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一点……”他低喃着:“大概就是,你们原本都该将我放在第一位……却没有一个人这样做,即便是夙白,即便是师傅……”
他说到师傅二字时候,夙白忽然猛烈的咳出了声。朝露担忧的回头看了眼,他身上的血已经不再流出,但是侧身捂唇,丝丝连连的鲜血便滑落在地。
也不知脚底是什么阵仗,但凡夙白流的每一滴血,都被吸的干干净净,分毫不留。长歌……他真的想要夙白的命……
那她呢?他至今还未对自己动手?从她身上他又要得到什么?
长歌招手,那被折磨的不成人形的二二傀儡,乖顺的凭空而出,递上手中的酒坛,他将酒坛搁在手上,灌了口酒,才忧郁的看着天。
“一个帝君魂,万颗玄鱼泪。惟愿至情花,炙热凡人心。啊……一下子都齐了,这要让我如何是好啊……”
一个帝君魂,万颗玄鱼泪。惟愿至情花,炙热凡人心……
朝露听不明晰,只字片语便已将她彻底击垮,从头至尾,她终于懂了。
“天香也是你的人?”
从那天地大阵引来师尊,致师尊昏迷不醒,骗得自己万颗泪后,再让夙白心甘情愿转尽修为还复妖身,一环一环,居然毫无破绽。
好狠……太狠了……
忆及此刻正在天香身边的莫沉;忆及那与紫洛争斗生死未卜的心岸;忆及身后气若游丝的夙白,险些又掉下泪来。
可惜此刻她已经无泪可落,只能酸楚的呕出声来,可恨、可恨!紧紧握住了拳,她反复念叨着:“你赢了……你真的赢了……”
至此刻即便是万事都已经明了,却依旧想不通,前世娆天爱了一辈子的女人,这辈子居然会起了相害之心。
不过她已经没有余力想这些,既然她爱的人,无论是师尊莫沉、师兄心岸、幼时玩伴二二、夙白,都已危在旦夕,她还要做什么负隅顽抗的事情?算了,一切都算了吧。
她微微一笑,松开了拳头,颓废的后退几步,然后走到夙白身边,缓缓坐下。
深吸了口气她轻声说:“对不起……对不起……你把修为度给我完全白费了。”
夙白声音已经低的听不太清,他摇了摇头。
是谁说,是谁说……
要守着昭华,永生永世……
是谁说,是谁说……
要陪着露儿,不离不弃……
二人十指相扣,相互倚靠。
一个笑说:“我记得有一个当年,你还是个战神,无往不利。”
另一个笑着说:“嗯,那时候你还是九重天上的帝后,享尽尊荣。”
也是,太久了,都快忘记那时候的自己。所以自己变了、娆天变了、洛无极变了、紫洛变了、素秦变了……二二也变了……呵,垂首低笑,这世间怎可能有一成不变的东西。
然后她靠在他的肩上,微微一笑,“如今我是个没用的半仙……”
“嗯,如今我也不太有用,彼此彼此,倒也算是一对同命鸳……。”
夙白尾音顿止,难得的将那调笑的话吞回了腹中。
朝露听了,却感慨万千。原来唯有一样,经久不变。洛无极、夙白……都选择了执着守候。
生不起,死的对。他们相遇的很早,相知的太晚,相守时光却这般长,倒也值当了。
长歌面上哀伤,似乎并没有将他二人的对话听进去,他呆呆的看了会远山,忽然对身旁的傀儡说:“有东西来了。去照应着。”
傀儡长臂一伸,嘶鸣着就朝着院落外跑去。
朝露心神微动,凝目朝着阵外看去。花前月下的这个院落外便是两山合围,而山峦绝处,却有两个黑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小小!”
那个笨蛋桃花鸡,这个时候跑回来做什么?
