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大学生品读“三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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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徐老仆义愤成家 老仆心存大义难掩奴性劣根

《徐老仆义愤成家》一文选自《醒世恒言》第三十五卷,全篇呈现了两位至情至性的义仆形象。何为“义仆”?中国历来宣扬忠君爱国,在“义”的思想道德准则下,忠于国君或者是忠于家主,甚至可以为所服务的主人义无反顾地付出自己所有一切的奴仆,这就是所谓的“义仆”。

小说一开始就引入杜亮其人。作为仆人,杜亮可谓是尽心尽力,对主人萧颖士不论是哪方面都照顾得细致入微。可是,他偏遇上个有个性的主人。“那萧颖士般般皆好,件件俱美,只有两桩儿毛病”,一是恃才傲物,为此险些丢了性命;二是性子严急,被他毒打的奴仆都四散逃去,却单单留下个杜亮。本以为此后萧颖士对杜亮会手下留情,不想却变本加厉。然而杜亮也是死心眼,“遇着这般难理会的家主,也该学众人逃走去罢了,偏又寸步不离,甘心受他的责罚,常常被打得皮开肉绽,头破血淋,也再无一点退悔之念,一句怨恨之言。打罢起来,整一整衣裳,忍着疼痛,依原在旁答应”。虽然萧颖士也有悔改之意,但一见杜亮那副小鬼见了钟馗的样,又忍不住大打出手。杜亮被打的惨状连旁人看了也不禁心惊肉跳,纷纷劝他转投他人。可是杜亮因仰慕萧颖士的才气,甘愿被打。爱一个人的才华到这种地步,已是难能可贵,何况这番话出自一个出身下贱的仆人。杜亮对于才学的执著,已然有他独到的看法,在他看来,“良臣择主而事,良禽择木而栖。奴仆虽是下贱,也要择个好使头”。“那爵位乃虚花之事,金银是臭污之物,有甚希罕?如何及得我主人这般高才绝学,拈起笔来,顷刻万言,不要打个稿儿。真个烟云缭绕,华彩缤纷。我所恋恋不舍者,单爱他这一件耳!”可是杜亮没有因此而受到主人的宠爱,最后以死收场。而萧颖士至此方悔恨失去一个真正的知音,其结局亦是魂归大梦。

一个人尽忠,竟能到此地步,连作者也觉得这千古奇人,忠义中带着些腐气,这腐气之中难免透露出一丝奴性的颜色。萧颖士不休止地毒打,杜亮无条件地接受,萧颖士与杜亮完全是处于不平等的地位,两者是压制与被压制的关系。在这个前提下,我们多少可以感受到作者宣扬的忠义思想早已在无意中被作品中潜藏的奴性思想消解掉,这在某种层面上减弱了作者针砭世事的锋芒。

作者通过杜亮引出需要颂扬的义仆思想后,即转入对徐老仆忠义品性的描写。徐老仆的形象也素来为人们所称道,这实际上与他酬报主子的道义是分不开的。虽然徐氏主人家境日渐衰微,徐老仆仍尽心为主人家服务。徐家的长子徐言、次子徐召见三弟病逝,趁机分家,二人将好处捞走,独将老迈的徐老仆和一些无用的东西打发给颜氏母子,欺负三房这对孤儿寡母。在遭受冷眼的情况下,徐老仆“义愤成家”,最后为主人重新挣得家业。

徐老仆阿寄,是文学作品中固守行善意志历程中深具坚忍心和耐劳心的典型代表,他的形象是在三次猜忌中逐渐建立起来的。

第一次猜忌是在徐家分家之时。众人都认为阿寄是“吃死饭”的,认为他“不如牛马用”,甚至连颜氏也把他看作是拖累。面对这种情况,阿寄没有认命,反而“偏要争一口气,挣起个事业来,也不被人耻笑”。为此,他变卖了颜氏的首饰,当作本钱开始做起贩漆的生意。

第二次猜忌是在阿寄经商之时。在为主人家谋家业获利的过程中,徐老仆任劳任怨,他懂得捕捉商机。徐老仆的发迹史也充分展现了当时小市民的经商史。小说中,当有所回报时,徐老仆想的不是自己的功劳,而是“三娘子的福分到了”,还担心三娘会挂念,便立马回家报喜。可是,阿寄肯定没想到,自己一番苦心,却被徐家长子、次子当作是骗子,在颜氏面前挑拨奚落于他。

第三次猜忌是在阿寄过世之时。篇末,在主人家发达之后,劳碌一生的阿寄依然坚守自己作为仆人的角色,“从不曾吃一些好饮食,也不曾自私做一件好衣服”,“且又知礼数,不论族中老幼,见了必然站起”,不曾为自家谋利,甚至到死也没有丝毫藏私,然而这也难逃世俗人的诋毁。

作为一个仆人,却能振兴主人家业,实为“奇”也;有如此的能力,却不为自己谋私,更为“奇”也。这在某种意义上,可以看出徐老仆的纯真秉性;但是从另一个角度,也可以看出当时奴仆地位的卑微。阿寄一生似乎从未有过自由和自我,他只是一味地按照当时的封建礼教规定,忠心地为主人服务,一心想着主人家的前途。其实,作者在塑造徐老仆这一形象时,是颇具理想化的,而越是理想化的形象,就越倾向于扁平化,也越能反映出时代的某些局限。阿寄的行为除了受报恩思想的影响外,更深层次的还是受当时纲常伦理思想的支配,三次猜忌在反衬阿寄义仆形象的同时,更重要的是揭示出他思想层面的奴性。自宋代以来,为了更好地管制臣民,理学家们将“三纲五常”提到天理的高度,大肆宣扬“存天理,灭人欲”,就是为了达到控制人们思想的目的。明代统治者基于统治需要,甚至将程朱理学中关于封建说教的纲常伦理写入《大明律》,可见当时人们在思想方面所受的钳制之深。

诚然,面对这些义仆形象,我们一方面为其忠义行为感到震撼,另一方面又为他们的自我意识淡薄而悲哀。这样的仆人也便是最值得同情的一个弱小群体,因为几千年以来的奴性已经深入到他们的骨子里去了。今天,作品中显现的奴性思想仍是我们必须警醒的。忠义思想的成立,必然是以两个独立平等的个体存在为前提,只有相互的尊重与人格的独立才能重塑忠义的傲立风姿,唤醒人们的自我意识。

(张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