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是两匹并不算难看的劣马,一看就知道是在路边马贩子那里临时买来的,奔驰在前面的一身红妆,衣袂飘扬,长发飞飞,竟是一名容貌极美的绝世佳人,那少女的丽姿令火云洞主自感形秽,暗叹今生最美的一段好时光也不及她的一半,另一匹马被红衣少女远远地落在后面,马上坐着两名少年,一人白衣如雪,另一人是个小沙弥,可怜那匹马已是口吐白沫,奔跑起来略带瘸拐,原来无戒是个穷光蛋,没钱买马,只好和赵清云同乘一骑。
花翎儿首先驰至婵涓涓身前,勒住缰绳,秀目先打量了一眼激斗中的三人,然后把注意力转至婵涓涓身上,“你就是火云洞主婵涓涓?”她问道,声音如夜莺轻啼,甚是悦耳。
婵涓涓戒备地打量她,没带兵刃,年纪又轻,充其量是个刚入江湖的雏儿,说起话来老嘎嘎的,好歹自己也算是个有身价的成名人物,她甚是不满地向花翎儿翻了翻眼皮,“你想怎的?”
“你若是淫妇婵涓涓,那就算我找对人了。”花翎儿跳下马背,就好像这名江湖上著名的靠色诱劫骗男人钱财江洋女盗在她眼里是名死物一般。
婵涓涓心下有气,逼前两步,凶目灼灼地逼视她,“你说谁是淫妇?”
“难道你不是吗?”花翎儿笑语颦仍道,“出道至今共奸掳男人百零六人,个个都是先拐身再骗财后杀之,官府的文案中说在你老巢火云洞中发现十六具年轻男尸,他们都是你的面首吧。”
“这些男人都该死。”婵涓涓火冒道,“想跟我睡觉就得付出代价。怎么,你想为他们报仇么?”
“嗯,那些臭男人付出多大代价才不关我屁事。”花翎儿扔开婵涓涓,款步走向斗场,扬声问道,“哪位是火面判官铁兆年?”其实她早已看出,在地上翻滚的那名穿蓝衫者必是她要找的人,红脸虬髯,手使判官笔。
“是我,怎地?呃……”铁兆年微一疏神,被胡乱天一掌刀砍在右侧胸肋处,顿时口吐鲜血倒翻出来,幸亏他内力深厚,兼之魔头另一半心思放在空中的寒亭璇身上,手下只出了六成功力,仅折了他两根胸肋。
胡乱天双掌猛翻,震开空中的寒亭璇,脚下倏闪,已晃至铁兆年身前,右爪猛向他顶门扣下去,立意一招取命,忽闻耳边娇叱声响,一丝尖锐的杀气直迫自己左胸而来,速度快如闪电,迫得胡乱天不得不弃开铁兆年,身形连晃三晃,变了三个方位方才躲开那锐利的杀气,这时他方才与那逼开他的人照面,居然是一名明艳照人的红衣少女。
四
“魔影移踪术!”花翎儿秀容微整,“好玩,居然碰到‘修罗殿’的高手。”
胡乱天瞳眸微缩,刚才此女用的一招极为阴烈狠辣,看她两手空空,年纪轻轻,那股浓烈的杀气又是从何而来?难道……他从红衣少女的容貌上联想到传说中的一个神秘组织,暗忖不会那么巧吧,自己从未与杀手组织结过梁子,此女为何一上来就下杀手?
