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大学生品读“三言”
8036300000087

第87章 小水湾天狐诒书 狐有天书狐自珍家破业荒笑王臣

《小水湾天狐诒书》是选自《醒世恒言》第六卷,属神仙怪异类题材的小说。

文章开头以黄雀衔环的故事作为小说的“入话”。小说的“入话”在以前只是用来稳定和招徕听众,往往与正文的内容关系松散,且较冗长;而“三言”里的“入话”经过冯梦龙的删繁就简,其与正文的内容有较为紧密的联系。像本文的“入话”就以杨宝的好善行仁而得好报,作为下文王臣贪玩好事招灾惹祸的对比对象,以此直接推出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因果报应观。文章中,作者明确说:“……故把衔环之事做个得胜头回。劝列位须学杨宝这等好善行仁,莫效那少年招灾惹祸”,劝善戒恶的意味非常之明显。

缪咏禾在《“三言”二题》中说:“用非常的突出事件来说明高度的道德伦理,这点是开启‘三言’思想内容的钥匙。”我们先来看一下文章的题目。题目中的“诒”,意思是欺骗,即小水湾的天狐骗取天书。那么为什么要骗,如何骗呢?其实,这天书本来就属于天狐的。当日主人公王臣途经茂林时,见两只野狐,靠在一株古树上,手执一册文书,指点商榷,若有所得,相对谈笑,一时好奇心起,便弯弓射狐,夺了此书。然而,此书并非常物,里面尽是蝌蚪之文,凡人一字难识。按说一本不识一字的书,本无可争夺,扔了或归还便是。只因这王臣见两狐三番五次讨天书,逞强好玩之心大起,竟不予归还,于是两狐才会设计“骗”天书。

如何骗呢?两只野狐心生五计。一计,被射中左眼的野狐化作路人借宿旅店,以反称左眼被野狐射伤为话机,引起王臣兴起聊狐,而后欲借与王臣把酒聊天之便取天书,没料却被店家的孙儿识破;二计,夜间狐叫鬼鸣,使得旅客难以入眠,以期引起他们的不满而劝说王臣还天书,怎知王臣倔强,偏不听众人劝;三计,野狐乔装成王臣的家仆王留儿,误传其母已殁,并瞎编“作速一切处置,备办丧葬之事,迎柩葬后,原往杭州避乱。若不遵依,死不瞑目”遗命,以致王臣贱卖家业;四计,野狐假扮为王臣的随从王福返乡,骗说因故人之遇,得了官职保了家业,一切稳妥安然,欲接妻母团圆,故而导致王母草率变卖家当;五计,野狐假扮为王臣弟弟王宰,谎称因得母亲凶信,星夜赶来奔丧,顺理成章地证实此为虚言后,被告之野狐之事,于是趁假意解天书之疑便宜,夺走了天书。

但是,此五计并不是简单的情节罗列,而是环环相接,扣人心弦,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给人一种拨开云雾、豁然开朗的感觉。例如,“王福带信归家见王臣母妻”一节,作者写王福“左眼损坏”,看似闲来之笔,待到最后揭晓,此王福实为被王臣弹弓伤及左目的野狐所变时,读者便都恍然大悟,拍案叫绝。其他如野狐化身仆人王留儿诱骗王臣轻废家产、化身王宰夺回天书等情节都具有异曲同工之妙。

主人公王臣的性格就是在这样套中套、局中局的情节中柳暗花明,在曲径通幽中昭然。

王臣,出身商贾之家。在传统观念中,士农工商,商居其末,可见其地位是受贬视的。文章开头,王臣就以“略知书史,粗通文墨,好饮酒,善击剑,走马挟弹,尤有所长……”这样一种有点流氓气的纨绔子弟形象出场。从文中王臣的言行,我们也能感受到王臣这种公子哥爱惹是生非的性格。例如,途中见两狐在古树下看书,他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叫道“这孽畜作怪”,弯弓便射,因此而与两狐结下梁子。之后,野狐化身人样向王臣索要“天书”时,王臣并没有见机把书掷还野狐,而是逞一时之气,不听众人言,最后导致家业被狐精弄得七零八落。

纨绔子弟从来多痞性。在文章中处处可见王臣的痞子形象。比如,在扬州码头暂作停歇,不期与家人相遇,方得知母亲尚在。登船见母时,一眼觑着王留儿在船头上,竟不问情由,揪住便打。又如,野狐假借“王宰”之身,批斥王臣言语:“那狐自在林中看书,你是官道行路,两不妨碍,如何却去打他,又夺其书?及至客店中,他忍着疼痛,来赚你书,想是万不得已而然。你不还他罢了,怎地又起恶念,拔剑斩逐?及至夜间好言苦求,你又执意不肯。况且不识这字,终于无用,要他则甚!今反吃他捉弄得这般光景,都是自取其祸。”可谓句句属实,字字在理,真是王臣痞子形象的精当注解。

从主人公王臣坏且痞的形象中,“因果报应”的伦理观得到了很好的印证。

然而,作者对王臣形象的塑造也不尽然是不好的,相反的,从某些方面来说,比如,对母命言听计从,可以说他还是个孝子。你看,当被化身王留儿的野狐骗说其母已殁时,王臣痛哭悔恨。而后听从母命要变卖家产,“亲戚晓得,都来吊唁,劝他不该把田产轻废,王臣因是母命,执意不听众人言语,心忙意急,上好田产,都只卖得个半价”,其孝心可见一斑,有诗为表:“仗剑长安悔浪游,归心一片水东流。北堂空作斑衣梦,泪洒白云天尽头。”

可叹?可怜?可悲?按照常理,从家道殷实沦落到家业如此颓败的境地,似乎应该赚取读者的几掬眼泪。可是,作者却没有把情感的氛围煽动到让人心酸落泪的程度,相反的,我们读来却有一点搞笑滑稽、活该如此的快感。且看:当王臣在扬州码头与家人不期而遇时,自己身披麻衣却见母亲尚在,不得不赶忙易衣换帽;当其母知“凶信”原委,怪其不孝、净说鬼话时,王臣拿出书信待要证明其“清白”,却不想是一幅白纸;当两狐夺得天书,亮出事情真相时,王臣气焰火涨,欲抓却不得,大喝众人奋勇前去追捕,仍无所得,只能任由两个狐执着书儿在前戏跃……这些情节如同轻喜剧电影,只要稍加想象,构筑生动画面,必定令你忍俊不禁。

用轻喜剧的格调宣扬劝善戒恶、因果报应这种严肃的话语,似乎给人轻佻的感觉。然仔细品读文章,你会觉出小说在完成传统载道的“使命”的同时,多了几分俏皮之感,读来不再有以往古文固有的“艰涩刻板”,相反的,像观喜剧电影一般,令人轻松欢愉。这是晚明时期市民阶层兴起形成的享乐娱化风气的反映。

(黄凉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