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上就是杜星娘给无戒、赵清云和花翎儿留下的任务,只有完成它,才能得回自己师门的信物。
可是,事情的麻烦处就是:杜星娘本人也不知道夜袭者为何人,甚至没从来者的武功中揣测出对方的来历,因为对方一出手就用上了毒,在最短的时间里解除了她们的抵抗。这些人行踪诡秘,说话声又很陌生,他们手头唯一的线索就是被花翎儿一招取命的那名老妇人,可惜在她身上没有得到任何线索,杜星娘身体虚弱,心烦意燥,把这些毫无头绪的麻烦一股脑儿扔给了三名刚入江湖的雏儿,由两名幸存的丫鬟搀扶着回房歇息去了。
三少年在屋前屋后、屋里屋外转悠了许多圈,又拉着两名幸存的丫鬟问了许多问题,最后捏着鼻子察看了几具尸体,始终没得要领。手头略有模糊的线索,夜袭者中有用毒的高手;有会巫术者;另外,就是杀害几名男丁的凶器是一种锯齿形的武器,出手的方法也很独特,一招取命,伤口几乎都是割断大腿动脉,令其鲜血流尽而亡。
“割大腿动脉,血尽而亡,这种杀人方式倒很独特。一般杀人的手法是割颈动脉,既快又不会发出声响来。”花翎儿此时已经不再以巾蒙面,明媚的阳光下胜雪的肌肤泛出晶莹的白光,美艳不可方物。
无戒忽然咯咯笑了起来,说道,“我想起刚入寺学艺那会儿,师父让我与几名师兄对练,那时我只有六岁,师兄们最小的也有三十来岁,跟他们对练可让我吃足了苦头,除了攻击他们的下盘,我就没有别的更好目标了,所以师兄们跟我对练,最担心的就是他们撒尿的那个家伙。”
花翎儿和赵清云恍然猛悟,对呀,如果这个杀人者是名侏儒或是小孩,那他专挑对手下盘攻击也就不足为奇了。可是,仅有这三个线索并不能说明什么,这三人都是初出江湖,他们概念中的江湖经验都是听别人耳提面授,并没有亲身经历过。
三少坐在一棵大树的树荫下,各怀心思,赤日如火,烤得大地上热气腾腾,眼中的视线因着炎热的气流变得微微扭曲起来,树端是知了不知疲倦的喧叫声,无戒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一座新坟上,那是假杜星娘的埋骨处,他心中突然微动,喃喃对旁边的花翎儿说道,“假杜星娘曾要求咱们去柳阳城杀一个人,他是谁来着?”
花翎儿和赵清云闻言面面相觑,同声说道:“火面判官铁兆年。”
“可是,”赵清云又作迟疑,“铁兆年虽然出身柳阳城,但他是个赏金猎人,这种人常年在外奔波,难有定处,咱们又到哪里去找他呢?”
“这个你们放心。”花翎儿妙目流转,轻声笑道,“我有办法得到他的行踪。”
赵清云和无戒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如今他们知道花翎儿出身杀手世家,收集和传递信息是刺客的专长,她说有办法,那就肯定不是吹牛。
三
龙阳城外寒山路,草高芦花飞,刚下一场豪雨,路边泥土芬芳,榆叶苍翠,空中卷云飘飞,火辣的金乌时隐时现,此时正是赶路时。寒山山路远离官道,碎石铺就,人行其上,发出“喀喀”轻响,山道并不陡斜,地势却颇为险峻,一边是笔直的峭崖,另一边是潺潺急流的渠江。
山道上传来杂乱的车马声,一骑枣红马当先奔驰而来,马上之人身形削瘦,扁方脸,身穿一件土黄色短缎褂,裤脚高高挽起,露出两条柴杆般的瘦脚杆,右膝上斜横着一杆长矛。在他身后不远处,一乘单骑马车缓缓而行,驾车之人身体肥壮,上身一件灰色无袖短褂,胸襟敞开着,两乳间胸毛茂密。马车上是浅草色草篷,大热天,篷帘低垂。