事实又不容他细想,红衣少女替代了铁兆年的位置,与寒亭璇联手向他发动更凶险的进攻。杀手家族“云雀高歌”的套路有别于武林高手,这种刺客技能中掺合了毒技、诱技、暗器技、机关技、谋算技、隐蔽技以及一些诡异叵测的异术,也就是说花翎儿不会让他看出自己将用什么法子下最后的杀手,她的举手投足间都有可能是杀技,她的身法极端诡异,时现时隐,往往会在意想不到的位置现出身影,又会在意想不到的时候隐匿行踪,这与胡乱天的“魔影移踪术”相得益彰,反倒让空中凌空创敌的寒亭璇迷惑起来,有种无所适从之感,因为胡乱天和新掺合进来的红衣少女的身法变幻得太快,又太诡异,使他无从下手。
站在一旁的婵涓涓见铁兆年口喷鲜血倒跌出战场,自认拣了个现成便宜,娇躯飞闪,挥掌便向受伤的铁兆年攻去,铁兆年挥起判官笔勉力反击,他这次苦头吃得不小,口中鲜血不断喷出,显然断折的肋骨已经刺破他的肺部,造成内出血,眼睛的视线开始模糊起来。蓦地,耳边传来一缕清澈的洞谷云箫声,箫声初时如亲昵的情人侃侃笑谈,令他心中满是温情,伤口的痛楚立减;忽而又如羊角鼓号,峥嵘喧喊,令他精神一振,提神凝对火云洞主的攻击。箫声起时尚在远处,转调三节后已迫近战场,到第四节时婵涓涓已感到脑后寒气紧迫,危机万状,她不得不回身迎抗,只见白衣飘袂,箫影重重叠叠罩来,八音涧“天籁坊”的功夫岂容小觑,一着失了先机,在这种高手面前就很难扳回劣势,除非出现奇迹……
空中猛地炸雷巨响,无戒肥胖的身躯犹如一颗滑过天际的流星直直撞向翩翩空中,做鹤翔状的寒亭璇,云鹤子寒亭璇被那一往无顾的气势震慑,脑中飞转着该往哪个方位躲闪,可是没有一个方位是安全的,只好拚尽浑身内力,干吼一声,双掌青烟浓卷,迎向飞撞而来的那颗“流星”,“砰”地一声巨响,寒亭璇被撞得倒飞两丈,差一丁点就落入湍急的渠江中,无戒浑身裹着青烟跌落在花翎子与胡乱天之间,口中吐出一口鲜血,咧开嘴向花翎子傻笑起来。
胡乱天一怔,心想自己几时认识这个小沙弥的?居然伸手帮自己,敢情是个自己的仰慕者,好精纯的内力,被寒亭璇拚尽全力打了一掌,还象没事似的傻笑。
“你这混账模子!”花翎儿斥骂道,“打错人了,他才是你该揍的。”她趁着胡乱天怔神时,蓦地踏上无戒的肥肚皮,娇躯急旋,胡乱天惊怒地飞闪数尺,饶是如此,身上的青衫已经留下数道裂痕,渗出血丝来,竟然已经受伤,对于这个魔道巨擘来说,受伤已不知是何年哪月的事情了,如今却折损在一名花季少女手里,怎教他不气怒?
“哎哟,佛祖也!”无戒捧着肚皮从地上爬起身来,满口抱怨道:“你生气也别踏我肚皮嘛,还转圈圈,哎哟……”花翎儿机巧地闪到他的身后,胡乱天挟怒而来的一巴掌掴在他的脸上,险些让他咬断自己的舌头。
无戒含糊不清地嘟哝了两句,挥拳便向胡乱天砸去,顿时主客易位,二少年一个拳掌疯糜,如挟霹雳,一个身法诡异,神出鬼没。胡乱天与无戒连连对了十二掌,一掌比一掌强猛,哪知对面的小沙弥毫不含糊地全部接下,接着还回二十四拳,一拳比一拳踏实,内力绵严雷厉,竟是闻名天下的飞来峰“轰天弥陀拳”。
紧接着红影闪烁,以极端出人意料的角度斜掠过胡乱天身侧,花翎儿籍着胡乱天与无戒怒拼内力的当口猝然出手,在那一霎时,这名魔宗巨擘甚至看见死神在他左近转悠,倒底是闯荡江湖数十年的绝顶高手,临战经验比这两名初出茅庐的少年高出不知多少,他的身形猛地撞向无戒,拼着挨他重如钟锤的一拳,险险闪开花翎儿加诸于他颈部要害的致命一击。
胡乱天身形借着无戒的重击飞飘出两丈,右颈处鲜血淋漓,虽然颈动脉没被花翎儿割断,却也破裂,造成大出血,他长吸一口气,并指点中颈部数处穴道止血,眼前的二个少年身手之高出乎他的想象,此时他内外伤并发,再出手无疑自寻死路,此人不愧一代枭雄,可进可退,恨恨地甩下一句:“两小子记着,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以后再相见时,就是你们的死期。”说罢,身形剧转,翻身跃向渠江,在身体即将落入江面时,猛地翻掌拍在江面上,籍着水面反震之势,飘落到对岸,落荒而去。
“哇,他这手轻功真漂亮。”无戒咂舌道,他自忖没这手浮萍飞渡的本事。
火云洞主婵涓涓是在凝神抵抗赵清云的“清箫梅花落”时,被躺在其身后的铁兆年用判官笔戳穿心脉而死的。
“恭喜二位,”赵清云拍着手掌笑道,“初出江湖,就击伤了胡乱天。”
无戒和花翎儿口张成“O”型,久久没有合拢。
过了半晌花翎儿方才呼出一口气,“你是说,刚才我们击退的是魔宗修罗殿的第二高手胡乱天?”
