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这个小珍珠。”爷爷抚摸着孙女的小脑袋,微笑道,“你爸妈说的都是实话,到家里了,啥话不能说?憋在心里,可不行。珍珠啊,咱不管他们,你没钱就跟爷爷要啊!爷爷不缺钱。”实际上,这些年孙女上学的费用都是爷爷承包了,平时还要给小珍珠足够的零花钱,孙女上的是一所上好的寄宿高中,在学校就餐,她的生活水平远远高于父母。
说话间,老三任宇一家四口进了屋门,他一手掂着个酒盒子,一手掂着个大礼包,妻子拿的是两个漂亮的衣袋子,九岁的大姑娘抱着一束鲜花,六岁的小儿子欢蹦乱跳地尾随其后。在任宇夫妇的指示下,姑娘任小华和儿子任小武说出一番祝福爷爷奶奶的拜年词,又转身问候了伯伯、伯母,然后就和珍珠姐姐一道去看电视。奶奶赶紧把装好的红喜封塞进两个孙儿的口袋,孙女小华配合着奶奶的动作顺手把压岁钱装好,只是小孙子小武,却嗷嗷地叫着说,不要不要,我爸爸有的是钱,爷爷奶奶没钱。奶奶哪里肯依小家伙的胡言乱语,硬是把钱塞入小口袋。这一边,任宇将盛酒的盒子打开,指着其中一瓶,对老爸说:“知道你好喝五粮液,这高档的一帆风顺,一千多元一瓶哩,这是两瓶养生酒,五粮液酒厂推出的,专为老年人酿造的药酒,这里是燕窝和海参,妈妈你看里边的说明做着吃。”任宇指着另一个礼品包说。任宇妻子又指指放在一隅的礼品包说,这是给爸妈买的恒源祥老牌子纯羊毛衣,知道你们喜欢老牌子,就没敢买那世界名牌,这毛衣便宜,一身才五百八,哪种名牌一身两千多呢。女人随意地说着,显示她为爸妈购物的原则,只讨老人喜欢,决不怕花钱。
五百八还便宜,一二百元的就中了。任宇妈说,边去翻看那装毛衣的盒子。任致远认真地打量老三任宇一番,说,小宇啊,怎么又胖了,脖子都看不见了,看你大哥,多好,不胖不瘦的,不能天天海鲜鱼肉的猛吃啊,要把身体弄坏的,血压又高了吧。父亲看着儿子红光满面又丰满得有些臃肿的面庞说。
血压倒不怎么高,只是脂肪肝又重了许多,没关系,听说外国人都有脂肪肝,我这脂肪算不了啥。
真不一样呵,三弟,我们厂的工人多少年没检查过身体,最近市总工会指示为工人检查身体,一检查,我们工人没一个脂肪肝,倒是有贫血的。
那当然,你们工人平时恐怕没那么多酒场饭局,哪像我,天天都有应酬。任宇说。
有应酬还不是摆宴陪做官的,给人家买单。没了应酬,就是跟你那酒朋肉友海喝猛吃,不脂肪肝才怪哩。任宇的老婆不屑一顾地说。
真个是老祖宗孔子说的呵,唯女人难养也,你们就是头发长,见识短,哪里知道酒宴的作用,我们生意人,很多事都是在酒场上弄成的,你以为我们喝酒是玩儿的。任宇迎头抨击老婆的见解。
小宇啊,你说得不对,孔子的原话是“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孙,远之则怨”。况且,这句话不是你理解的那么简单,它是……别——别——别,老爸,我没空儿听你上课,上学时我就腻烦听这一套,如今我才不管它啥意思哩,那些古董玩意儿对我有个屁用。我要挣人民币,赚了钱,把钱装进自个儿口袋才算数,至于别的啥东西,都扯淡。
小宇啊,赚钱是要赚钱,你做生意,当然不能赔钱啊,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嘛,孔子说,“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如不可求,从吾所好。”说得好啊,小宇,明白这意思吗?任致远一向对孔子很是推崇,常常在课堂上向学生灌输孔子的思想。
我不是说了吗,甭跟我上课。老爸,如今我就信钱,钱才是真的,别的啥玩意儿有用,我要是啥事都听你的那一套,如今还不是跟四弟小宁一样。可我现在有两套房子,还不算我住的这套。小宁呢?一套也没有嘛!任宇的语音未落,任宁已走进客厅,大家都以为,老三后边的两句话,肯定被任宁听见了。因为客厅的屋门是双层的,当大家都进来时,任宁妈只是将外扇透空纱窗铁门虚掩着,里面的防盗铁门就打开了,她一心盼着小宁快点回家呢。一时,大家陷入尴尬的局面,担心任宇的话太刺激了,在场的人都知道,小宁从小到大,都是个要强的孩子,又自尊得要死。大家又都以为,靠小宁自身的素质,应该有最优裕的生活,至少在兄弟当中。最优秀的人何以会最困惑呢?特别在任致远夫妇心里,老早就断定,任家最有出息的人是老四小宁,他是最能叫老人放心和释然的孩子。
