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大学生品读“三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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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唐解元一笑姻缘 唐伯虎点秋香戏说历史何妨

《唐解元一笑姻缘》讲述了唐寅的一桩风流韵事:唐寅在苏州阊门游船上为华学士府中的丫鬟秋香一笑所迷倒,竟一路追到华府并自卖为奴。凭一己之才,赢得华府上下喜爱后,娶得秋香,并相约逃走。后来,华府苦寻二人下落,终于明白事情原委。

这篇拟话本开创了以唐伯虎点秋香为故事题材的文学作品,其本身的艺术价值并不高,但对后世同题材作品却有不可忽视的意义。它奠定了作品的思想主题与情感基调,后世的小说戏剧作品基本难以突破其藩篱,因而以历史的眼光来看,便有较高的文学意义。它笔挟歆羡之感,投射出了以唐寅为代表的晚明文人放诞不羁的精神风貌;它突破真实历史的束缚,将一桩风流韵事移植到“我笑他人看不穿”的唐寅身上,演绎出一场千古爱情佳话。在这种历史真实与小说虚构的错位中,具有多重审美效应的唐寅,其形象是值得反复玩味的。

这篇小说故事来源于简练的文言笔记,与原文本相较,其叙事长度被大大拓展,同时其情节也更富有趣味与诗味。唐伯虎因秋香一笑而钟情,不惜一路追随,乃至自卖为奴,这本身就是一条趣闻。而高高在上的风流才子不顾自身行止,大胆地追求社会地位低下的丫鬟,这本身是富有诗味的:其中既隐含着作者对情的肯定,也有着对封建等级制度的否定。其诗味不仅在于唐寅将自身的经历浓缩为一首七律诗,还在于秋香能“于流俗中识名士”,成就一段才子佳人互赏的故事,圆一个文人的风流梦。小说以喜剧性手法处理现实中具悲剧性的唐伯虎,这种虚构艺术与真实人生的悖谬,无疑是寄寓着作者的身世感慨和对才子的激赏同情的。

据谭正璧先生的《三言二拍资料》考证,广为流传的唐伯虎“一笑姻缘”或“三笑姻缘”故事的情节及主角有不同说法,大部分人认为男主人公另有其人,有陈元超、吉道人、俞见安等多种观点,女主人也有秋香、美娘等说法,但后世的小说家、戏曲家大部分都将该故事依附到唐伯虎身上,这是什么样的文学现象呢?

首先,我们不难发现,这中间有唐伯虎个人的因素。人们对唐伯虎故事的传扬热情是由唐伯虎自由、率真、风流的个性决定的,与唐伯虎渴望自由的个性、不拘小节的人生态度息息相关。唐伯虎自幼喜欢古文及唐宋诗词,厌恶呆板、狭隘的八股文,逾越名教,蔑视礼法,始终以洒脱的生活方式面对社会;对达官贵人更是保持着一身傲骨,从不“摧眉折腰事权贵”。后又经历科场冤狱,仕途无望,于是诗酒风流、及时行乐的人生态度占据了他的内心世界,行为风流放诞,狂呼高啸,寻欢作乐,真正成了一位狂士。这种狂妄,让许多知识分子找到了精神力量;而这跌宕的人生命运,却又是多少失落之士的现实写照!

其次,我们还必须看到,这其中还有当时整个社会的因素。明代中后期,以王艮、李贽等为代表的“左派王学”,提出一系列离经叛道的观点,并在市民阶层中间获得普遍的认可,成为在一定程度上被大众接受的思想意识。这在一定程度上把人们从神圣的伦理规范、严密的政治网络和禁锢的精神氛围中解放出来,让人置身于活生生的世俗生活之中,自由追求自然的情欲、独立的个体和自由的个性。故晚明社会,产生了一大批放诞的文人,如康海、杨慎、屠隆、臧懋循,这些都可与为一笑而倾心的唐伯虎相比,而唐伯虎由于名气大,经历特殊,因此成为其中的代表。

复次,明代中后期,由于经济的发展,城市繁荣,市民文学也随之兴起并发展,产生了许多具有反封建民主思想的市民文学作品,这些作品往往否定男尊女卑、视女子如玩物的封建传统思想,反映青年男女自愿结合、追求理想的婚姻生活。这些青年男女把读书致学、仕途经济、礼法家训统统扔到脑后,心中只为一个“情”字,而这种爱情又促进了他们的叛逆行为。唐伯虎的故事就是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产生的。在封建社会里,一个青年男子放下读书人的架子,为追求平等爱情,与一个青年女子冲破礼教的束缚,争取自主婚姻,同样具有批判现实的意义。

最后还有,在唐伯虎身上,融入的是一代代创作者毕生的情感和心声,倾注的是他们不尽的思绪和哀愁。文人的笔自古厉害,那种无穷创造的威力更是所向披靡。这个历史上大名鼎鼎的才子,正巧跌入了文学的殿堂和视野,在代代利笔的消磨整合下,成为一代代不平之士心灵和精神上的寄托。残酷黑暗的现实,埋没了这些潦倒文士的壮志雄心,淹没了他们气吞山河的时代呼唤,他们只能在文学的世界里寻找一个志向相同的形象,给自己心灵一份慰藉。这是一种思考、一种呼唤、一种希望、一种无畏的抗争,更是一种精神重负后的顿悟和觉醒。这种狂妄其实是那个时代反抗传统、反对束缚、追求个性自由精神的最深刻的反映。有些东西看似低俗,有些情节看似琐碎、荒诞、离奇、不可思议,然而其表现的价值、表现的意义,远远超过了那些貌似高雅的上层文化。所以,纵然加入更多的夸张和虚构,似乎面目全非,但永远也不会贬低唐伯虎的光辉形象。这些都是当时市民阶层思想观念的萌动表现,更是一种对自由和平等的抗争与追求。

从上面的阐述来看,我们知道唐伯虎点秋香的故事是有其特殊的社会环境与历史因素的。这给了后世小说家素材来源的同时,也为他们提供了虚构的空间。唐伯虎形象就是建构在各种艺术虚构空间基础上的,对其形象的加工已脱离了其本人的生活而独立进行。它的改造通常是基于历史人物的某一特征,由历代士人与民众共同参与,是一种超越时空的集体创造,并演变成大众性的文艺活动。这是个“永不完成的文本”,它与它的读者们、作者们之间的奇异关系,有待于一种更为开阔的眼光和胸怀来重新审度。因此,唐伯虎的故事还将继续被人们演绎下去,继续为人们所接受与喜爱。

“文学家是不读历史的”,历史学家曾无数次痛心疾首地仰天长叹。然而历史上却有不少人是不相信有所谓的历史的,有的人甚至认为历史不过是群体的一种盲目的呓语。对于文学和历史,我们没有必要固执地去比较谁对谁错,谁模仿了谁,因为历史和文学史是彼此联系,却又相去甚远。真实和虚构、历史的真实和文学的“谎言”就是如此地纠缠。所以,唐伯虎一笑姻缘,究竟是历史的真实,还是文学的“谎言”,我们不必一味地去寻找答案,重要的是它能带给我们一种审美的愉悦,一种心灵自由的慰藉,因为文学作品的想象空间是无穷的。

(苏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