马车后隐隐发出急促的马蹄声,蹄声如夏日里的滚雷,迅卷而来,马车夫伸手抹去脸上的汗水,侧目向车后望了一眼,只见一点黑影飞速追来,渐渐趋近。他把马车向道旁靠拢,闪开一条狭窄的通道,以便后来者通过。“是乌雅驹!”驾车的汉子心中暗赞道,他是个爱马人,识得身后驰近的神驹是百里挑一的好马,黑马上端坐着一名头戴范阳帽的灰衣中年汉子,身材标枪一般挺直地端坐在黑革滚金边的马鞍上,细眉细目,口方鼻直,灰色衣衫胸襟打开着,露出嶙峋的肋骨,长长的衣袂高高飘起。
就在黑马驰近他们马车后面时,灰衣中年汉子身后蓦地蹿出一道矮小的蓝影,斜掠上道旁的峭壁,在峭壁上蹬步奔行十数步,减去神驹飞驰的惯性,然后飞身纵跃至驾车汉子头顶,一团乌光旋转而开,呈锥形直罩驾车汉子的顶门,暗蕴吸劲,力道悍猛。
驾车汉子自打乌雅驹一出现,已生提防之心,此时猝然遇袭,临危不乱,口中捍叱道:“贼子尔敢!”,手中马鞭倒卷,悍然不畏地逆迎而上,一出手就是两败俱伤的打法,空中蓝影这招“药杵捣月”虽然会在他的脑门上留下一个大血窟窿,可自己这招“乌龙夺珠”也会毫不客气地绕他脖子几圈,最起码在自己断气前把他的脖子给勒断,两厢接触快如闪电,刻不容发间已有了计较,飞袭而来的蓝影毕竟惜命,临阵变式,脚尖蹬点车篷,斜刺里穿出,一股强力卷住驾车汉子的马鞭飞带出去,驾车汉子手掌一阵火辣辣地疼,马鞭已被他硬生生地从手中夺去。
与此同时,乌雅驹闪电般飞驰过马车,抄到前面去。
走在前面的骑士传出一串喝斥声,矛声呼呼而响,未几,一声痛呼,瘦汉子跄踉地奔回马车边上,左膝下鲜血淋漓,吃亏不小。
驾车汉子被夺了马鞭,手腕一翻,已从车辕边上抄出一把短柄方天画戟,怪目灼灼地向那名落身马车后的蓝色身影看去,此人身高仅五尺三,面色彤红,黑髯虬乱,手握一杆超长的乌金判官笔,不称身的蓝色缎褂几乎拖曳在地,一双绿豆大的小眼睛对着车篷胡乱眨巴着。
“洞主,是火面判官铁兆年。”驾车汉子对车内低声说道。
车篷内发出一声幽幽的叹息:“唉,该来的还是要来,本想安生地过上一段时日,这个矮鬼总是阴魂不散,说不得只好宰了他,省却以后麻烦。”
瘦汉子一瘸一拐地靠近马车,叫道,“洞主,不光火面判官来了,还有寒亭璇。”
“云鹤子寒亭璇!”虽然是大热天,驾车汉子还是感觉背脊上凉飕飕的,火面判官已经位列十大赏金猎人之一了,云鹤子的排名比他还要靠前,如今黑道上的两大克星同时惊现在他们面前,看来今日是个难了之局。
深垂的绛紫色篷帘轻轻撩起,先是一段雪白色的藕臂伸出,继而是一条细长的玉腿,接着橙影豁闪,一名娇娆的女子已经飘出车篷,娉婷玉立在火面判官铁兆年身前,此女个子比矮小的火面判官仅高半个头,四肢皆裸露,穿着橙色绸罗衫,头带一顶橘红色高冠,冠上镶金嵌玉缀满了首饰,面容姣好,仅从丰腴的身段和略肥的臀部判断,此女虽然驻颜有术,但年纪绝不小。
火面判官猛地俯身抄那女子橙色绸罗衫下襟看了一眼,吃吃怪笑道,“寒兄弟,火云洞主这贱人下体没穿裤子,这妖女走到哪里淫水就泼哪里,两万两赏金,也太抬高她了。”
火云洞主婵涓涓并不动怒,反而笑道,“铁大侠不妨再等上两年来找我,兴许那时奴家的人头已经涨到二十万两,岂不是让你们拣个更大的便宜?”
寒亭璇在前面策马缓缓走过来,脸色寒漠道,“你现在已经人老珠黄,两万两赏金是你此生的最高价,以后也没多少男人会被你骗杀了,此时再不取你人头,待两年后,只怕一文不值。”
婵涓涓最听不得的就是人老珠黄这个词,她秀容乍沉,杏目爆出冷冷的幽光罩定云鹤子寒亭璇,“姓寒的,你会为这句话付出代价的。”
“我又不贪你的色,干嘛要我付代价?”寒亭璇面色不变,说出的话却很诙谐,“铁老儿看见你的下体了,该他付才是。”
铁兆年双手乱摇:“罪过罪过,是她自己不穿裤子满大街跑,关我什么事?”
