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躺下睡觉以后,我开始给妈妈写信,又向她要钱。我想今天便把信送到邮局去,但是办不到,因为害怕典当商来了我不在家,而费佳则在睡觉。他从六点睡到九点,后来我把他叫醒了。喝过茶之后我也躺下睡了,睡了两个来小时。费佳一直在房间里踱来踱去,最后等我醒了,他便开始指责我,为什么我把他丢下不管,为什么不告诉他,说我就连睡觉也是赌气。这一切是那么可怕地不公道,我躺下睡觉根本不是赌气,而是我不舒服,又不敢告诉他,是因为一切他都不喜欢,对一切都来气。不过,最后我们还是和好了。后来我躺下睡了,夜里我梦见,似乎与爸爸和妈妈一起玩扑克牌。妈妈发牌,但发得那么可笑〈未能破译〉,不是应该发的五张纸牌,而是六、七、八张牌,以此类推,直到我们赢了她。后来我们大家的牌都明放着,我突然想起来要偷换爸爸的牌。我觉得这是那么好笑,便放声哈哈大笑起来。这时费佳叫醒我,问我怎么啦,为什么[那样大声?]笑。后来我又睡着了,又梦见了妈妈,似乎她死在我这儿了。我哭她哭得那么伤心,我那样心疼她在速记稿的上方写着:索尼娅四个半月,9月28日……
星期四,〈10月〉10日/〈9月〉28日
今天我醒了一看表,发现我们今天睡到十点半,以前我们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情况。我赶忙叫醒费佳,因为典当商要来。后来我去告诉老太婆们给我们煮咖啡。当我走到她们那儿的时候,她们告诉我,有位先生来取商品,已经来过两次了,他答应第三次在十一点来,她问我们行不行。我回答说,来了就叫他来见我们。我们马上穿好衣服,在十一点前做好了一切准备。费佳一直很不安,认为这让我们丢人。看,典当商都找上了门,大家都知道了。啊,多么可耻呀!我们被公之于众了,现在全市都知道我们在抵押自己的物品。总之,他说我想尽可能地气他,打扰他,折磨他,为此我才请那个人来。最后,那位先生来了,看了我们的东西,我的两袭连衣裙和黑色花边大披肩,然后说,如果愿意,他可以给五十法郎,不能再多了。说这里的东西都很便宜,将来我们往回赎东西的时候也可以少花一些钱。他们都这样说,有一件事他们不懂,就是等我们收到钱,多给些少给些对于我们就都一样了。然而,为这么点钱我们不能给,所以我们说再找另一个人。他答应再派一位叫迪皮伊的先生来。因为我们不想让房东太太们知道,便请他不要派人,只请他告诉那人的地址。他说了地址。他走后,费佳说我们丢人了,现在谁都知道我们典当东西,再也不会尊重我们,说得我非常痛苦和委屈。要知道,是他自己导致必须典当我的衣服的呀。为什么要闹到如此贫困潦倒的地步呢,而在这样的痛苦境地中,他还要折磨我。典当商走后,我去了邮局,得知从萨克森寄来了两件物品,就是费佳的大衣和戒指,但他们不能给我,必须请费佳本人去。我回到家中,告诉了费佳。这时候我们又交谈了几句,他便又开始指责我,为什么我让这个典当商来,说我大概乐意去典当东西,大概我不怕丢人。于是我回答说,这种事使我非常难受,甚至仅仅因为这是我第一次遇到,以前我从来未做过,所以根本谈不到有什么乐趣。这时候他又说,在我们之间谈不上谁可以为财产而自豪,我也是一无所有。听到这话我十分伤心,差点放声大哭。这太让人生气了。我这样说并不是想谴责他,他却立刻理解成谴责,并一定要给我以回击。而且,即使我轻率到放纵自己谴责他的地步,难道他就没有足够的涵养和对我的爱,不对我这样说话吗。我从家里出来,去找典当商说的那个迪皮伊,看见了他和他的妻子。