“正是。”云鹤子寒亭璇蹒跚地走了过来,浑身象散了架一般,魔宗顶级高手胡乱天没能伤着他,反倒被自己阵营中的一个小沙弥撞成内伤,这个世道啊!真他妈的混。
“你这个混蛋,既然知道他是胡乱天为何不跟我们打声招呼?”花翎儿秀容绷紧,责备赵清云道。
“若是我事先打招呼了,你们两还会这么倾尽全力地应付他么?”赵清云说道,寒、铁两人心里暗赞,此子看似年轻,城府却甚深,不错,若是事先知道那人就是魔宗的顶尖高手,首先在心理上就会产生一种会输的心理暗示,无论是斗志还是战斗力都会因此打折扣,他们二人刚才就是还没开打已经在想着自己的后事了。
可是花翎子的回答却大是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你错了,若是知道他就是胡乱天,我绝不会让他活着逃出这里。”无戒也点点头,对她这句话大为同意,魔宗与飞来峰是绝对对立的两个阵营,这种乱世贼子不杀,天下还有什么人值得杀的。
那花翎子是个极为冰雪聪明的女杀手,她低头看了看婵涓涓的尸首,冷声嗤道,“若是咱们三人联手,绝对不会让胡乱天活出生天。我看倒不是我们怕了他,而是你怕了他。”
“我……我这不是正在……”他指着婵涓涓的尸首,吃吃地说。
花翎儿毫不客气地抢白道,“哼,以你和铁大侠联手,杀她还用得着花那么多时间?”事实确实被她猜着了,赵清云所在的八音涧“天籁坊”在江湖上充其量不过是个处于中立阵营的中流门派,怎么敢跟邪恶的魔宗较劲,当今江湖中,中立阵营的大小武林门派形同一盘散沙,而魔宗诸派却是出人意料地团结,得罪其中之一就等于得罪了整个邪恶阵营,他赵清云再怎么大胆也不敢给自己师门带来灭门之灾。而无戒和花翎儿又自不同了,飞来峰是佛门正宗,门下高手如云,无戒的师父方圆大师更是宗匠级的人物,他不去惹别人已是阿弥陀佛的事情了;至于说“云雀高歌”,当今黑白二道还没有哪个门派敢跟这种神秘的杀手世家明着叫阵的,你不惹他,他也不会来惹你,每个人的性命都是明码标价的,付得起,帮你杀,付不起,对不起,自己想法。刺客是超然于武林之外的特殊职业,若是惹翻了这种组织,就如同活在噩梦里,即使你武功盖世,也会陷进四面楚歌的境地,十分难缠。
无戒见赵清云面现尴尬,赶紧出来打圆场,“行了,你们两有完没完,咱们找铁大侠是有问题要问,这么热的天站太阳下干嚎,嗓子干也不干。”
“怎么,你们找我有何事?”铁兆年愕然问道,杀了婵涓涓后,他盘膝坐定,功行一周天,现在感觉肋间的疼痛轻多了,说话也开始有点中气。
“有人托我们杀了你。”花翎儿说道。
寒亭璇和铁兆年心下一懔。
“但那人被我们杀了。”赵清云赶快接道,寒、铁二人跳到嗓子眼的心方才落下。
“我们现在想知道的是那人的身份。”无戒开声道。
寒、铁二人面面相觑,感觉云里雾里,这三人说话颠三倒四,鬼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赵清云看出他们的疑惑,于是将他们在杜星娘处的遭遇讲给两位赏金猎人听,只是隐瞒了师门信物一事。
铁兆年听罢,摇头苦笑道,“象我们这些赏金猎人,得罪的人太多了,你们能把那个假杜星娘讲得更具体一点么?”
花翎儿从腰间一个小包里取出一方黑布递给铁兆年,“你看看这枚暗器可识得?”