是任宁打破了尴尬的局面,谁也没有想到,任宇如此刺激的话,没有使任宁生气,是的,任宁太理智了,无论风云如何变幻,他依然以科学的逻辑,技术的思维看问题。
“二哥说得对,二哥现在有三套房子,当然连他住着的算在内,我与爸妈同住也好,出去租房也罢,实际还是没有房,倘若我与二哥比房子,应该是三比零,我真的败得很惨。”任宁说这话,语调极平稳,没一点儿生气的表现,面孔还泛起一丝微笑,“这是数学,零比三,我不能不承认。”
“要么,小宁,我刚精装修好那套三房两厅,你先用着,你不用那房也是出租给别人,何必呢。”任宇很是义气地说,实际是为化解刚才伤人的话语。
“别忘了,那房可是跟人家签过租赁合同的。”紧偎任宇身体的女人悄声提醒丈夫。声音小得让“外人”根本听不见,只是她拽男人衣角的动作大了一点儿。
“二哥,谢谢啦,谢谢啦!千万别再说借房给我了,难道你们真的以为,我任宁没能耐有自己的房子?”任宁的面孔严肃起来,听到二哥的话,有一种当面被人扇了耳光的疼痛,一种愠怒的情愫悄然涌上心头,不过,他依然清醒,强打起理智的精神,去抑制涌动激荡的情绪。任宁虽然正视房子的赛局已经惨败,且是以零比三的大比分败北,但是,内心深处的想法并不为人所知,大家并不明白,自尊自信的任宁只是把零比三看作短暂的一局赛事,他相信明天还有许多赛事,绝非一朝一夕,一局输赢就能定乾坤的。
“相信,相信,我最相信小弟。”老大任宝由衷地说,也是为使气氛更为融和,“我记得最清,小弟那年考初中,就向爸妈保证,一定考中全市最好的实验中学,结果真的中了,考高中,又保证考中最好的一高,结果又中了,考大学,第一志愿就是上海那所名校,结果当然是中了……”
“都是老黄历了,大哥,提那干啥。”说起往日的光辉,有一种无名的伤感涌上心头,这会儿的高才生真的厌烦了这种夸奖。
“我最佩服小叔叔了,”听着大人们的议论,在客厅一端与两个小弟妹看电视的任珍珠说话了,“我们数学老师一直讲不明白的那道几何题,小叔一讲我就懂了,真棒!”
“对,小宁,你侄女儿明年就要高考了,老师说,数学课有些瓤,你要是有空儿,辅导辅导。”任宝说。
“还有外语呢,我的外语也不过硬。”任珍珠补充道。
“没问题,哥,嫂,如今要是让我帮办别的事,你小弟真的不中,要是辅导数学外语,我包了。”
“还有你那俩侄子侄女哩,”任宇老婆面对任宁,指指一侧的两个毛孩子,“他俩一个上一年级,一个上三年级,都不好好学习,光贪玩,开家长会老师光批评哩,你得抽空儿帮你二哥管管呀。”
“噢!”任宁转身看着两个小家伙,“还小呢,二嫂,小学的功课你和二哥就能辅导,只要把握好劳逸结合就中。”说话间,任宁走过去,坐在三个侄儿中间,笑嘻嘻地问他们,长大了想干什么?先是任珍珠回答,说长大了想做官,像姑姑和姑父一样,有汽车接送,有时还在电视上露面,多风光。任宇的姑娘说,我也不知道干啥好,应该是干啥钱多就干啥吧。任宇的小儿子说的更好玩,长大了当大老板,比爸爸这个小老板要大很多很多……任宁拍拍小家伙的脑袋,笑道,从小商品意识就有了,知道赚钱了啊,大老板当然钱赚得多了,嘿嘿。然后,任宁从衣兜里掏出几张新华书店的购书票,分送给侄儿们,叫他们去选择自己最喜欢的图书……这时间,任宁妈和他的两个嫂子都围到餐厅的餐桌旁,边包饺子边准备午饭的菜肴。爸爸任致远扫一眼三个儿子,欲书归正传,谈任宁的婚事,他计划的是,不管其他任何缘由,当然包括房子问题,今天先把婚期敲定,结婚年月日定下了,其他事都围绕时间进行。当任致远道出婚事的开场白,任宁发话了:“爸,今个是什么日子?”
“大年初一啊!”
“大年初一,弟兄们都回来了,该说点大家高兴的事,叫您老高兴才是,提我那事干啥?”
“你那事成了,爸最高兴,你还不明白。小宁啊,到今年,二十九了啊!”
“二十九怎么了,就是再等十年,三十九又怎么样,照样不迟,你们是慌个啥呢?”
“哪有三十九才结婚的,小宁。”在一旁忙活着的妈妈插话道,“这事听你爸的,啊,小宁。”
“是啊,小弟,咱再晚婚,年龄也到杠了,总不能等到三十多啊。”大嫂也插上嘴。任宁看一眼她,见二嫂欲要开口,就说:“都别说,我什么都懂,你们想说什么我都知道,小弟谢谢了,要是对我好,就免谈我的事。”
场面冷下来,大家你一眼我一眼地互相看着,却没了一点儿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