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军事中国工农红军西路军·回忆录卷(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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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狱中斗争

吕黎平

1942年9月,在迪化市南梁的“红房子”招待所内,我们37名航空人员,正在作赴苏前的最后准备工作。

根据陈潭秋同志的安排,几天后我们就要动身了,大家的心早已飞向十月革命的故乡,兴奋地谈论着苏德战争情况,想象着未来的战斗生活。几个性子急的同志嚷嚷着:“到苏联后,一定要请求做一名国际主义的飞行员,参加苏联前线航空部队,到空中去打德国鬼子。”

“九一七”事变

9月17日,戈壁滩起风了,旋风把沙尘卷到天空,像千万条黄龙在空中翻滚、呼啸,扑向迪化市。太阳躲到阴暗的沙尘背后,天地之间一片蒙蒙的昏黄。

下午2点多钟,招待所门口忽然开来两辆苏制吉斯大卡车,从车里走出盛世才航空队的教育股长王聪和飞行中队长高继忠。他俩走进屋,威严地通知我:“请你们全体同学,现在就乘车到督办公署去,盛督办要对你们训话。”我觉得此事跷蹊,一面招呼王、高两个人坐下,找人沏茶,陪着唠叨离开航空队两个月来的生活情况,拖延时间,一面悄悄地嘱咐金生同志从侧门出去,以最快的速度去请示陈潭秋同志。那时,陈潭秋同志住在八户梁,离我们住地约有两里多路。金生不大一会儿就满头大汗地赶回来,他告诉我:“中央代表住处围满了警察、特务,盯得很严,没法进去。”

我们估计情况不妙,支委商决:既然来请,还是要去看看他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于是,大家乘那两辆汽车去了督办公署。大约3点多钟,我们被领到督办公署大楼会议室,里面没有人影,讲台上也无摆设,根本就不像是听“训话”的样子。我们一直等到天黑,也没人出来打招呼。从窗口观察,大楼的门口和周围,有虎视眈眈的哨兵在监视着我们。

在我们的一再催促下,佩戴中将军衔的汪鸿藻露面了。他是盛世才的参谋长兼军官学校教育长,又是盛的连襟。只见他干咳两声,皮笑肉不笑地宣布:“诸位久等了,因为盛督办很忙,没时间见你们,要兄弟我代为转达。最近,迪化的社情动荡,环境复杂,为了大家的人身安全,请你们现在就转移到另一个地方住。”刚说完这几句话,不等我们开口问个究竟,他就一转身溜走了。

好一个“转移”,他们竟派了一排全副武装的卫队“护送”,我们被关进了督办公署后院一个单独的营院。晚上,一台卡车把我们在南梁招待所的行李拉来了,每个包内都翻得乱七八糟,有些东西不翼而飞。我们明白了,这是精心策划的阴谋,以请听“训话”为名,把我们骗到督办公署,同时搜查我们的行李,一等天黑,就把我们秘密关起来。联想到在此之前,盛世才用“民族矛盾”、“中共人员分散在各县不安全”等借口,将我党在新疆各地工作的同志,陆续集中到迪化市。今天又发现陈潭秋同志的住处也被特务包围,估计盛世才对我党在迪化的所有人员同时下了毒手。

关我们的营院,原是盛世才培训技术兵的教导队营房。当时学员毕业了,没人住,以一位少校队长为首的管理人员,临时负责监禁我们。这所院子的围墙约有三米高,非常厚实,大门紧闭,门口昼夜站着上了刺刀的哨兵。院内房屋不少,但把我们37人全部塞进一个长方形的平房里,教导队的炊事班,每天给我们做三顿粗劣的饭菜,敌人这时还没有限制我们在院内活动的自由。我们立即召开紧急支委会和支部大会,号召大家在这突然事变面前,要坚定沉着,不管发生什么情况,都要坚持党的立场,与敌人作不屈不挠的斗争。

过了几天,支委分别派陈熙同志和我翻墙出去,先到南梁找航空队的苏联顾问。在确信没有人跟踪监视后,我们翻墙跳进苏联顾问住的院子,推门进屋。苏联总飞行顾问李作古布见到陈熙和我大吃一惊,大概以为我们被盛世才暗害了。他热情地拿来点心、水果招待我们。我们向苏联顾问讲了盛世才秘密关押我们37名航空干部的经过,说明我们是翻墙出来找党代表和其他同志的。李作古布证实了我们的猜测:盛世才在9月17日将我党在新疆的150多名同志,分几处全部软禁了,陈潭秋、毛泽民等几位主要负责同志,被单独抓走,不知去向。

我们请求苏联顾问通过领事馆电台,马上发电报,经共产国际转往延安,向我党中央报告盛世才公开反共、软禁我党同志的情况,请党中央设法营救,并给我们指示;又请苏联顾问继续打听陈潭秋、毛泽民同志的下落。李作古布一一答应,我们随即起草电文,交给苏联顾问发走了。

