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正从远处再度传来一声小小的嘶鸣。
朝露抬头远眺,撕心裂肺的喊着:“小小怎么又回来了!”
夙白撑着手,强自坐起,也看着那方向,眯着眼睛慨叹着:“所谓不离不弃,恐怕不仅仅是你我愿意坚守的事情。”
不管是心岸、还是小小,亦或是现在的夙白,都是如此。
长歌咬着牙,“一群冥顽不灵的东西!”
他豁然摊开手,掌间悬出一样通灵宝珠般的水滴,璀璨夺目,就在祭出的时候,整个花前月下的枯木逢春,残花重生,再现生机勃勃的场面。
那是……朝露的万颗玄鱼泪。
夙白的眸子一紧,生生看着长歌将那水滴融进了自己体内。
天地昏暗,风卷尘扬。繁花吐蕊,却在下一刻被掩埋在黑暗之中。
长歌的身子愈来愈高,黑龙云翻滚在身周,撕裂声、骨骼冲撞声、还有几个男人交织不断的惨叫声,朝露分明听见那愈演愈烈的巨响之中,传来一声微弱的呼唤。
“师傅……露儿……”
这是二二……是真的二二……可当他们反应过来时候,长歌身畔那傀儡也被一只巨手抓入了黑云之中,再也不知道哪个究竟是二二发出的声音,而就在黑龙云逐渐消散之后,另一个男人大吼着出现在众人眼帘中。
半裸着身子,碎裂的道袍散落一地,黑发散落至腰间,骨骼清奇,身体健硕,最重要的是,血瞳尖耳昭彰着妖族本色,而不过是转转头的功夫,他已经缓缓转身看向法阵。
这个人,朝露认得。
是阖溪,那个面容俊朗气势嚣张的男人。曾经给过最温柔的目光给年轻时候的花情,又曾经生生逼着花情入了妖道,是如今夙白心中依旧不变的羁绊。
他因为自己的玄鱼泪,已然神魂归位。若按着那逆天法则所说,以二二的妖魂为引,玄鱼泪为祭,如今的阖溪还是个不完整体。
可怜二二,那最后残存的意志,还记得唤了自己和夙白。就那么两声……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的最后证明。
朝露垂首,一阵酸楚。
这时身边的夙白忽然低喘起来,她忙慌转头,才看那个阖溪居然毫不留情的伸手袭向阵中的他,漫漫血丝随着他法力的延伸不断的将夙白的精血度给自己,而每当血多一分,他的气焰则更盛一分。
惟愿至情花……他要了自己的眼睛后,开始向着夙白出手了。若是夙白的精血全数被收,阖溪就真的觉醒了?
“不行,阖溪,他是花情!你的妹夫,你妻子最重要的人,也是你最重要的人啊!”
话刚落音,阖溪的手微微一顿,便是在这迟疑瞬间,九天之上,忽然传来一声悠长而又威严的男子声音,当那声音响起的时候,不论是朝露还是夙白,都自颤抖了一下。
“究竟是谁冥顽不灵呢?”
他……来了。
一剑破空,威力更甚以往,而那一剑,自天际而下,分明是斩向困住夙白与朝露的穹窿大阵。
大地随之震颤,花前月下的院壁也跟着落下碎石些许。朝露护住夙白,被好几块石头砸的哼了几声,好容易消停后,朝露缓缓松开面前的夙白。
四目相对,有欢喜、有哀伤、亦有不舍。
因为他……来了。
身前是凉意堆叠着寒意,身后则是温暖如春,而那声温柔的呼唤将朝露召回了现实之中。
“对不起,露儿,师尊来晚了。”
朝露兀自跪在原地,捂着脸双肩微颤。她记得天香说过,他再也不会记得自己是谁。也记得走前,与他说过再见,从此相逢是路人。
而今,一切没有变化。师尊还在、夙白还在、只是心岸师兄已经不在。
不觉抽泣起来,虽再无眼泪,却始终控制不住情绪。
他说完此话便拔身而起,朝着阖溪冲去,真是宿命的冤家。
那年是他一剑斩去阖溪元神。如今又是当面一战。
前尘未忘,今生犹记在心。曾有那么多人嘲笑莫沉的忘路本事,那完全是转生之时,强要保留一丝记忆的代价。
在与素秦解读出这四句话的真实含义后,在最后关头险些被天香算计,好在有长琴,生生挺过了这一关。在天香苦苦哀求下,他仍然狠下心来,将其封在山洞之中,迅速赶到这花前月下最终的战斗地点。
希望一切都来得及……
阖溪即便还未觉醒,也是个狠角色,尤其是其随身法宝也浸润过夙白的血及朝露的泪,威力更甚,一时间紫光与黑龙缠斗在一起,短时间内不分胜负。
而夙白咳了一声,缓缓伸手,摸了摸朝露的发,从袖中掏出一件法器,“这件东西在我这里保存了很久,如今你已经有能力用它了,我的三公主。”
我的三公主……朝露迷茫抬眼,看着他手中那物事,惊讶的说:“天心双环!”
