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面纱(毛姆长篇作品精选)
81894800000009

第9章

不过,贾斯丁太太的勇气却值得人钦佩。社交圈对她而言,就是她的世界,她硬是不让圈子里的任何人看出受挫给她自尊心带来的伤害。她的生活方式没有任何改变。经过精心的筹划,她依然能像从前一样,常常举办像样的晚宴,碰到朋友时照旧是那副兴高采烈的样子。她要讲的花絮或是趣闻轶事都是信手拈来,多得说也说不完,在她出入的社交圈里就管这叫谈话了。如果在座的都是些谨言慎行的人,有她在便能活跃气氛,任何话题都难不倒她,若是谈话出现冷场,她定会说出恰当的话打破沉默。

现在看来,伯纳德·贾斯丁要做高级法院的法官是毫无希望了,不过,或许他还有望进入地方法院,最不济也能在殖民地谋个官职。或者,看到他被任命到威尔士的某个镇上做个刑事法官,她也能满足了。现在,她把希望都转移到她女儿的身上。若能把女儿们嫁个好人家,她便有望弥补她以前人生中所有的失望。她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叫吉蒂,二女儿叫多丽丝。二女儿长相平平,身材肥胖,鼻子长得还老长;因此,对二女儿贾斯丁太太没抱太大的希望,只想着让她找个有份体面工作、家境充裕的年轻人就行了。

但吉蒂却是个美人儿。在她还小的时候,她便是个美人坯子,她有一双黑色的大眼睛,又水灵又活泼,一头棕色的鬈发微微泛着红色,一口又白又整齐的牙齿,还有光润白嫩的肌肤。她的五官谈不上十全十美,因为她的下巴有些太方了,她的鼻子尽管没有多丽丝的长,可也算是比较大的。吉蒂的美丽主要在于她的年轻,所以贾斯丁太太想着在吉蒂一步入青春季便争取把她嫁出去。在她到了社交年龄、出现在社交界时,她已出落得貌若天仙,光彩照人:她的肌肤依然是她身上最美的部分,可她有着长长眼睫毛的黑亮眸子里的柔情蜜意,也能令你着迷、心动。她性情欢悦,招人待见,而且,也愿意去愉悦别人。贾斯丁太太在吉蒂身上倾注了她全部的情感,可以说在这情感里也夹杂了她不少的狡诈和心计。她在做着美梦,一桩一般意义上的好婚姻已经不能满足她的胃口,她想让吉蒂嫁到名门望族去。

吉蒂从小就从别人口里听到,她将来会长成一位美人儿,她也知道母亲对她抱有厚望。这也正合她的心愿。她被母亲领进了社交界,母亲施展她的本领,让女儿尽可能多地参加一些高规格的舞会,这样便会有更多的机会遇到年轻才俊。吉蒂成了舞会上的宠儿。她漂亮、风趣,很快便有十多个男士爱上了她。可是,没有一个合适的,吉蒂用她迷人的举止,友好地待他们,同时又让自己和他们保持着距离。每逢星期日的下午,位于南肯辛顿的贾斯丁家的客厅里便聚满了爱慕她的年轻人。贾斯丁太太在一旁观察着,脸上浮现出一抹赞许的笑容,看得出来,无需她亲自出马让吉蒂与他们保持距离,因为在这方面吉蒂自己就做得很好了:她愿意跟他们调情,看着他们彼此间争风吃醋,让她觉得很开心,可当他们无一例外地向她求婚时,她会委婉地一一拒绝他们。

步入青春季的第一年就这样过去了,没有完美的求爱者出现,第二年也是如此;不过,吉蒂还年轻,她可以等待。贾斯丁太太跟她的朋友们说,她认为在二十一岁之前就结了婚的姑娘会给自己留下遗憾的。可第三年,接着是第四年过去了,如意郎君仍然没有到来。她原来的两三个崇拜者再次向她提出了求婚,可他们仍然是分文未有;一两个比她小的男孩也向她求婚;还有一位退了休、年龄已五十三岁的印度官员。吉蒂仍然常常去跳舞,在温布尔登和王宫里跳,在爱斯科赛马会和亨利街区跳,她在跳舞中尽情地享受,只是依然没有地位和收入都能令她满意的人儿前来求婚。贾斯丁太太开始感到不安,她注意到吸引在吉蒂身边的男人大多都在四十岁以上,她提醒女儿时间不饶人,再有一两年她将不再那么漂亮年轻,比她年少的姑娘正一茬一茬地很快顶了上来。贾斯丁太太的这番话倒并没有跟她朋友圈里的人说,她只是告诫女儿,她很快便会成剩女了。

吉蒂不以为然地耸耸肩膀。她觉得她和从前一样漂亮,或许比以前还要漂亮,因为在这过去的四年里,她学会了如何打扮自己,况且,她还有的是时间。如若她想把自己嫁了,立刻就会有一打小伙子跳出来向她求婚。毫无疑问,她的意中人迟早会到来。不过,贾斯丁太太对形势的判断更明智一些:她一边对一再错失机会的漂亮女儿感到恼火,一边放低了择婿的标准。她开始将目光投向她以前不屑于理会的职业阶层,想从中找到一名前景看好的年轻律师或是生意人。

吉蒂到了二十五岁,仍然没有嫁出去。贾斯丁太太对她没有了好脸色,常常不留情面地数落她。她问吉蒂,你还指望你的父亲再养你多长时间。为了给你创造机会,他几乎花光了他不太充裕的所有的钱,可你连一次机会也没有把握住。只是贾斯丁太太从未这么想过:或许是她自己那过分的热情,吓跑了那些富贵人家的子弟,对他们的造访,她总是表现得太过殷勤。贾斯丁太太把吉蒂的失败归咎于她的愚蠢。现在,轮到了多丽丝。她的鼻子依旧很长,身材还是胖得不成样子,舞也跳得糟糕。在她青春季到来的第一年,她便与杰弗里·丹尼逊订了婚。他是一位富裕的外科医生的独生子,这位医生曾在战争期间被授予了准男爵的称号。杰弗里将会继承这一准男爵的称号,尽管这称号不是那么响亮,可它毕竟是个称号——何况,他还拥有一大笔的财产。

吉蒂在一阵慌乱中嫁给了沃尔特·费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