“小小,你快回去!别过来……”傀儡已然腾空,在绝壁上奔跑起来,那方向,已然是有着与小小、小黑对撞的趋势。
“二二,别伤害它!”凤目上扬,显出几分厉害本色。不知是不是方才与夙白的一段对话,让她逐渐找回了烟云往事中最真实的自己——玄鱼一族的三公主、昭华帝后。
“哭啊,你哭出来我就放过它。我算计着觉着玄鱼泪不太够,只要你再多哭点,我就不让它死……”
小小一声痛苦的嘶鸣,只看山峦尽处,忽然山石炸裂,从空中碎成数瓣纷叠跌落,朝露眼睁睁看着小黑在天空翻滚几下,忽然消失不见,顿时揪紧了心。
朝露胸腔中气蕴丹田,不觉又想砸向那外围桎梏住自己的大阵,但她不能因为自己的冲动反伤害了夙白,于是忍耐颇久,缓缓举起双手。
“你说的没错二二,这世间朝露的确欠了你,但真心告诉你,夙白没有,从来没有。”她冷然将手举到自己的眼睛前,将心中的怨愤尽数说出:“虽我明知你已经不是那个二二,那么长歌,你逼我至此,这双惹尽烦扰的眼睛,我宁肯不要,万颗玄鱼泪?这世间就再也没有人可以给你!”
“有胆气!”长歌拍掌,总算舒了口气说:“方才觉着突然天下无敌了就有些寂寞了,想不到你在这里头还敢威胁我。有胆气!好!”
“放走小小、小黑。”
世间情人若不能两全,那么便让这两只鸟儿成双对,享花下风月,守万岁千秋。
“好、好!”长歌笑,两眼弯弯赫然像极了那年天真无邪的二二,咧嘴一笑,“放、放。两只小鸟而已嘛。”
朝露放下手,抬眸看着远方,傀儡似乎接受到信息,猛然刹住攻击,开始回返。而可怜的小小,它盘旋了数圈,折返下山谷,待它再浮起时候,背上已然多了只黑色的大鹰。不知此刻小黑死活,但至少保住了小小,朝露惨然一笑,想起了那些无忧无虑岁月之中,这座回忆满满的青山。
夙白扶住自己的胸口,只感气血愈来愈虚。
那两只大鹰,若没记错,一只是妖兽,另一只则是仙兽……妖与仙啊……他的目光移到朝露背影上,好一抹风流体态,却怕是终于此,修为尽度却换不到她的活路,微微有些不甘心啊……不遗憾也不甘心。
僵持着,长歌迟迟不动手,这让朝露及夙白都有些莫名。
此时见日头有些偏移,长歌自己未免也烦躁了点,自己喃喃着:“紫洛那边究竟怎么回事,到现在也没得手么?”
朝露与夙白对视一眼,心岸师兄目前正与紫洛僵持着,难道有什么转机?
院门忽然吱呀一声,枯叶缤纷,长歌咦了声,说道:“紫洛什么时候养成了正门走的习惯?”
朝露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豁然起身,心中暗念着:是师兄……不、师兄还是不要来……
一则希望看见的人是师兄,至少知道他此刻无恙;又希望看见的不是他,因为如果到了这里就是更加危险。这般两难心境让她浑身冒出了冷汗,紧紧的盯着那块挡住了视线的假山石。
一双白色的步履印入眼帘,而想来走的有些艰难,竟然趔趄了两步,朝露看见此情此景陡然喊出了声:“师兄!!”
心岸单手持剑,背上负着惜芳,缓缓出现在众人面前,他双目一弯,对着阵中的朝露笑着说:“师兄准时到了哦。”
惜芳伏在他背上边哭边说:“心岸……你……”
“嘘,乖,别说了……”心岸回头轻声说,然后将浑身瘫软的惜芳放下,直直站住看向长歌。
四目对视,他没有任何惊诧,只是平静的说:“果真是你。”
长歌右手一伸,一柄晶亮宝剑出现在手中,左手滑在上头,“想不到他失败了……”
“心岸只是险胜而已。”心岸抚着胸口,唇色惨白。
惜芳正在哇哇大哭的当口,忽然回头看见阵中形容也不太好的朝露夙白,不觉双眸一紧,再看向场中的心岸,那双眼睛中的坚定是她从来没见过的,渐渐止住了哭,想起方才那场争斗,谁输谁赢她已是记不清楚了,只记得血溅九天,紫花弥漫,风过而息后,心岸跪在自己面前,苦笑着说:“让你这么傻,居然要代我去。”
“但是……”
“走吧,我们去找露儿他们。”心岸俯下身,接过惜芳的手,缓缓背起,却因为伤势有些重,再度跪了下来。
“你先走吧,不用管我。”惜芳浑身瘫软,哭着说。
“傻丫头,既然他算出我二人会天地永隔,那么也要一起走到世界的尽头。”
“可是……”
没有可是,心岸一介凡人,却绝不可能做弃去心爱之人的行为。
到达这里了,终于要结束了。
心岸喘了口气,抹去唇角的血丝,然后举起剑对着长歌:“恐怕长歌长老如今的功法比我这掌门强些,不过既然能胜了自己的师兄,那么也不一定会败给你。”
“凡人如蝼蚁,你当自己还是当年的上仙么?”长歌恨恨的持剑,一圈扫过后,瞬间周围物事皆成齑粉。
“蝼蚁亦能撼天。”心岸终于将目光投至朝露身上,莞尔一笑,颇为轻松的道:“露儿。”
“师兄,你不该来,你应该带着惜芳走的。”
天涯海角怎么能没有你们的归处?
