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庆十八年(1813年),河北、河南、山东等地爆发天理教农民起义,有一支起义队伍竟然里应外合,攻打进戒备森严的紫禁城。嘉庆帝大为光火,颁谕旨斥责百官昏庸无能,没有良心。龚自珍因此写出有名的政论文章《明良论》,对嘉庆帝的谕旨进行了针锋相对的批驳。
1813年上半年华北地区大旱之后又大雨,天理教两地首领见时机已到,决定起义。却因首领之一李文成被捕,起义提前,而又来不及通知另一首领林清,使其也被捕等原因导致起义失败。起义虽然失败了,但它沉重打击了清王朝,起义爆发时山东等地也纷纷起兵响应,可见刀光剑影对封建统治造成的威胁。为此,嘉庆帝在起义爆发后由热河赶回京城途中下达的《罪己诏》中表示要“返躬修省,改过正心,上答天慈,下释民怨”,但是他把引起农民起义的责任全推在群臣身上。
事实上,清朝统治机构臃肿庞大、官吏昏庸无能、吏治腐败是引发农民起义的根本原因,也即根子还是在皇帝那里。例如,乾隆帝好大喜功,喜欢臣下奉承,这就为官员们以孝敬皇上为名进行贪赃枉法创造了条件。
面对这样的形势,22岁的龚自珍写了著名政论《明良论》(共4篇),针对嘉庆帝的《罪己诏》提出自己的异议,用传统说法立论,从“君不明因而臣不良”的角度探索动乱的根源,批判吏治腐败的同时,也批判君主专制。
例如,在《明良论》二里,龚自珍说当今读书做官的人,官当得越久,精神面貌也越卑下,各种恶习就越顽固,龚自珍特别对官员们无耻的心理活动进行了揭露。
今政要之官,知车马、服饰、言词捷给而已,外此非所知也。清、暇之官,知作书法、赓诗而已,外此非所问也。堂陛下之言,探喜怒以为之节,蒙色笑,获燕闲之赏,则扬扬然以喜,出夸其门生、妻子。小不霁,则头抢地而出,别求夫可以受眷之法,彼其心岂真敬畏哉?问以大臣应如是乎?则其可耻之言曰:我辈只能如是而已。至其居心又可得而言,务车马、捷给者,不甚读书,曰:我早晚值公所,己贤矣,已劳矣。作书、赋诗者,稍读书,莫知大义,以为苟安其位一日,则一日荣,疾病归田里,又以科名长其子孙,志愿毕矣。且愿其子孙世世以退缩为老成,国事我家何如焉?
文中龚自珍不仅形象细致地刻画了这些官员的无耻,而且指出这是君主专制的结果,君主要巩固自己的独裁地位,势必就要摧残官员的廉耻之心,使之变成听命的奴仆。
君主专制造就昏庸无耻的官吏,昏庸无耻的官吏维护着君主专制,这样的国家政治怎么会不腐败?对此,龚自珍作了这样一个比喻:
人有疥癣之疾,则终日抑搔之,其疮痛,则日夜抚摩之,犹惧未艾,手欲勿动不可得,而乃卧之以独木,缚之以长绳,俾四肢不可以屈伸,则虽甚痒且甚痛,而亦冥心息虑以置之耳,何也?无所措术故也。
清王朝是中国封建社会的末期,君主专制造成的腐朽性,已为许多思想家认识,他们把批判的矛头指向君主专制。如清初的黄宗羲说:“天下之大害者,‘君’而已矣!”龚自珍继承了这个传统,一直都对封建纲常的核心“君为臣纲”提出非议,“抵制专制”。
这在中国思想发展史上有重要意义,反映了近代民主主义思潮的兴起。他在《乙丙之际塾议》第二十五中说:“居民上,正颜色,而患不尊严,不如闭宫廷……”可见他对君主专制的痛恨。
在《明良论》中,龚自珍还只是对封建统治的各种具体腐败现象进行批判,而在他其后所著的《乙丙之际箸议》中他已上升到历史的高度来看待这些问题,对现实政治的发展趋势进行议论,把现实社会断定为由“乱世”转变为“衰世”。
在《乙丙之际箸议》第九里,他提出自有文字以来“世有三等(治世、乱世、衰世)”的说法,对“衰世”情况进行描述,并提出衰世社会最严重的问题是缺乏人才,统治阶级用种种思想观念、规章制度对人来进行精神扼杀,使其失去历史责任感,社会开始衰败。龚自珍对衰世极为忧虑,提出貌似稳定的社会行将解体的警告,他的观察是深刻的,认识是敏锐的。
