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黄河还有二三里地的样子,有一村落,村边有10余匹马,不用说这里是敌人的骑兵。我找到一个老乡打听,老乡说渡口已被敌人封锁。我问他还有没有其他渡口,老乡说:“如果你真想过河,我可以给你找一个人谈谈。”工夫不大,他带来一位打着赤脚的小伙子,我问他:“黄河能过去吗?”他上下打量我一番说:“那要看你有没有胆子冒风险了。”我说:“风险我不怕,只要能过河就行!”他扛来羊皮筏,我帮他拿着篙,从河边一处草坡上小心翼翼地往河边走去。
小伙子干这行很老练,他把皮筏放到河边让我上去,用篙一推,皮筏离了岸。然后他用篙往坡上一撑,身子一跃,跳到皮筏上,一会儿,我们便顺利地到达了彼岸。我拿出两块钱给他作酬谢,告诉他:“我是红军,可能还会有许多红军要从这儿过,有些人可能没有钱……”他抢过话头说:“只要是红军,我就不要钱!”说着把那两块钱也退了回来。我十分感激地说:“这两块钱是我们红军的心意,你就收下吧,只要能帮助红军过河就好,将来胜利了,我一定来看你。”我们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从逃出敌营到顺利渡河,一路上处处得到人民群众的支持和帮助,这更增强了我回延安的信心。
兰州巧遇
过了黄河天已黑了,我找了一个小店住下。入夜,静悄悄的,我倒在床上思考着下步行动。
往延安去还有千余里的路,衣服单薄,仅有五块钱,把握不大,不如先在兰州落下脚,等家里寄来钱再走。主意已定,第二天吃罢早饭,便匆匆直奔兰州城。
上午9点钟左右,我由北门进入兰州城。为找一个住的地方,几乎走遍所有的旅店、会馆,可因为我穿得破破烂烂,到处遭白眼,没有一处肯收留。天已近黄昏,肚子里叽里咕噜地直叫,我心想:这么大的兰州,难道就没有我立锥之地吗?一狠心,便闯到一个派出所。我说我是从青海来的,孙连仲在那里当主席时,我给他当过录事,现在我要回家,等家里寄钱来才能走,能不能让我暂住几天。当兵的很是同情,几个人一商量便同意了。可不一会,一个当官的进来,听说这事就大发雷霆,不由分说,就把我赶了出来。
我拖着沉重的双腿,顺着进城的路走出了兰州城。路边有许多端碗讨饭的百姓,不远处有一处大宅院,大门对面有一个小土房,像是许久没有人住了,我决定在这过一夜。一进小房子,却见里头有两个要饭的,他们怎么也不许我住下。我火了,质问他们:“都是穷人,怎么连这点同情心都没有?”正当我们吵得难解难分时,从人群中走出一位头戴礼帽、身穿长衫的人,他问我是怎么一回事,我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他听我是河北口音,就叫我到他那住,边说边指着那大宅院,并叫几个工人打扮的人领我进去。工人告诉我,这大宅院是修建兰州飞机场的办事处,那位穿长衫者就是办事处的主任。工人们对我很热情,给我做了面片,并拿出自己的一床褥子给我当被子用。我一再表示感谢,他说:“都是出门人,应互相照顾。”一位姓卢的工程师见我穿得单薄,便把家里寄给他的新丝棉棉袄送给我,并对我说:“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只要我能相助的,绝不推辞。”
第二天,办事处主任把我叫去,知道我是河北人,就叙起乡情来。当得知我一个本家叔父与他同是保定军校二期毕业的同学时,显得更加亲近,对我说:“日本人已经占领了华北,回家走不通了,你就在我这里干吧。”我说:“你能留下我,我十分感激,但‘家’一定回,等家里钱一寄来,我就走。”他说:“那也好,你就先在这里打短工,还可挣些钱。”我在办事处住了近两个月。经常利用出工休息的时间同工人们攀谈,他们中有许多四川、湖南人,细一打听,才知道他们也是红军。我问他们怎么不走,他们说天渐冷了,怕走不回去。我说:“要走就得抓紧,到那(指延安)也就十天半月,困难肯定会有,但需要的是决心和勇气。”
许多同志不久便走了。
不久,我同甘肃省建设厅的一个科长闲聊,他说:“现在有个叫八路军的部队,在平型关打了个大胜仗,消灭日本鬼子好几千,你知道八路军是什么军队吗?”我说:“不知道。”他说:“八路军就是朱毛的军队,就是原来的红军。”这下我才知道红军成了八路军,就说:“八路军打日本鬼子挺好,不知道兰州有没有他们的人!”第二天一大早,他便兴冲冲地来告诉我,八路军在兰州有个办事处,就在南城门外,昨天刚挂的牌子。我一听高兴得不得了,心想:昨天刚挂的牌子,今天就叫我给找到了,真是幸运。我匆匆吃了两口饭,便急步向那走去。