“若惜芳与心岸走了,怎么能够安然余生?”这次换惜芳抢了话,她倚在枯草丛中,与心岸对视,心灵何其契合。
心岸是凡尘之中最像神仙的那一个,在此种情形之下依旧云淡风轻、依旧谈笑风生、依旧重情重义、依旧看淡生死。
连她与夙白也做不到这点。
心岸此刻已然与长歌斗在了一起。
意到、心到。他怆然狂言:“露儿,看师兄再为你舞一次十方一念。”
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他身着一身白色道服,翻飞的衣摆在空中画出极为完美的弧线。
剑走龙飞,每一剑都指向长歌,落叶已缤纷,大雨忽至。
“十方世界,一念之间。”他吟唱着,若天籁之音,激起群鸟鸣喝。
“一念生。”长剑挽了个剑花,若迦叶菩提,若群花初绽。
“一念死。”雨水坠地,没入泥中,却不染其身,剑啸长空。
“一念成魔,一念成佛。”道心坦然,其途漫漫,剑走游龙,居然将长歌向后击倒,一剑挑入他的左臂。
瞬间,爱与憎,无不翻飞。
“十方一念,好一个自悟招式!”长歌狠狠的撕掉左臂碍事的袖袍,满脸的憎恶,“但是你莫要忘记,你现在是个重伤在身的人,伤了我已是极致。”
他一剑变招,从手中激射而出,在两个女子的惊呼声中,飞进了心岸的心口。
“师兄!”
“心岸!”
心岸的手僵住,然后痛苦的神情爬上面部,他摇了摇手,将那柄剑从自己的胸部拔下,扔在地上,“没事的。”
他灿烂的笑,与这枯色满园的花前月下恰成对比。朝露缓缓落下心中焦虑,沉重的叹了口气。
可当他甫一说完,便重重的跪在地上,大口的喘着气。
长歌狂笑。
朝露心微微一松,刚想说些什么,却听惜芳又爆发出一声痛哭。
心岸大大的呕出一口血,跪倒在地,惜芳爬在他的身边,声声凄厉:“心岸,你不要走,不要抛下我!”
“怎么会……他方才不是还好好的……”朝露几欲晕厥,只感到世界都在旋转,好在身后有夙白支撑。
只是很明显,心岸已然是樯橹之末的态势。
“他没有心啊!没有心啊!他一直不让我说!他的心被紫洛活活掏了出来,可他全凭自己那些力量坚持到现在……”惜芳明知结局如此,只是到了这刻,她依旧无法接受这个现实。
惜芳抖抖索索的伸手拂开心岸的外袍,只见胸口处早已血肉模糊。尖叫一声,惜芳已是接受不住现实,昏迷过去。
“师兄……师兄……”
我以为你会没事。我真的以为你战胜了紫洛。
不,你当真是赢了,只是没想到会坚持到这里。
是他,少年时分,一辆马车,冰天雪地,回眸浅笑,通天眼的彻亮,照耀心底最冷的角落。
是他,九重天上,一句温言,灵台关上,相伴相携,十方只有一念,却还是暖了寂寞的心。
心岸师兄……
朝露重重的跪在地上,一滴血泪从眼角滑下。
“没关系……待会……我们都去陪你……心岸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