“你们两人今天都得给我把招子留下来。”婵涓涓娇叱一声,手掌猛地向靠近她的铁兆年拍去,掌未近体,一股寒煞之气带着悠悠暗香已经兜头罩上他的面门,铁兆年身势不动,咧嘴怪笑,露出一口参差不全的黄黑色牙齿,手中的判官笔已经指向她腹部的“鸠尾穴”,他自恃判官笔比婵涓涓的手臂长,哪知火云洞主娇喝一声,身体平飘而起,判官笔贴腹而过,而她的玉掌眼看着就要拍上铁矮子的面门,这位火面判官也硬是了得,身体猛然后仰,一式“铁板桥”,两人贴着肚皮翻身而过,婵涓涓一招落空,后势连环而出,一对玉掌恍如夏日荷塘的莲花,片片翻着扑鼻的香气,旋起轮轮寒风罩定铁兆年的矮躯,火面判官哈哈长笑,连喊痛快,判官笔抡出道道乌光迎向前去。
就在婵涓涓发动的同时,驾车汉子和瘦汉子亦同时发动攻向云鹤子寒亭璇,只是这两人的武功与赏金猎人榜上排名第七的寒亭璇相差太远,两人一长矛一短戟,尚未攻近乌雅驹,一团炙热的掌风已经迫体,寒亭璇犹如一只巨鹏从马背上翻飞而下,衣襟猎猎飘袂,脚不沾地,以极为怪异的姿态掠进矛戟织就的防护网中,只闻一声惊啊和一声闷哼,持长矛的瘦汉子被他一掌拍飞出去,翻身落进潺潺急流的渠江中,而持短戟的口喷鲜血飞撞上峭崖崖壁,这一掌虽然没有要了他的命,却让他五内如炙,一时半会儿动弹不得。
云鹤子寒亭璇一式“火烧天云”拍飞了两名婵涓涓的随侍,颀长的身形不变,旋翻上拉车的白马马背,细目猛地睁圆,目光熠熠地盯紧马车车篷,冷声说道,“到这个时候阁下还不敢现身么?”他自打策马掠过马车时即已感应到马车里绝非只有一人,其中之一婵涓涓已经现身,另一人却让他深诧不已,此人气息悠长,心弦波澜不惊,就好像眼前的变故与己无关一般,体息悠悠,似明倏灭,令人琢磨不透。寒亭璇嘴上说得凛然,心中惴惴,暗忖此人要么就是奄奄一息,命至玄关;要么就是功力高得惊人,已能敛息闭气,臻趋极境。
火云洞主施展绝学与火面判官铁兆年斗了三十多回合,一路“三十六式莲云暗香掌”已经走了三十三式,始终没有奏效,她这路掌法并没有什么特奇的绝妙招式,厉害就厉害在掌中暗蕴的香味上,那是一种极为厉害的迷香,又称“莲荷秀”,略闻少许就会令视觉产生迷幻般的重影,从而造成判断失误,不知明底之人只当她这香气是女人身上的特质,不知不觉中便会着道儿。想来火面判官对她的这套掌法已有提防,口中大喝小叱,实则是以内功逼迫丹田之力,以口喷气,把迫面而来的迷香吹散开来。他武功本就高那婵涓涓半筹,第三十四回合时把她头上那顶镶金嵌玉的橘红色高冠打落在地,令其一头花白色的长发披散而开,“乖乖,”铁兆年怪笑道,“老寒,你猜这妖女多少岁数?八十有没有?”
婵涓涓翻身倒跃,伸手去撩那顶高冠,铁兆年哪会让她得手,判官笔卷起一轮乌光圈向她后肋,逼得她不得不翻滚开来,回身对马车里骂道:“冤家,你就由得别人欺负你的女人?”