在一棵大槐树下,有一个不大的小院,门口挂着一个大木牌子,上边写着“国民革命军第十八集团军驻兰州办事处”。我心里嘀咕:“我要找八路军,怎么冒出个十八集团军!”我正纳闷儿,从门里匆匆走出一个人,他一抬头,我们俩都怔住了,这不是军团卫生部的管理员吗?我马上迎上前去,他也认出我来:“耿科长!”他边说边拉住我的手。我明白了,这就是八路军办事处。他把我让到屋里,介绍给办事处秘书长朱良才同志,我把情况简要地向他作了汇报。他说:“我们在国民党内正缺少内线,你有上层关系,就在这儿干地下工作吧。”我回延安心切,不想干,他叫我先干些日子,以后再说。
几天后,我得到情报,国民党兰州驻军营以上军官开会,传达了绥靖公署的决定,凡共产党在街头巷尾张贴的抗战宣传品,一律撕掉。我把这一情况向办事处作了汇报。正巧遇到原西路军的战友徐一新同志,他领来一位30多岁的上海人,是到兰州做地下工作的。几天后,我在街上遇到他,热情地上前打招呼,可他理都没理我就走了。我恍然大悟,这是地下工作的纪律呀,我为不习惯这种工作而十分苦恼,于是我向办事处提出:“地下工作我不适应,我心里总是想着去延安,因为这是西路军党组织交给我的任务,我一定要完成,为许多壮烈牺牲的战友还了这个心愿。”朱良才同志见我这样坚决,沉吟片刻后说:“也好,那你就准备回延安。”
如愿以偿
深秋的一个清晨,我从兰州乘汽车东下。汽车走了足足三天,才到古城西安。一下车,我就叫来一辆三轮车,直向八路军办事处驰去。三轮车工人机警老练,穿街走巷,一会便把我送到了办事处。
我受到办事处同志的热情接待,洗了澡,吃了三菜一汤的晚餐,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第二天凌晨3点多钟,我被一位秘书叫醒,他说叶季壮主任叫我带三辆汽车回延安,汽车已在外边等候,我急忙奔出去坐上车。车上装了许多大米,还有从上海来的一个宣传队也要随车同行。乘上汽车又走了三四天的路,12月4日,我终于到了延安。当我透过驾驶室的玻璃望见那巍峨的宝塔山时,就像海外赤子回到慈母身边,心里一阵发酸,泪水模糊了双眼……我在一个招待所住下。一天,我突然听说在马家军中受磨难的1000名同志回来了,真是喜出望外。当初我逃离敌营时,还为许多战友继续遭受磨难而难过,可今天我们就要在毛主席身边重逢了。我急匆匆地奔向他们的住处,同志们正在晒太阳,一见到我又惊又喜地叫起来:
“这不是老耿吗?”“耿科长你怎么回来的?”“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吧?”你一言他一语,问得我不知怎么回答,无数充满激情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1937年12月9日,是我终生难以忘怀的日子,我们红五军团的老同志请毛主席同我们一起合影,纪念红五军团成立六周年。当我见到毛主席,紧紧握住他那温暖的双手时,不知是兴奋还是激动,只觉得嗓子哽咽,说不出话来。毛主席和蔼可亲,他微笑地说:“今天是你们五军团六周年纪念日,我不是你们军团的人怎么行啊!”同志们异口同声地回答:“我们都是毛主席领导的。”回到延安、回到毛主席身边,是我们广大红军指战员的共同心愿,今天我就站在毛主席身边,留下永久不灭的珍贵纪念,这是多么幸福啊……照相后,在同志们请求下,毛主席奋笔疾书为留影题字:“以宁都起义精神用于反对日本帝国主义,我们是战无不胜的!毛泽东。”这是对我们的鼓舞和鞭策,它使我们增添了无穷的力量,激励着我信心百倍地迎接更艰巨的抗战任务。
这是耿万福同志《从祁连到延安》一文的一部分,由黄力、刘亚军整理,原载《甘肃党史资料》第1辑。标题为编者所加。耿万福同志是河北省人,1931年宁都暴动参加红军,1933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原任红五军供给部财务科长,西路军失败后被俘,后逃回延安,参加了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
解放后曾任沈阳军区后勤部营房部副部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