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庆荣
1937年夏,红西路军左支队进入新疆东部的星星峡,不久进驻迪化,经过党组织的联络,这支部队改编成为“中国工农红军西路军总支队”,对外称“新兵营”。
“新兵营”是一支久经考验的部队,他们立场坚定,纪律严明,与盛世才腐败无能的军队形成了鲜明对比。当时盛世才出于政治上的需要,“请求”我党派人到他的军队中工作,根据当时的形势,我党同意了他的请求,从新兵营中分批选调了一些同志,到盛世才军队中任职,我也是这一批被选调的人员之一。进疆时我是红军营长,当时在新兵营一大队一排任排长。
1938年3月的一天下午,我和潘柏南潘柏南:见本书第318页脚注。、谷志远谷志远:河南省人,1931年宁都起义参加红军,1936年10月随红五军西征河西走廊,1937年4月进入新疆,后回延安,参加了抗日战争与解放战争。解放后转业地方工作,曾任北京市公共汽车公司经理,“文革”中被整死。等人,一起被请到省督办公署,参加盛世才为我们举行的饯行宴会。盛世才亲自督宴,宴席十分丰盛,楼下还有军乐队奏乐。
宴会后我们又回到新兵营。数日后的一天,方林同志(当时我党负责人邓发同志的化名)找我们谈话,他说:“你们很快就要下去了,要到盛世才军中任职了,组织上没有什么送给你们,每人给一条毛毯作纪念吧!”(这条毛毯我带在身边几十年,1981年被八路军驻新疆办事处纪念馆征集为文物)还发给我们每人一套军服,并详细询问我们还有什么困难,讲了我们下去后应注意的事项。
大约八九天后,新疆督办公署派了八九辆专车送我们,连同省督办公署派的地方官员共约50人左右,前往南疆的和田。汽车沿塔里木盆地西北边前行,走了七八天,到达南疆重镇喀什,休息了三四天后又向和田进发。又经过五六天的行车,才到达目的地和田。潘柏南就任和田警备区少将司令兼和田行政公署行政长,谷志远任和田警备区少校军需处长(一年后晋升为中校),我任驻和田的骑兵第三十八团一连少校连长。
这个骑兵团没有营的建制,只有五个大连(三个骑兵连,一个机枪连,一个辎重连),每连150人左右,三个骑兵连各有军马约200匹,连长一般配营职校官,四个排长有上尉、中尉,也有少尉。连队绝大部分是东北籍战士,还有少数新疆人。士兵年龄多在40岁左右,且多数没有结婚成家。这支部队原是东北义勇军,因与日军作战失败,经苏联来到新疆,被盛世才编为骑兵团。部队思想混乱,士气低落,作风腐败。我刚到一连时才30来岁,加上不是东北人,也不是骑兵出身,所以几个排长都看不起我,老兵们也不大理睬我。我一时束手无策,不知从何抓起,真是吃不好,睡不香,日夜在琢磨改造这个连队的办法,终于想起了红军中的“士兵委员会”。
1929年我参加红军后,先后在右江根据地的红七军和中央苏区的红三军团当过战士和基层干部,不但亲眼看到了红军中的“士兵委员会”在连队中的重要作用,而且还当过士兵会的委员,于是我决心用“士兵委员会”的办法来治理骑兵连。我把这个想法向警备司令潘柏南做了汇报,他很支持,我又把想法告诉了蔡志达团长,他也很赞成。蔡团长虽是个旧军官,但却是个有文化、有见识的人,对我党有一定的了解,对旧军队的腐败作风十分不满,却又无能为力,我们带头改造这支旧军队,他是很支持的。
我又找一些老兵谈话,征求他们的意见。我从谈话中了解到,他们多是东北人,对日寇侵占东北极为仇恨,对蒋介石不让他们抗日使他们有家不能归,有地不能耕,也很不满,普遍都有“思乡病”。他们也知道盛世才收编他们,只不过是用来当作他称王新疆的工具而已,同时对长官克扣军饷、打骂士兵、生活痛苦的现状也很不满,盼望早回故乡,与家人团聚,也希望在军队中能过上人的生活。
根据士兵的要求,我打算先从改善士兵的物质、文化生活抓起,便在全连组织了一个“士兵伙食委员会”,每个排选出一名伙食委员,加上司务长共五人组成,由司务长(准尉)负责。
士兵们看到要改善生活,都很高兴,因为当时的伙食太差了,有时一周吃不上一顿肉,只有到星期天才能吃到几块薄肉片,馋了就只好上街吃馆子。司务长对组织“士兵伙食委员会”很不高兴,认为夺了他的权,更重要的是他的账目有问题,怕将来露了马脚。我首先做司务长的工作,宣传“士兵伙食委员会”的作用,说明组织“士兵伙食委员会”不但不会使他为难,而且会成为他的帮手。我还宣布,只要他努力为大家搞好伙食,过去的老账一概不算。经我这么一说,他的顾虑打消了,一心一意抓伙食,并逐步见了成效。
大约两个月后,我们移防到离和田不远的墨玉县。这是南疆气候温和、粮牧皆宜的富裕县,司务长和伙食委员们决定先从养羊抓起。我们请了当地两个经验丰富的牧民为连队牧羊,开始喂八九只母羊,不久又用卖马粪的钱买了12只。两位牧民白天把羊放出去吃草,晚上回来又加喂马料,羊长得很快,不到半年发展到60多只,每一周都可以吃到几餐羊肉。一年后发展到100多只,每只平均重60斤左右,大的重达七八十斤,每周能吃好几顿羊肉,加上其他肉类,每周能吃十来顿肉,大大改善了伙食。连队炊事班里有三个是当地人,很会做羊肉抓饭等新疆饭菜。过去士兵们上街看到烤羊肉馋得流口水,现在每周都可吃到烤羊肉、炖羊肉了,大家高兴得不得了。
我想到东北籍的士兵爱吃野味,就利用野外训练和冬闲的时间,把队伍开进芦苇地去围野猪。部队一开进芦苇地,野猪就到处乱跑,有时打得两三头,有时打得十多头,有的一头重达两三百斤,连里吃不完,就“进贡”给团部,全团都知道一连的伙食搞得好,上级都想到一连来走一走,其他连的士兵都想往一连调。伙食搞好了,上街吃喝的现象也大大减少,原来一盘散沙似的骑兵连,开始稳住了。
解决了士兵的吃肉问题,我又开始抓伙食账目公开。骑兵连收入不算少,除上级下发的军饷外,还有马粪钱、马具钱(把半新半旧的马具出卖)、饲料钱(把吃不完的饲料出卖)等,仅卖马粪一项收入就很可观。200多匹大马,一天就有一大堆马粪,但历届的司务长都不把这些钱归入公账,而是悄悄分给团长、连长,自己也得到一份。开始两个月,司务长把马粪钱加在我的薪金里,我也不明不白地收下了,后来我一查问,司务长才说这是马粪钱。我说,以后我不收了,把它充进伙食里,叫大家吃好些。他说这是骑兵连的“老规矩”,我告诉他,从我开始破这个“规矩”,以后不论是马粪钱、马具钱、饲料钱,统统归入公账,并向士兵们公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