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万福
我一出祁连山,便被马匪抓住,同许多被俘的游击队员一起,被押到凉州敌司令部的大门外。周围是荷枪实弹的匪兵,马步青在前边背着手站着,假惺惺地说:“我今年快五十了,还没有儿子,绝不干那伤天害理之事。你们谁是当官的都站出来,我绝不会亏待的。”半天没有人动,于是几个马匪军官走到我们中间,开始“挑选”,郑维俱、刘义被“挑选”出来。一个匪军官走到我跟前,上下打量一番问:“你是干什么的?”我冷静地回答:“工人。”敌人又问:“工人穿这么好?”我说:“我是缝纫工人,为了做活方便。”他将信将疑,从大门内叫来我们的一位同志,要当场对证,那位同志刚一走出大门,我便抢先嚷到:“我是缝纫工人,不信问他们(指其他被俘的同志)。”出来的同志马上随声附和。敌人没了招,就把我们关押起来。
敌营斗争
马匪军将我们分成干部、士兵两个队,我被带到士兵队。匪兵们把我的衣服扒下来,大衣被匪排长抢去,换给我一件光板皮袄,破旧得十分难看,破羊皮上油光光的,似乎穿了两三辈人了。
不久,我们被押到敌人的军法处,问士兵队还有没有当官的,有没有文书和机枪手。我对站在一起的同志们小声说:“谁也别理他。”大家便不说话。敌人见没什么反应,便叫出叛变投敌的原我军师长郭锡山“做工作”。郭锡山站在那里恬不知耻地说:“是干部的站出来,没什么关系,你看我不是挺好的吗,马师长专门优待当官的。”我对这个叛徒不屑一顾,同志们也没有理他。一个手提驳壳枪的匪军官沉不住气了,嚷道:“都想死吗!快把坑挖好。”他用活埋来威胁我们。有的同志有点害怕了,我马上鼓舞说:“人早晚是一死,为革命而死也值得,不要怕!”
敌人黔驴技穷,把我们押到凉州监狱。监狱的号房很小,四个人要挤在一个非常小的土炕上,住了一天多没吃没喝,连大小便都没自由,同志们十分气愤。正巧典狱长叫我们找出一个人写名册领粮,同志们便提议我去,希望代表他们同敌人进行面对面的斗争。敌人把我带进一个小屋,拿来笔和纸。我稀稀拉拉地写了不到两张纸,就停下笔说: “从昨天下午到现在,不给我们吃一口饭,没劲写了。”看守马上送来两个馒头,可我还是没有写。监狱长见来者不善,便问我要什么条件。我说:“你们必须保证我们吃饱饭、晒太阳、大小便自由。”他见我态度坚决,又是代表我们全体同志,害怕把我们惹急了暴动炸狱,便满口应允了。
我们在敌营中与敌人斗争的第一回合算是胜利了。
过了些日子,我们被编成一个“补充团”,负责修建凉州至西宁的公路。我当时在一个连里当文书,利用工作之便,常做同志们的思想工作。首先是叫同志们严守机密,我先后跟好多同志交谈,叫他们不要讲出任何同志的职务,并说谁要是违反了,将来是要负责任的。同志们都很赞同。连队中有许多师团级干部,都没有暴露,到我逃走时,敌人还不知道我的干部身份。
我们这个补充团排以上的军官都由马匪充任,他们把反动军队的那套军阀作风搬来,常常对我们的同志进行打骂。红军战士怎能吃他们的这一套!我对他们说:“我们红军是讲官兵平等的,如果你们用打骂的办法对待我们,是得不到什么好结果的!”马匪在同我们红军打交道中领教过红军的厉害,这时又听说红军主力要回来,不得不有所收敛。
这个补充团有个连长,兄弟五人都是马匪,最大的当团长,他是最小的。一次他叫我代他写家信,说他的四个哥哥都在战场上被红军打死了,还说我们红军打仗真是好样的。我在营部当文书时,这个营的营副就曾悄悄对我说:“将来中国的天下是你们红军的!”我问:“你怎么看出来的?”他说:“没有谁能和红军相比。”
