好的理由。可她就是不听。她称他是懦夫,不让他有片刻的安静。最后,还是他屈服了。他申请担任王室律师,很快就获得了批准。

贾斯丁先生所担心的事发生了。这高级律师的头衔未能帮助到他的事业,很少有案子找上门来。可他总是把自己的失望感掩藏着,如果说他责备妻子的话,那也是在心里。他变得比以前更不爱说话了,不过,在家里他一向是沉默寡言的,所以没有人注意到他身上发生的变化。他的女儿们从来只把他当作家里的摇钱树,为了给她们提供衣食住行以及节假日的娱乐等等,他理当像牛马一样地工作。现在,知道是由于他的过错,使家里的收入减少了,于是,在她们对他的冷漠中又加进去了恼火和鄙视。她们从未想过要问问自己,这个身材瘦小、顺从隐忍、每日早出晚归的男人,他自己的感受是怎么样的。在她们的眼里,他就是个陌生人,但是,因为他是她们的父亲,便理所当然地认为他应该爱她们,宠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