他们见到我的大披肩之后很惊讶,说假如卖,他们可能就买下了,但他们不搞抵押。他们非常有礼貌,告诉了我利翁商店在哪儿,那里卖各种各样的东西,说那里肯定会接收。从那儿我去了说的那家商店,等两位在里面买东西的夫人出来后,我进去让他们看披肩。他们先问我想要多少,后来便拒绝接收,说他们不搞这个,但告诉了我克莱尔在德国人街的地址,说他似乎搞这个生意,接收这类物品。从他那儿出来我回了家,和费佳一起去吃午饭。午饭后,尽管下雨,我还是去找克莱尔。这是一位小老头,他一开始对我说,他把东西都锁起来了,让我明天再去。后来知道了我拿来的是丝绸连衣裙,而不是黄金饰品,便给了我某位商人克里米塞尔的地址,他从事衣服买卖,据说接收抵押品。我便去了。在那座房子里有两个买卖衣服的商人,我先找到其中一个,用力按门铃。给我开门的是一个太太,她很冷淡地说,要找的不是她,是另一座楼梯上的。最后我总算找到了这位克里米塞尔,他没在家;他妻子看了看大披肩,说她不太明白花边,说这可能不是真的,但她相信我说的话。我和她聊了起来,她建议我今天或明天把连衣裙带到她这儿来,那时候她丈夫也在。这时她丈夫也来了,看过披肩之后,他让我明天把连衣裙带来,那时候他连同披肩一起考虑。她有一个五个月的婴儿,但看着像九个月的,或者再大一点。她一个月以前就给他停了奶,也就是当他只有四个月大的时候。我觉得这太早了。我们告别了,我答应明天去他们那儿。回家后我告诉了费佳,说这件事就这样办了。
下着雨,费佳也从阅览室回来了。我请我们的房东太太给我们煮咖啡,咖啡煮得好极了。晚上过得很愉快。我在十一点左右躺下睡了,费佳还在自己的床上躺着,我还没有睡着,突然,在十一点二十五分,我感觉到腹内,在不同的地方,有剧烈的碰撞,不是连续不断地,而是间隔一些时间。我没有告诉费佳,以为这是我的幻觉,或许这不过是我的胃的某种失调而已。后来,当他在两点叫醒我时,我还继续感觉到这种撞击,我告诉了费佳,他摸了摸,但这是摸不到的。我是多么高兴,多么幸福啊,简直无法表达。我的婴儿终于开始运动了,他活着!他现在已经不再是一块肉,他可能是儿子,他紧紧与我连接在一起,我亲爱的儿子,我还不认识他,但我非常爱他。我现在经常想到米沙或索尼娅。我总觉得,有时候他们很小,有时候他们长大了一些,现在他们终于长大了。我十分高兴地想象他们,我多么爱他们啊,这只有上帝才会知道。费佳吻了我几次,我们就这事谈论了相当长的时间。后来,当他躺进被窝以后,我们在黑暗中还聊了很长时间。我说,我希望索尼娅或米沙长得完全像他,他则相反,说希望索尼娅长得跟我一样。他说,希望她从我这里接受跑得快的遗传。(费佳原来根本就不会跑。)后来又谈到灵巧,费佳说,如果她继承了他的灵巧度,就会经常打碎尿盆。(确实,这是实话,费佳是这方面的高手。在莫斯科打碎过,在巴登打碎过,在这里现在才两天,尚未打碎过。后来我们谈到,如果我们将有十二个孩子,他们都有这种打碎尿盆的癖好,那么,我们过节的时候不必给他们买什么玩具,只给他们买这种器皿就行了。)我们哈哈笑了好久,可是我完全清醒了,后来再也不能入睡,一整夜再也没睡着。
星期五,〈10月〉11日/〈9月〉29日
