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昀便去看齐小观带回的东西,“郡主催着去韩府想要拿回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齐小观笑道:“谁知道!无非是醉迷糊了!”
可宋昀的手却很准确地搭上那把琴,“这是……太古遗音?”
齐小观便知宋昀在宫中这段时日,只怕早已将师姐从前之事打听得明明白白,遂笑道:“不错。其实她若在三年前便收下这把太古遗音,也许后面的事都不会发生。可惜阴差阳错,宁献太子没能逃过那场劫数,师姐同样身心重创,至今不曾复原。”
他顿了顿,负手看向宋昀,“其实我也不知道师姐和凤卫重回宫廷,到底是对还是错。她的至爱已然失去,她的至亲若再给她致命一击,只怕她很难再站得起来。但世子似乎认为师姐回来更合适?”
齐小观虽不知秘道之事,却也心地玲珑,早看出是宋昀暗中请旨并设法从中斡旋,千方百计让十一和帝后化解心结。
宋昀也不隐瞒,叹道:“不然该如何?俗有云,见面三分情。怕就怕,本有七分情,被人朝夕馋谤,终只剩了三分情。若再不珍惜,由着人继续馋谤,下一个被抓的,就不只是路大公子了!”
齐小观道:“皇后已否认是她派人抓的路师兄。”
宋昀道:“的确不是皇后派人所抓,但皇后必然知情,且未曾阻止。”
齐小观心头同样亮如明。镜,说道:“皇后对凤卫尚念旧情,便是暂时不知,早晚也会知晓。施铭远敢抓路师兄,最低限度,应该不怕皇后知晓,更不怕皇后追究。”
宋昀道:“所以,皇后希望郡主回来,凤卫回来。”
齐小观蓦地转过脸,盯向宋昀。
宋昀坦然与他对视,缓缓道:“我到京城未久,但承蒙皇后看重,几乎每日入宫侍驾,很多事并不相瞒。郡主出走,凤卫离心,等于断了皇后左膀右臂,很多事便不得不倚重施相。后果便是……尾大不掉,养虎为患!所以,三公子不必怀疑皇后用心,至少目前状况下,她盼着拢回郡主的心,绝不会再对郡主不利!”
宋昀说得已经很明白,也很实在。
即便不考虑亲情,云皇后也不会再想着除掉朝颜郡主。
她需要借助凤卫来制衡施铭远的势力。
而施铭远借口凤卫已为他人所用抓了路过,并试图将齐小观等一网打尽,未始不是因为看出了云皇后的心思。
铲除凤卫,云皇后必须更多依赖施铭远操控政局,同时又断绝了朝颜郡主复出报仇的后盾,可谓一举两得。
若这次朝颜郡主和凤卫没有回归朝廷,而是在救人后杀开血路逃出京去,以施铭远的心机,应该不难挑拨起帝后的猜疑,那么朝颜郡主和凤卫很可能会面临重重追杀,甚至不得不逃离楚境,终身无法踏入故国一步。
是眼前这位手无缚鸡之力的晋王世子,利用他对帝后和朝颜郡主的了解,悄无声息地彻底改写了那个可能会相当惨烈的结局。
齐小观不知该是放心还是担心,谨慎地看向宋昀,“我听闻,世子乃是施相引入宫中的?”
宋昀浅笑,“三公子,我姓宋。”
宋,楚之国姓。
齐小观的面色终于柔缓下来。
宋昀踏出琼华园时,天已黑得透了。
于天赐迎候着,踌躇着上前问道:“世子,你跟朝颜郡主走得这般近……”
宋昀低眸,“先生,得罪了朝颜郡主,于我可有半分好处?”
于天赐忙摇头,“真没想到她竟是朝颜郡主……以她跟世子的情分,世子相帮也是应该,而她想来也不会白承这份情。多了这份助力,自然于世子未来大有好处。”
“那么,施相那里……”
“世子放心,我会告诉施相,帝后念着往日亲情,一时舍不得郡主,若在此事上苦苦纠缠,恐会惹来帝后猜疑,不宜操之过急。世子利用这机会与郡主走得亲近些,日后郡主有什么动作,也就不容易瞒过世子。”
宋昀微笑,“那便拜托先生了!我若平步青云,先生必在青云之畔!”
“是!”于天赐躬身行礼,再不敢如在绍城和越山时那般托大,“不过,还有一事公子千万记得。公子万万不可流露对郡主的恋慕之意,更不可想着求娶郡主!施相和朝颜郡主之间,完全不同于寻常的政见不合……”
“知道了。他们无非……你死我活。”
宋昀在宫灯摇曳的光线里缓步走向巷子里候着小轿。
依然一身浅浅淡淡的湖青衣衫,他看起来就像一团随时会被吹散的梦,清逸缥缈得不真实。
可他一步一步,走得稳健沉着。
韩天遥在第二天午后才有空带着小珑儿和狸花猫来到琼华园。
齐小观远远瞧见小珑儿,便忍不住垂头看看自己衣衫。
小珑儿顿时红了脸,上前行了一礼,便道:“三公子,我手里没水,再不会泼湿你衣衫啦!”
