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猫阴郁地眨巴着眼皮子,使劲地从口中往外吐着气,想把肺里的空气尽量排空,期翼着能以此减小腰身的体积,使自己能从这个该死的洞里钻出去,他现在被卡在这洞口了,前进不得,更无法后退,憋闷之极。
他离开那诡秘的黑衣人后,从阴沟里钻进这家客栈的马厩,先把脖子上吊的那只黑缎荷包藏在马厩一个隐秘的小洞里,然后就在这家客栈里到处转悠着,算是熟悉地形吧,这是他做贼时的习惯,做猫后,还是贼性难改。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这家开在沙漠深处的破客栈的主人,居然是他的老相识,蜀中女贼颜如春,黑猫暗暗好笑,那女人几年前突然从中原武林失了踪迹,怎么找也找不着,原来躲在这个荒芜的大漠里开了客栈,那么,以颜如春从前的营生,这家客栈多半也是黑客栈了。令黑猫悒郁的是,以他与颜如春的交情,此刻居然不能前去和她打个招呼,怎么打,就说你眼前的黑猫是你的老相好田歌?只怕那颜如春立马会赏他一枚柳叶镖,再砍头剥皮烧烤了,端上餐桌冒充兔肉骗钱去。
黑猫转到一间貌似储藏室的脏屋子里时,横刺里忽然蹿出一只老大的藏獒来,呼啸着向它扑来,这猝然出现的险情唬得黑猫魂飞魄散,想也不想地就往旁边一个黑洞钻进去,这不,虽然从藏獒的口中逃得了性命,却卡在这黑咕隆咚的小洞里了,他做猫不久,还没摸透猫的习性,猫嘴上的几根胡须就是衡量一个地方是否能通过的量尺,他白生长了几根雪白的、钢针般的漂亮胡须,却只当这胡须是猫的装饰品来着。
正当他使劲挣扎着快要钻出这个黑洞时,耳中传来脚步声,他停止挣扎,安静地听那脚步声走近。
“小回子,快准备一桶热水和咱用的那只大浴桶,给八号房间的那位姑娘送去,她今晚要洗澡,你给她好生侍候着。”有男人叫道。
“好嘞,小回子明白,八号房的姑娘要洗澡。”
接着就是打水和点火烧炉的声音,黑猫暗忖着洞外的这个房间该是厨房了,那叫小回子的人他不认识,但吩咐他的那男人的声音他却辨识出来了,这老江湖名叫奚无常,是颜如春的老搭档,武功只算一般,却是个设计机关和解除机关的高手,田歌自己也是个机关高手,在与颜如春合作期间,曾与此人互相切磋过,彼此不分高下。黑猫心中颇为高兴,如果奚无常这家伙在这客栈中,那这家客栈里肯定是机关重重,对于自己来说,破解奚无常设置下的机关并不是难事,而且,他还可以借用这些机关,藉此接近那个终南山的死妮子。
洞外又传来颜如春那细碎的脚步声,那女贼用不悦的口气对奚无常道,“老常,你干嘛答应姓素的女妖精,洗澡,这要费多少水?那女人配吗?”
奚无常道,“这洗澡水用完后未必要倒掉,可以叫小回子放进牛骨羊脂熬成高汤给客人食用,这美少女的泡澡水香艳无比,平日里想享用都享用不到哩,你的洗脚水不也是一直这么处理的么,也从没见一个客人尝出过不妥。春娘,你不觉得这次姓素的来得蹊跷吗?你看她的一举一动,似乎都在保护着那个少女,而且她还明白地警告咱们,‘休问来处,休问去处。’能让昆仑女侠如此尽心保护之人,必定是个不简单的人物。”
颜如春恍然道,“对呀,我怎么没有想到?”
奚无常笑问她,“你难道不想弄清她的身份吗?”