昨天晚上我们哈哈笑得太厉害,我彻底醒了,一丁点也没能再睡。也许七点钟左右我还能再睡着,但因为我应该九点钟去抵押连衣裙,害怕他走了,便决定最好不要再睡,免得再因贪睡误事。八点三刻我叫醒费佳,让他起来喝咖啡,九点一刻我已经走出了家门,把我的两件连衣裙,一件绿的,一件紫色带条纹的,捆成邮包模样。今天又la bise,即刮着北风,简直要把我吹倒。我勉强才走到商人家。他们看了我的连衣裙,两件连衣裙加上大披肩,他们想给我六十法郎。我说,这对我来说太少了。于是他们说,假如您还有连衣裙就好了。我回答说,我准备再拿一件连衣裙来替代大披肩,它也和第一件那么好。他们便决定这两件每件给我二十五法郎,即五十法郎。第三件——三十法郎,共八十法郎,期限为两个月,不过条件是,两个月后我不赎回来,他们就把连衣裙卖掉。在我还未把第三件送来之前,他们让我先办完这两件的手续。我拿到五十法郎就回家了,顺路又去商店买了茶叶。巧得很,我一买茶叶就赶上刮大北风。商店的女老板已经认识我了,她建议我在椅子上坐下,把烧煤的小火炉放在我的腿下面。我坐了一会儿,但后来我怕了,担心把腿放在暖和地方以后会感冒。(我忘了,这个克里米塞尔给我看过手表,才卖八十法郎,跟我的表一样,但是本地产的,应当更好一些。还有走得很准的高档表,四百法郎。还说,他们很快就要卖黑丝绸连衣裙,如果我想要,可以去买。)我到了家,把钱拿来了可能是:把钱带回来了。,但没有马上把连衣裙送去,因为天气太冷。
我们去吃午饭,午饭后我回家拿了连衣裙就又去找典当商。他没在家,他妻子在,她已经想给我钱,让我在单据上签字,我却傻乎乎地同她聊了起来,询问她衣服的情况,就这样拖延到她丈夫回来。她大概会给我三十法郎的。然而,他比她[吝啬?],看了看连衣裙就说,它已经穿旧了,他只能给二十法郎,而我却希望拿到三十法郎。他长时间仔细察看,坚持说连衣裙旧了,如果要他们卖的话,他们会赔钱。经过长时间的交涉,最后他给了我二十五法郎。这里我只能骂我自己[一个?],因为他没多给都是我的错。我怀着巨大的懊恼往家走,半路上买了织补我们袜子用的棉纱线,我们的袜子太破了。可是我去了这样久,现在天已经黑了下来,这样长时间见不到我,费佳开始不放心了。
晚上,当费佳叫醒我的时候,我对他说我梦中的事,后来用法语说:“但这非常奇怪。”原文为法语。这话是为什么说的,真的,我不知道。一般说来,我现在讲法语比讲俄语的时候多。现在胎儿整天活动,可是我还是不敢相信,以为这是由于胃受了刺激。费佳今天很快活,我们一直在杜撰胡言乱语的剧本——阿布拉卡达布拉:
主要人物:阿布拉卡达布拉“阿布拉卡达布拉——辟邪物”以及所有诗行,都是用普通文字写的……她的女儿:她是贞洁的,并且是爱情的钥匙。未婚夫——辟邪物。
他走进来:向您致敬,阿布拉卡达布拉,
我想见爱情的钥匙,
我非常大胆地来求婚,
烈火在我的血液中越烧越旺。
阿布拉:大概不会要嫁妆,
如果烈火在血液中燃烧,
否则小鬼就是枉然地飞翔,
假扮成烈火般爱情的模样。
[他]:我是宫廷里的人,官拜七品,
刚刚晋升,马上就结婚。
她:我就爱您这样的机灵的人,
[他]:我是机灵,可是我怕。
她:您怕什么,无根无据?
须知,勇敢者的统帅是上帝。
[他]:上帝统帅,这一目了然,
我怕的是绿帽子开口说话。
这类的诗行还有很多。现在费佳经常说一些双关语和俏皮话,比如:我请他跟我一起坐一会儿,他回答我说:“您请我与您一起坐一坐,我害怕与您一起白发纷纷往下落。”或者是:“钻森林,去寻人”,“够到脸,大价钱”。总的说来,他现在很快活。我们躺下睡觉以后,我以为他睡着了,他认为我睡着了,我突然对他说,我凑成了一首诗,就对他说了。作为回答,他也念了一首。我们觉得极其好笑,便不再睡觉,开始胡诌一些荒唐的顺口溜。所有这些诗行费佳都用一个曲调唱,这个曲调也是他自己哼出来的。总之,我们现在生活得很和美,看来他非常爱我。
星期六,〈10月〉12日/〈9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