铁兆年翻开黑布,里面包着一枚方锥形铁钉,铁钉上闪着幽蓝色的妖异光芒,他把铁钉凑近鼻子闻了闻,突然问道,“那个假杜星娘身上皮肤是否有白斑。”
“嗯,有,”赵清云答道,“象个白化病人。”
“那就没错了,那人本名我并不知道,只知道她的外号变色龙,是云空岛五毒的喽罗。”
“云空岛五毒!”赵清云和花翎儿两人心下打鼓,“得,刚击退一名魔宗巨擘,现在又碰到一个邪门组合,真麻烦!”
无戒既无江湖经验,又是孤陋寡闻,除了出门时师门关照的一些江湖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其他江湖轶事一概不知,他见赵、花两人面色严肃,知道又碰到棘手人物了,于是问铁兆年,“这个云空岛五毒很厉害么?”
“你觉得她厉害么?”铁兆年指了指横尸地上的火云洞主婵涓涓问道。
“一般般,”小沙弥搔着自己光脑壳说道,“在我手里走不过五十招。”
“她就是五毒之一。”铁兆年说道,“我们对这五毒已经盯梢有一段时间了,只是这五毒一直走在一起,我们无从下手,好不容易这次碰上她落单,没想到却牵扯出胡乱天这个大魔头来。”
无戒吃吃笑了起来,“若五毒都是这等货色,要解决他们如同探囊取物那么容易。”
云鹤子寒亭璇闻他这么一说,老脸微红,赵清云见状说道,“五毒分开来确实算不得什么厉害人物,但他们五人一旦联手,即使象混乱天这种等级的顶尖高手也得让他们三分。”
“对,”铁兆年赞同道,“这五人道法不同,行事又阴谲诡异,联手起来取长补短,端的神鬼莫测,五年前神水宫禁宫失窃、三年前百步寨四寨主殒命、前年的刘家庄一百五十口灭门、去年的鸣锣镇镇民中毒,这些大案都是这五毒联手犯下的,而五毒中,火云洞主婵涓涓是身价最低的一个。”
“素闻五毒历来都是同进同出,今天这个婵涓涓怎会落单了呢?”花翎子奇道。
寒亭璇和铁兆年显然也不知其中缘故。
“如今其余四毒在何处你们知道吗?”无戒问道。
“这个……”铁兆年摇头道,“我们盯五毒的梢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半个月前在镜州城附近,他们突然从我们的视野中消失,直到昨天,婵涓涓又在我们打尖的青云桥出现,而她这次居然落了单,我们才再次盯上她。若不是你们说起杜星娘的事情,打死我们也不会相信他们居然动上昔年摘星楼楼主的主意,毕竟杜星娘已经是名过气的江湖人物,早已隐世多年,在她身上能捞到多少油水呢?”
“哦,我知道了,”无戒说道,“正是因为你们盯着五毒的梢,所以变色龙要求我们杀了你。”
花翎儿白了他一眼,这种白痴话也亏得这小和尚说得出来,傻瓜都知道的事情再用嘴巴说,就显得他们太弱智了。
“其实不然,”铁兆年说道,“他们之所以想杀我们,是因为我们无意中查探出他们的下一个目标,所以他们必须要除了我们而后快。”说到这里,他与寒亭璇同时身形一震。
赵清云和花翎儿是聪明人,他们也同时明白了一件事情:胡乱天的出现绝非偶然,而是,五毒的精心布局,由婵涓涓带着这名仰慕她的魔宗巨擘招摇撞市,把铁兆年和寒亭璇引出来,借毫不知情的胡乱天之手杀了这两名赏金猎人,若不是临时杀出无戒和花翎儿这档子人马,他们的计谋真的就成了。
“如此说来,咱们在他们的下一个目标中就能找到剩下的四毒。”赵清云与花翎儿想法同步,三人中就是无戒迟钝了点,倒不是小和尚智商低于他们,而是他觉得既然有两个人那么爱动脑筋了,自己乐得少死点脑细胞,多把脑筋动在吃和睡上面,别让身上的肉掉了个把斤,他对自己那个圆肚皮还是挺满意的,既然花翎儿喜欢踩他的肥肚皮,那就得保持这堆膘,以后由得她来踩啦捏啦,甚至躺在上面都可以。
“铁大侠,能告诉我们他们下一个目标是哪里吗?”赵清云问道。
“韶丰城的摘星楼。”
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