当时,我们在敌营中,没有建立起正式的党组织,全凭党员、干部的自觉行动。
同志们都想着早日逃出敌营,回到延安,开小差的事时常发生。第一个逃出敌营的是三营勤务兵夏和成,他是个“红小鬼”,当时只有十七八岁。有一位红军指导员,他们班住在城外的大庙中,外边有马匪军的岗哨,为逃出敌营,他每天托病不出工,在供桌底下一点一点地挖着厚实坚硬的墙壁,一连干了许多天,终于挖通墙壁,在一个夜晚,他率领这一班红军战士逃出了敌营。
从“补充团”建立到我逃出时,全团1800余名红军战士已跑了790余人。这说明我们西路军广大指战员,在任何困难条件下,都忠诚于党,时刻想念着回延安,回到毛主席身边。
逃出敌营的同志,沿途受到人民群众的大力支持,甚至有些国民党的地方官员也深表同情,暗地相助。有一天,营里叫我到区上要点修公路的工具,一位年轻的区长接待了我,他三十五六岁,中等个,穿得很讲究,是西宁中学的毕业生。工具一事他满口答应下来,并送我过河。
上岸后,我对他说:“我们不少人想‘家’,三两天就会跑一些,还望你多照顾。”他激动地说:“不要说照顾,我对红军是同情的,你们跑出的人在我们这吃饭、睡觉、找向导,我们尽可能相助,没有把一个人送给马家军。”
逃离敌营
我一直进行着逃跑的准备工作,和另外三位同志做了严密的计划,决定找一个有利的夜晚行动。
行动前,我到伙房偷了些“锅盔”,作为路上的干粮。
1937年8月30日晚,天下着毛毛细雨,正巧我们的一位同志站9点钟的岗。我通知要走的同志9点刚过就出发。
雨渐渐大了些,营长、营副还在二连打牌,为不影响我们的计划,我叫通讯班长把雨衣手电给营长他们送过去,免得他们因下雨提早回来。
9点钟,我来到后院,翻过一丈多高的大墙,直奔村外的小河。平时这河水不过两三尺深,可今天下雨水位上涨,我不会游泳,怎么办?但一想到要逃出敌营到延安去,胆子就壮起来。下河后踮着脚尖,一点点地往前移动,终于渡过小河。这时四处狗叫,我猜想一定是敌人有所觉察,便钻到一片大烟地里藏了起来。果然由远及近,响起急促的马蹄声和嘈杂的人声,敌骑兵追来了。我听到有人在喊:“老耿啊,不要跑呀,你家这么远,往哪跑啊!”我屏住呼吸蹲在那里一动不动。他们朝兰州方向走后,我走出大烟地,正巧“号长”跑来了,我问另外两个同志呢?他气喘吁吁地说:“他们朝北跑去了。”我说:“那就好!”
我们俩翻山越岭,走了20里地,天麻麻亮时,来到一个村边,人生地不熟,很想找一个向导。这时,走来一个老乡,我便求他送我们到黄河边。老乡开始有些犹豫,怯生生地说:“要是被抓住就全完了!”但他沉思片刻后还是答应去了。这时另外两个同志也赶到了。找到了向导,又遇上了同志,心里十分高兴。
老乡领我们走得很顺利,离黄河还有一天的路程,向导回去了。这位老乡撇下妻儿老小,独自冒风险给我们带了两天多的路,我们感激万分,我把两块钱和身上的军衣送给他,他执意不收,经我们再三劝说,他才收下,高高兴兴地回家去了。
我们顺着乡村土道向黄河急走。一天上午10点左右,突然,发现远处尘土飞扬,一队国民党的骑兵飞快地向这边奔来,我们赶紧向山坡树林里跑。我岁数大点,身体又不好,没能跟上他们,只好独自坐在一棵小树旁休息。夕阳西下时,我走到一个谷地边,见一个人正在拔草,便上前打听道路,得知他是五军特务团的总支书记,我说我是五军的财务科长。异地巧逢同志,格外亲热。他领我见了西路军总医院的管理科长老王,我们谈了一晚,知道他们正在准备奔赴延安。我谢绝了他们的挽留,便独自一人向黄河岸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