颜如春神秘地笑了起来,“你算是我肚里的蛔虫了,行,这个澡也不能白便宜她,就借她洗澡的时候,我去探个虚实。”
“你也别太冒失。”奚无常警告她道,“那姓素的可不是好惹的,警醒得紧。”
颜如春吃吃笑了起来,“我只不过让那小丫头露出个路数来,又没图她性命,姓素的虽然霸道,却也没理由把我怎么着。”
洞里的黑猫无声地笑了,真是狗改不了吃屎,这姓颜的女贼不管走到哪里,那一肚子的坏水就带到哪里。从他们的对话中,黑猫已经掌握到一定的信息来:那死妮子在二楼的八号房间,待会儿要沐浴,菩萨爷开眼,沐浴肯定要脱得一丝不挂,这是他趁机下手的最好时机了。
黑猫待这两人离开后,拼着命从洞中钻了出来,那一身油光光的黑毛沾满了尘沙,有一处还被刮出血痕来。他所钻的这个洞正好位于一只大碗橱后面,出了洞后,他再趴着四肢,从碗橱底下钻出来,他转着头打量这个厨房,房间很大,也很高,摆着几具做工粗糙的橱架子,当中一张厚实的大厨桌,上面摆满了锅碗瓢盆,黑猫暗忖着找到吃晚饭的地方了。厨房另一旁的一个大炉灶边有一名年轻汉子在烧水,从他的相貌上可以看出此人明显不是中土人氏,这大概就是那个小回子了。
黑猫从大厨桌下钻过,跑出厨房,思忖着该如何跑到那间八号房间去:从大门进去显然有难度,今儿晚上月色不错,气候也不凉,女人嘛,多半爱一些浪漫的事情,比如看月亮,大漠上的月色可是相当绝妙的,兴许这房间的窗户会开着,对,先去看看窗户是否有进去的可能。
黑猫走了几步,忽然又停下来,他忽然想起终南山那死妮子的鼻子对猫儿特灵敏,自己这一进去,多半会马上被她发现,这可怎生是好?想到这里,黑猫傻愣了,这丫头什么不好过敏,偏生对猫儿过敏,这老天真会捉弄人。黑猫急得绕着圈子徘徊,脑子里翻江倒海地折腾着,忽然,他想起来,大凡猫狗之类的畜生身上确有一股淡淡的骚臭味儿,那丫头所谓的过敏,多半就是对这种骚味过敏,而非对毛过敏,那么,只要自己想法掩饰去身上的猫味儿,岂不是就可以瞒过那丫头的鼻子了么?可是,又用什么办法掩饰自己身上的猫味呢?他站定身子思吟了一会儿,心里有了主意。
黑猫重新来到马厩,一抬头,猛见四具僵尸站在眼前,他浑身黑毛“哗”地竖直,感觉下身热乎乎的,这是小便失禁了,他“呼”地逃出马厩,躲在远处的墙角边上抖了好一会儿方才渐渐冷静下来,“呸,不过是四个死物,便吓成这样,当年的‘洞庭玉狐’可是连墓都盗过,现在变成猫儿,便连胆子也跟着变小了。”
他为自己壮了壮胆,暗自庆幸幸亏没有裤子穿,否则现在裤头上一张标准地图,让人看见就糗大了。
黑猫重新来到马厩,探头打量那四具僵尸许久,确定他们确实不会动弹后,方才小心地绕过他们的脚边,来到马厩中段,在这里,有三只骆驼,两匹马,五只羊,想必是回回不吃猪肉,所以没见那肥嘟嘟的畜生。黑猫穿过围畜栏,来到一堆马粪边上,低头打量着那堆新鲜的黑色污物,暗想那英俊潇洒的“洞庭玉狐”田歌如今落到这般田地,要在马粪上打滚,靠着满身污臭来接近一个女人,他决定把这件事情当作他这一生里最大的秘密来保护,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种糗事,若是不慎泄露出去,哪怕杀人灭口也在所不惜。
黑猫摒紧呼吸,躺在那堆马粪上,在几只牲畜困惑的注视下打起了滚,虽然心里恶心之极,却也憋忍住了那想吐的冲动。滚过几圈后,他凑着鼻子回头闻了闻那身黏满马粪的毛,还是不确定那股猫骚味完全被马粪臭给压住了,一不做,二不休,他又来到一堆骆驼粪上,再打几个滚,这下心理完全相信不会有猫骚味了,这才撒开四爪,向客栈走去。
黑猫先偷偷溜上二楼,在走廊里转了一圈,记下地形和那间“八号房间”的方位,然后无声地靠近那扇门,先用身体推了推,从里面闩死了,再把耳朵贴在门缝上向里听,里面有一女在哼哼唧唧唱山歌来着,五音不全,难听之极。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黑猫跑到栏杆处向下看了一眼,见是奚无常和小回子扛着一只巨大的浴桶向上走来,那颜如春拎着一大壶开水跟在后头。黑猫倏地向走廊最深处逃去,在这里有张歪斜的木梯通到屋顶上,他蹬脚跃上木梯,身形闪了闪,已翻上了屋顶。
黑猫上了屋顶后,第一件事便是跑到那“第八间”房的窗口位置向下俯看,嗯,果如他所料,窗户洞开着,但愿那死妮子沐浴的时候,也别关了这窗才好。他又在心里忖量了一下位置,觉得从这个位置跳下去,没把握能跳准在那扇窗户的窗台上,于是他绕着屋顶转了半圈,不断凭经验计算着,总算找到两根斜伸出屋顶的短梁,从这里冲几步跃下去,应该可以落准窗台上。