在这个时期龚自珍以象征手法写政论文《博隐》,文中他以“日有三时”,即早时、午时、昏时作比喻,说明社会历史的变迁,警告封建统治“衰世”的到来。在象征性的描写中他大胆、坚决地对封建衰世进行批判,并预言一种新的封建力量的兴起,对未来反对封建斗争风暴的来临充满憧憬。
龚自珍在向统治阶级发出警告之后,又鼓动统治者赶快进行社会改革,他希望清王朝统治者主动改革法令、政策,进行“自改革”,以扭转衰败局面。
25岁在上海时,龚自珍把以前所做的文章汇编成集,命名为《泣序文》,意思是集中的文章都是忧世伤时之作,他要为现实社会政治的危机而痛心哭泣。积学之士王艺荪及龚自珍的朋友看了这本集子后,都大加赞赏,但又都劝他放弃这些批判性太强的文章,以免遭迫害。但他不甘愿就范于统治者而为腐朽统治粉饰太平,做俯首帖耳的奴隶,毅然坚持“批判”这条路,这正是他的可贵之处。
嘉庆二十三年(1818年),龚自珍27岁,第四次参加乡试,中浙江乡试第四名举人。两年后,以举人资格任内阁中书之职。此后的20年中,除因母亲去世,回南方小住三年以外,他一直长住北京。中举之后,他以为再通过会试中进士,可谋得较高官职,施展政治才干,却直到38岁第六次参加会试和殿试时,才中三甲第19名,成为进士,但在其后朝考中以“楷法不中程”之因未能列为优等,因而未能进入翰林院,又不愿到于国家政治不会有大的补救的地方任职,便在京任内阁中书共15年。道光十五年(1835年)才改任家人府主事,1837年以改任礼部主事祠祭司仪行走,后又补礼部主客司主事,仍兼祠祭司。
这是龚自珍京华议政,呼吁改革的20年,他虽一直只担任冷署闪曹的小官,却始终保持着关心国家大事的热情。通过朝廷考试答卷、向高级官员上书,与有识之士交游、撰写政论文章等形式,批评时政,急切呼吁改革。他在“自古及今,法无不改,势无不称,事例无不变迁,风气无不移易”的思想指导下,针对当时的社会问题,提出一系列改革建议、“医国”方案,以图挽救国家危机。这些建议方案虽然并未超出封建主义的范畴,是在现在秩序上作些改良,但毕竟与当时现实政治处于对立地位,这样做是很需要勇气的,在当时和以后都发生了振聋发聩的作用。
龚自珍这时在学术思想上坚决抛弃了乾嘉学派的考据之学,而接受了《春秋》公羊学派(刘逢禄、左存与)的影响,以“三世说”社会发展观点呼吁改革,巧妙地借考史讲经形式来议论时政,使学术研究与现实社会政治联系起来,而能经世致用。研究的课题也很广泛,即研究所谓“天地东西南北之学”,其中特别注重于当代典章制度和西北边疆民族地理研究,因而得以对现实社会政治问题提出较为中肯的改革建议。
由于屡考屡败,久居下位,改革主张不被接受,因而龚自珍悲愤的心情愈见沉重,他常用诗歌的形式来表现这种心情,形成他诗歌创作的第一个高峰期。此间诗作,如《能公公少年行》《十月廿夜大风,不寐,超而书怀》《夜空》《秋兴三首》《咏史》,都表现他对黑暗政治无法调和的敌意抗议,和从挫折失望中产生的悲哀,跃动着一个极其动人的封建社会叛逆者、改革者的形象。
他认为,一个衰败社会的主要特征就是缺乏人才,“左无才相,右无才史,阃无才将,庠序无才士,陇无才民,廛无才工,衢无才商,抑巷无才偷,市无才驵,薮泽无才盗,则非但鲜君子也,抑小人甚鲜”。人才困乏的原因在于整个社会嫉才妒能,遇有“才士与才民出,则百不才督之,缚之,以至于戮之。”由是他大声疾呼:“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