天心双环,盖天帝之心仁义之道,最可诛邪。
合璧之术,需持同心之道,用以守,则足以稳定心神之效;用以攻,则诛天下邪念化万世魔功之能。天心双环需男女合璧阴阳相合方能大同。
伊耆的话尚在耳旁响起,夙白苦笑着说道:“去吧……你二人此刻使它正是合适时机。”
眸光停留在院中战斗中的阖溪,哀伤过心,不留痕迹。
朝露接过阴环,微微颔首,双足一踏,朝着阖溪的方向飞去。
“师尊!阳环!”
夙白颇不是滋味的看着眼前那一幕。
——自己爱的那个女人正悬在半空之中,手中持着阴环,而莫沉也缓缓祭出阳环,天心双环,正在烈阳之下散着璀璨的光华。如今她的一切,都是他给的。甚至将她推到了那个人面前。
如今的朝露身上有夙白千年功力,有阴环相佐,游走间流光飞舞,再没了当初那半吊子模样。起手相合间更是威力契合天地,隐隐已有前生昭华之势。
莫沉在右,她在左。
莫沉道:“阖溪,你本不该来世间,回你该回的地方去吧。”
阖溪一张口,对天长嚎,只见方圆十里,忽然有万声应和。
地下瞬间钻出无数妖魔,各具形态,丑陋无端,残尸败骨也张牙舞爪的在地上爬行,正是面对着半空之中的朝露与莫沉。
“孩儿们,上!”
凤目微眯,朝露冷哼了声:“找死!”
师兄方才战斗的场景依旧在,他拼死到最后,她也要为其奏起这首最壮烈的镇魂歌,师兄,走好。你放心,十方一念,朝露心中,永远一念,此生不渝。
睁眼闭眼间,当时夙白学习天心双环的心得历历在目,功法口诀催动,阴环蓝光频闪,寒气逼人,而片刻之间,却在阳环的光华之下渐趋温柔。两环相合,天地正气融为一体,遮天蔽日的金芒从环内散发而出,袭向了遍地的妖魅。
只听见,哀号遍野。
缓缓闭上眼睛,她却想起了……第一次天魔大战时候,那恍若末世的场面。
此番阖溪也是将他的旧部召集,不论天心双环走到哪里,另一侧总会有生出的妖魅影卫。盖世间邪念,又是如何能一次铲除的。
正当胶着时候,蔚蓝天际之上,再度雷光引动,这番却不再是黑暗瀑地,而是祥光摇曳。
她看了眼莫沉,轻声说着:“果然……他们来了。”
九重天上的天兵天将们,正与此刻,若救世主般,落于地上。
阖溪的眸也陡然圆睁,哈哈大笑:“很好很好!我算计你们,想不到还是被你们算计着!你们这铲除余孽引蛇出洞的一招,用的着实太巧!太好!”
朝露噙着苦笑,眼睛始终不离莫沉。
余下的那些残兵都已经被九重天上的将领围上,而独留阖溪与他三人相对。
情势急转变化,阖溪已是无路可走。
他狂笑,他疯癫,他打起来依旧是不要命,甚至是比之以前更加狠烈。只是如何能敌得过莫沉与朝露的联手。却在胶着之时,朝露默默的停了手,整个人呆滞的看着天空与地面。
一切如往昔。
是死是活与她有何相干?
莫沉怎么打不过现在的阖溪?他不过是苟延残喘之势。
可是她的师兄心岸不在了,那么夙白,他还好么?
豁然白光闪过,却见那白衣男子腾空跃到自己面前,一鞭子束住了朝着自己扑来的阖溪。
微笑若往昔,声音若旧识,温柔似水,“姐夫,好久没见。”
阖溪顿时僵在原地,恰在此刻,莫沉手中的宝剑出手,直直的从阖溪的后背穿心而过。一道剧烈强光击打进阖溪的身上,引得他一声闷哼,然后再也动弹不得。
阖溪看着眼前那满身是伤的男人,从他清秀美艳的面上终于寻到了自己熟悉的影子,“你……是花情……”
“对,姐夫,是我。”夙白扶住阖溪,自己两腿一软,与倒下的阖溪一起跌倒在地,然后他拂开阖溪凌乱的发,露出有些暗淡的血瞳。“我来送你走。”
“是么……”阖溪的腹部忽然一阵剧痛,就看夙白痛苦的揪紧了眉头,抄起地上的剑,一剑锁进了阖溪身体里更深处。
“啊……”阖溪学着他揪起了眉头,颤抖着伸手,拭去他的眼泪,轻声问:“原来你还活着,太好了……那我的儿子二二呢……”
夙白哭了,这还是朝露第一次看见他哭。
他紧紧的拥住阖溪,这刚刚得来却又失去的羁绊。
“很好,我们都很好。”
“是嘛?我看你一点都不好。”
阖溪吐出一口黑气,渐渐闭上双目,一条黑龙再度盘旋而上,身体也在夙白的手中渐渐消散。
夙白紧紧的抱着自己的双臂,陷入了深深的痛苦深渊中。
朝露仰首,行行血泪止也止不住的下滑。
耳畔,犹自能听见一群群不知从哪里来的声音,高喊着:“恭迎娆天帝君、昭华帝后归位。”
她的手被莫沉牵着,脑中意识已空,只有那一声声的“恭迎娆天帝君、昭华帝后归位”刺痛其心。
恍然回头,却看地上那男子依旧抱着虚无一片,依旧流泪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