做好准备工作后,他算计着奚无常等人为那妮子准备浴水还得有一段时间,于是蹲下后腿坐在两根短梁上,一边守着那扇窗户,一边眺望起这大漠的夜色来。
天空万里无云,暖风习习而拂,不过用不了多久,积攒在沙子上的热气散去后,大漠就会变得阴冷寒燥。圆月低悬在他的头顶,看上去比任何地方都显得大许多,如雪的月光洒在他的身上,静幽幽的,娓娓婉婉的,令人觉得心情寂寞和淡殇,心思涤荡得很澄净,这种情形在他往日的岁月中可是很少出现过,他觉得兴许是做了猫后,脑子开始变得简单起来的缘故。
黑猫的目光又落到离客栈三十丈外的那棵枯树上,冥银的月光下,那棵枯树歪斜的姿态看上去非常的怪异,这时,黑猫的眼角睨见一个黑影,他低下头去,见一只黑背的獒犬正在客栈边的墙角翘起一条后腿在撒尿,黑猫对那獒犬做了一个鬼脸,就是这只腌臜的恶狗险些让他送了性命。那獒犬撒好尿后,抖索着身子走到空地上,似乎感觉到屋顶上有什么东西在盯着它,獒犬抬起头来,眼瞳里爆出的两道绿光与屋顶上黑猫眼瞳里爆出的碧光正好对上,獒犬顿时抖擞起精神,嗓子里发出低沉的咆哮声,黑猫没有动弹,眼睛阴郁地看着这只獒犬,心里思忖着,但愿能马上变回人身,否则,这只恶狗就是他在这家客栈里活动最大的威胁了。
獒犬没有爬房的本事,也只有站在屋下对他狂吠了,这时楼下传出颜如春不耐烦的骂声:“叫个鬼呀,死狗,想把客人全吵醒么,小回子,去把那死狗关到后面去。”
小回子跑出来唤獒犬进房,那獒犬虽然不乐意,却也不敢拂主人的意,悻悻地入屋了,黑猫伸出前爪的爪子在短梁上磨了两下,正准备要跃到下面的窗台上时,忽然在他的眼角瞥见一片闪光,光线并不强,如果不是正巧让他看见的话,是不会引起这个客栈的任何人注意的,黑猫向那道闪光出现的角落里看去,只见地面上一颗银亮的星点笔直地冲向夜空,在高空上霍然炸开,犹如火树银花般炸开老大一片流星群,十分旖旎美丽,黑猫知道这可不是一般的民间焰火,而是一种江湖人用来联络方位的焰火,因其飞得极高,炸开后范围大而耀眼,可以让很远的同伴辨认出其具体的方位,许多江湖门派和黑道组织就用这种焰火来进行联络,当然,各派间的焰火模式是各不相同的,有时候可以从一支焰火上辨识出帮派的身份,所以,有时这种焰火也成了帮派秘密活动时警告周围人群不要靠近的标志。
焰火是从“春颜客栈”西角靠近马厩的地方升起的,这个时候客栈里居然有人向沙漠外联络,必有其目的,但黑猫对此不感兴趣,他要回复人身,哪来恁多精力去管别的事情。于是他回过头来,四爪紧伏在自己的身体下,头部对准短梁下面的“八号房间”那扇半开的窗户,觑准角度,测准自己该用多少力量后,后爪猛蹬,“嗖”地斜跃而下,前爪在搭上窗台的一瞬间收起尖利的爪指,仅靠爪上的肉垫触地,这样就避免发出声音来。
“八号房间”里昏烛摇曳,投射到窗台上的烛光已经十分微弱了,黑猫闪在窗户的阴影后,探头向窗户里窥去。
那杏月儿已经泡在浴桶里,口中叽哩咕噜地念着不知什么话,浴桶里冒着袅袅的青烟,带着淡涩的的草药清香,原来素馨为了给她疗伤,在浴水里放了治疗跌打的药丹——雪莲丹。
黑猫瞅着浴桶里这个脸上涂满药膏的少女,再顺延着那条细而光润的脖子往下看,此女身上的肌肤此刻白里透红,甚是好看,脖子上挂着一根红色的细丝带,说来也奇怪,这根红色细丝带上什么也没有系,就光秃秃地吊在她脖子里,黑猫暗忖:兴许是这修道之人以清贫为乐,不喜饰物,这脖子里吊根红丝线权做装饰,诳人眼目的吧。可惜胸脯以下都泡在茶色的浴水里,有那么一瞬间,他开始臆想起这个少女的身材,这少女正处在刚刚打开花蕾正待绽放的好年华呀,想必这身材定是妙不可言。他见杏月儿的身子侧转了一下,此时正背对着自己,立时脚下用劲,无声地跳到炕上,闪到被褥后面,打量起周围的环境:在被褥边上放着一个青布包囊,旁边还摊着一件银灰色的衣袍,再就是一条黯银色的丝带,靠近炕沿的地方还放着那少女的棉布亵衣。
黑猫悄悄地靠近那只青布包囊,用嘴和爪子打开包囊,里面除了几件新购的衣物,没有其它物件,它再用爪子拨了拨那条黯银色的丝带,对丝带正中那幅八卦形的咒符图案瞅了半晌,觉得这与他变黑猫的法术不会搭上什么关系,最后,他的目光集中到那件银灰色的褂子上面,前几天他搜这少女身时,就觉得这件褂子的面料很是特别,只是当时并没有特别在意,现在凑近看,料子很光滑,纹路却不象织物,而是一轮轮的鳞片状,他轻轻用牙齿咬了一口,极富韧性,自己尖利的牙齿居然穿透不过布料,他是个识货之人,看得出这件褂子是件宝物,但他对此已经毫无兴趣了,他想要得到的,仅仅是能还自己人身的咒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