“唉,你就把老夫的名号报给他们,把他们唬走就行了,这种江湖小喽罗,老夫实在懒得理睬。”车中人气息悠悠地出声道,声音轻若蚊讷,听在铁、寒两人耳中却如巨雷贯耳。端立马背上的寒亭璇功行全身,独门绝学“焰狼斩”已暗蕴双掌,他和铁兆年同时想到一个魔道巨煞。
“胡乱天,这两人把你的女人身上每根寒毛都看去了,你难道就愿意戴着两顶绿帽子,令江湖中人耻笑?”火云洞主婵涓涓娇哼道。
“胡乱天!”虽然事先心里已经有准备,寒、铁两赏金猎人还是面色剧变,在魔宗一脉,胡乱天绝对算不上最狠的角色,但对于铁兆年和寒亭璇来说,两人联手也未必抗得下他,这就是事实,实力差之毫厘,谬误千里,令他们想不通的是,象胡乱天这一级别的大魔头,怎么可能喜欢上婵涓涓这等青春尽逝的女人?江湖上美人比比皆是,凭他的能耐,虽说不一定能找上最美的,也不至于落得要婵涓涓这样的不知与多少男人有过关系的女人。
其实道理很简单,论姿色和年龄火云洞主当然已经失去优势,但她多年来积累的床上功夫还是值得称道的,对于胡乱天这种阅尽天下美色的老魔头来说,美色已经变得不重要了,和她厮混在一起,也就是看中她这一点。
“首先,你并不是我的女人,你以后给我记清这一点。”也不见车篷里有何动静,婵涓涓身前已经现出一个清癯秀逸的身影,青袍黑裤,润白色的面容上三绺黑须荡在胸前,寒目如星,浓眉倒悬,他警告她后,再转目,分别看了寒亭璇和铁兆年一眼,两人同时打了个激灵,好锐利的眼神。
“你们两个若想求个痛快,就自刎与此,省的污了老夫之手。”虽然感觉不到这个清癯俊逸之人丝毫的杀气,可他的口气带着决绝,不容反抗。
寒、铁二猎人未吱声,虽然实力不如他,两人好歹也是赏金猎人榜上有名的人物,况且还是联手,装孬种,不可能,自刎,笑话!天理昭昭,人之毛发皆是父母所赐,岂可自伤。即使斗不过你这个魔门巨魔,就是咬,也得咬掉你一块肉来。
这两人皆是一般心思,站在高处的寒亭璇首先发难,蓄满双掌的“焰狼斩”猝然发招,一柱青烟由掌中迫出,直射胡乱天胸腹要害,与此同时,铁兆年的判官笔化作五道乌光,分罩他背后脊柱上的“身柱”、“神道”、“命门”、“至阳”和“阳关”五穴,这一招凶狠之极,只要被他点中任何一穴,就是瘫痪之局。
面对两大高手的夹击,胡乱天星目猛爆异光,鼻中冷然轻哼,身形倏然一晃分二,二再幻成四,脚踏两仪,北斗七星倒转,他这一串动作极快,落在旁人眼里便成了幻影重重,铁兆年心中暗觉不妥,自己一招“乱点梅花”全招落空不说,对面寒亭璇的“焰狼斩”同时失了目标,与他对撞而来,更可怕的是,一阵寒气已迫近他的右侧身体,胡乱天的身法极快,一退即进,毫不留余绰,自己一下子由猎人变成了猎物,两面受敌。此人也确是了得,不顾姿态难看,倏然卷身向前翻滚,“焰狼斩”的青烟贴着他的头皮掠过,在他身后崖面上击出一道白痕,石屑纷飞,显见寒亭璇这一招运足了全力。
胡乱天是名惜力之人,才不会为了这两名与他不在同一等级上的江湖中人耗力,是故闪开寒亭璇全力一击,施展“魔影移踪术”,以快致胜,右掌如刀,左掌如勾,脚下行步五行,金位出刀、木位化勾、土为泥淖、水位腾空剪,火位霹雳斩,招式连绵而出,快得令人目不暇接。
寒亭璇腾空跃起,形如苍鹤盘旋,掌下青烟滚滚,击敌上盘;矮小的铁兆年滚地翻腾,一杆又粗又长的判官笔现在成了扫地打火棒,专攻胡乱天下盘,三人分呈天、人、地三位纠缠在一起,一时间青烟乱滚,叱诧吆喝声此起彼伏。
婵涓涓面色青白地爬起身来,背靠崖壁,眼前三大高手激起的罡气过于强劲,使她无所适从,只好躲在一边观战。她知道依胡乱天的武功,胜寒、铁二人是迟早的事情,而且一旦他动了杀机,绝不会容此二人活着离开这里。
耳边传来快马铁蹄的声音,又是谁?火云洞主柳眉微蹙,赶紧两步向奔马迎上去,这个时候她才不想有人出来搞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