齐小观忙笑道:“没事。便是泼了也没事,我在这边有的是换洗衣衫……咦,这丑猫也带来了?”
他伸手去摸狸花猫的脑袋。
狸花猫两天没见十一,忧郁得每天吃鱼都顾不上吐骨头,午间遂被鱼刺卡了一下,喉咙到现在都不舒服,正垂头丧气,忽听得有人骂它丑猫,顿觉屈辱无限,抬头向齐小观恶狠狠哈了口气,没等齐小观回过神来,便一爪子挠了过去。
齐小观缩手不及,手背上顿时一道血痕。
小珑儿一时傻眼,却很快回过神来,抓过齐小观的手向他身后的从人叫道:“快去打水来,猫爪子毒得很,这伤处得赶紧用清水冲洗……”
韩天遥苦笑,自己牵过趾气高扬睥睨全场的狸花猫,说道:“小珑儿,那你就在这边先照顾三公子吧,我带花花去见郡主即可。”
小珑儿握着齐小观的手,脑袋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又挽过袖子,接过从人端来的清水放在一边山石上,牵了齐小观的手去冲洗。
齐小观连声道:“不必了,不必了……”
奈何小珑儿紧紧抓着他的手,若他硬生生甩开未免太不给师姐这个小妹妹面子……
韩天遥带着狸花猫走向后园时,忍不住便思量,若他被狸花猫抓了,不知十一会有何举动。
最大的可能,她会一边喝酒,一边以和狸花猫同样的神情,睥睨地看着他,嘲笑他堂堂大好男儿,居然被猫给抓伤了……
走不多远,身后又传来一阵惊叫。
韩天遥转头看时,正见那盆水翻落于地,齐小观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衣衫再度被浇湿了大半边……
韩天遥掩目不忍相视,再也想不明白,原来那个聪明灵巧的小姑娘为什么这两天忽然蠢笨成这样。
不得不庆幸,他从不曾被狸花猫抓伤。
便冲着这一点,即便从此狸花猫住在了琼华园,他也得天天过来喂它鱼吃。
必须来。
狸花猫抓伤齐小观,依然委屈烦躁,无奈脖子上拴着绳索,且前面负手牵着它的大高个儿主人看起来没那么好欺负,一拳下来猫脑开花可就无处诉冤了,于是一路便走得心不甘情不愿,不时粗着嗓子惨叫几声以示愤怒。
那边月洞门外,便传来女子声音:“王妃,这园子里养了猫呢!”
便听另一。女子漫不经心道:“她养猫?算了吧!若说她养老虎我倒是信!”
韩天遥回头看了眼傲娇痴肥的狸花猫,顿感那女子说得很有道理。
而领他前行的太监已退到一边,让出大道来,向来人行下礼去,同时提示韩天遥道:“南安侯爷,这位是济王妃!”
来者竟是济王宋与泓的王妃尹如薇。
宋与泓、十一都曾提过尹如薇,虽只偶尔几句,但韩天遥已看出宋与泓对自己青梅竹马一起在宫中长大的王妃很不喜欢,甚至可以用憎恶来形容。
但奇怪的是,济王对尹如薇极其冷落,坊间对此倒也没有太多议论,偶有人提起,也不过说济王流连勾栏,未免冷落了王妃。
可楚人雅好音律,常以填词赋曲为乐,卿侯将相多与青。楼女子交接来往,素日大小宴乐也爱传宦妓征歌侑酒,上下不以为嫌。
故而韩天遥连纳十余姬妾,也不过得些风。流名声,再不会因此指摘其人品;济王爱到勾栏看戏,顶多说他年轻任性,也算不上太大瑕疵。
算来尹如薇不仅是皇子嫡妻,更是太后侄女,韩天遥也只能立于一边,待尹如薇出来,向其行了一礼。
“枢密院韩天遥,见过济王妃!”
尹如薇正带着两名侍儿步出,闻言顿住足来,却将韩天遥打量了下,才微微一笑,还礼道:“常闻南安侯将门之后,文武双全,气宇不凡,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韩天遥逊谢,又问道:“王妃这是过来探望朝颜郡主?”
尹如薇浅笑,“已经两年未见朝颜妹妹,自然要过来一探。”
她容貌出众,眉眼如画,着一身藕合色交领襦裙,罩着长及膝下的丁香紫窄袖褙子,如云鬓发间点缀着两股嵌宝金钗,竟是极家常的装束,观之可亲可近,全无半点富贵中人的倨傲气息。
可宋与泓明明说过,宁献太子、朝颜郡主待之所以闹到这步田地,正是由于眼前这个看来爽朗亲和的女子。
狸花猫又喵喵乱叫,挣动之时把扣于脖颈的绳索拉得笔直。
韩天遥墨青衣衫,举止沉着,孤高冷峻,牵着这么一只全无体统的蠢猫,怎么看怎么怪异。
但尹如薇并未质疑他为何牵来一只猫,而不是牵来一头老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