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面纱(毛姆长篇作品精选)
81894800000004

第4章

吉蒂去到阳台上,目送他离开。唐生朝她挥了挥手。在她看着他时,她的心跳每每会加快;虽说他四十一岁了,可他身体矫健,脚步轻盈,走起路来像个小伙子。

阳台现在罩在阴影里。爱的满足感和愉悦感让她还不想一下子回到屋子里。他们的房子位于快乐谷地的山坡上,山顶风光更佳,只是过于昂贵,因此他们只能住在了山的一侧。她的前面是蔚蓝的大海和拥挤忙碌的码头,可她心不在焉的目光几乎没有注意到这些。她的心里只想着她的情人。

当然,他们俩大白天在她家里做爱,实属愚蠢,但是,如果他想要她,她哪里还顾得了什么小心,什么谨慎。唐生午后来她家已经不止两三次了,晌午大热的天没有人想到外面去,所以甚至连仆人们也没有看到他来。在香港,他们这种私下的来往并不容易。吉蒂讨厌这座中国城市。她和唐生惯常幽会的地方是在域多利道旁的一间又小又脏的房子里,每次去到那儿,她心里都感到紧张。那是家古玩店,正在店里坐着的中国人会让人很不舒服地一个劲儿盯着她看;每一次都是那个满脸堆笑的老头儿(她很讨厌他那一脸奉迎的笑)带她去到店铺后面,登上一节昏暗的楼梯,进到一间脏乱不堪的屋子,那张紧贴着墙根摆放的大木床看着就叫她心悸。

“这儿脏死了,不是吗?”第一次与查理在这里会面时,她这样说。

“等你进来,待上一会儿,就不觉得了。”查理答道。

当然啦,在他把她搂在怀里的那一刻,她便什么都不再计较了。

噢,这有多遗憾,她有丈夫沃尔特,不自由,他们俩都不自由!她并不喜欢唐生的妻子。吉蒂的思绪此时落到了多萝西·唐生的身上。叫多萝西这样的名儿,有什么好!这个名字差不多让人一下子就能判断出她的年龄。她至少有三十八岁了。不过,查理从未提起过她。当然,他并不喜欢她;她叫他腻味透了。但是,查理是位地道的绅士,想到这里,吉蒂脸上露出满含爱意又带些嘲讽的笑:这正像他的为人,一个惹人疼爱的小傻瓜,他也许会做出对妻子不忠的事,可在嘴上从没说过她的一句坏话。他的妻子是个高个子的女人,比吉蒂还要高一些,不胖也不瘦,一头淡褐色的头发;她除了尚还年轻给予她的一些风韵外再无其他可爱之处;虽说她五官端正,却并不漂亮,她的一双蓝色眸子里都是冷漠的神情。她的肤色让你不想再看第二眼,脸上一点儿血色也没有。她的穿着——哦,倒是很符合香港助理布政司之妻的身份。吉蒂这样想着微微地笑了,同时微微地耸了耸她的肩膀。

当然啦,没有人否认多萝西·唐生说话的声音好听。而且,她也是一位很称职的母亲,查理总是这样地夸她,她是吉蒂的母亲所说的那种贤妻良母。可是,吉蒂不喜欢她,不喜欢她那随意的举止,也不喜欢她对待上她家去喝茶或是吃饭的客人的那种过分的客气,让人觉得她对你并无兴趣,她的那副做派好不恼人!吉蒂这样猜想,多萝西其实是太在乎她的孩子们,而无暇顾及其他:她有两个儿子在英国上学,跟着她的这个六岁的小儿子明年也要送回英国读书。她的面庞就是一副面具。她脸上挂着热情的笑容,举止优雅得体,所说的话都很符合她的身份;然而,尽管如此,你还是有她欲拒你于千里之外的感觉。她在香港有几位闺蜜,她们都非常崇拜她。吉蒂想知道,在多萝西·唐生的眼里,自己是不是个庸俗的女人。想到这里,她脸红了。不管怎么说,多萝西毕竟没有什么理由来摆架子。诚然,她的父亲曾做过殖民地香港的总督——在其任职期间自然是风光无限,一进到房间,人人都要起立致敬,他的车子驶过时,人们会向他脱帽致意——可还有什么比一个卸了位的殖民地总督更无足轻重的呢?多萝西·唐生的父亲现在住在伦敦伯爵宫路旁的一座小房子里,靠那点养老金度日。要是多萝西邀请吉蒂的母亲去她父亲家里做客,她母亲一定是极不情愿的。吉蒂的父亲伯纳德·贾斯丁是英国王室顾问律师,不久的将来定会成为一名法官。他们一家一直住在南肯辛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