不久,苏联驻迪化领事馆被盛世才关闭,苏联顾问、专家被撤回国内。从此,我党在新疆的同志不仅被分别隔离,失去了互相联系,而且也失去了与党中央的间接联系。

百子一条心

盛世才自1942年9月17日摘下“革命”的假面具,公开投蒋反共后,蒋介石开始给他点甜头,先后封他为国民党中央委员、新疆省党部主任委员、新疆边防督办兼新疆省政府主席等职。继而蒋介石以“开发边疆”的名义,派遣大批国民党人员进疆,于1943年春天组织了国民党新疆省党部及各县的党部,后来又抓住新疆民族起义如火蔓延、盛世才应接不暇的时机,派兵进入新疆。

盛世才眼看自己的权力基础日益削弱,没有人称他“伟大领袖”了,就想重新把国民党势力逐出新疆。然而,蒋介石给盛世才以更大的压力,一面令嫡系部队向新疆佯动,一面又任命盛世才为重庆国民政府农林部长,用明升暗降、调虎离山的手法,逼盛世才离开老巢。盛世才为摆脱困境,又施投机故伎,复向苏联求援。苏联表示“不干涉内政”,他只好于1944年9月,灰溜溜地离开称霸了12年的新疆。从此,新疆陷于国民党直接统治的魔掌。国民党特务和盛世才的特务勾结在一起,开始残酷迫害我们共产党人。

1944年11月6日晚上,我们正在议论第二天苏联十月革命节的纪念活动,忽然,“刘公馆”

院内闯进了一群荷枪实弹的特务和几辆马车,把我们全体同志强拉硬拽,转到迪化市第二监狱。这里极其阴暗肮脏,惟有院墙和铁门十分结实。牢房内,只有后面墙上有一个一尺见方的小窗透进光线,即使是白天,也是黑漆漆的。臭虫、跳蚤在地面、炕上滚成团。每间牢房的面积比臭名昭著的重庆渣滓洞牢房还小,一个只能躺五个人的小土炕,强制我们睡十个人。放风的院子约有渣滓洞放风院子的三分之一大小。

第二天,挨着号房逐批放风时,我们意外地听到一些熟悉的声音。凶恶的看守员紧盯着我们,不准我们同其他牢房的人搭话。回牢房后,我们用织毛衣的竹针,捅开了墙上的一条砖缝,悄悄地与隔壁牢房的同志通话,传递纸条,又在敌人最不注意的厕所的木条下面,建立了通信联络点,终于与狱内党组织取得了联系。原来,在“九一七事变”中,我党在新疆的全体同志,被软禁在八户梁等四个地方,1943年4月,又分别被关进迪化第一、四监狱。目前,除老弱病残、小孩和女同志外,都集中到了第二监狱。

投入监牢后,各方面条件更艰苦了,但与党组织恢复了联系,我们像孩子找到了母亲一样高兴。我急忙将航空队的同志自被捕以来的斗争情况,向狱中党组织的主要负责人张子意同志作了汇报,请求党组织对下一步斗争给予指示。 狱中党组织指示我们,以号房为单位编成党小组,并告知:目前全国舆论谴责国民党在新疆迫害共产党人,敦促蒋介石维护抗日民族统一战线,要求尽早释放政治犯。敌人在这种形势下,把我们从分散囚禁改为集中关押,是有险恶用心的。他们妄图成批瓦解,争取我们“自首脱党”,成为他们的爪牙。针对这种情况,我们的战斗口号是:“百子一条心,集体回延安!”“坚决要求宣布全体无罪释放,拒绝个人出狱,永不脱党叛变!”

在党的领导下,第二监狱的共产党人紧密团结,坚持斗争。除了极少数败类经不起考验,如潘同、邓明、彭浩、王聚奎、杨光瑶、余志强、余天照等沦为可耻的叛徒、逃兵外,绝大多数同志在敌人利诱面前不动心,在酷刑面前不低头,保持了崇高的革命气节。

恼羞成怒的国民党特务,改用慢性杀人的方式摧残我们。每天只给几两坏高粱米饭吃,发一丁点盐蒜、生萝卜当菜,有时干脆不给菜。敌人还频繁地提审、毒打,大家被折磨得两颊塌陷,一步三喘。

为了保持体力,坚持斗争,我们都把过去买股票的积蓄和购置的毛毯、皮靴、金戒指等捐献给集体,设法买通看守,变卖后购进了一些熟的牛羊肉,补充极其缺乏的营养,使大家在极差的伙食条件下,维持生命。特别是女牢的同志们,每当逢年过节,总要变卖衣物,筹集经费,给男牢每一个同志寄上一份食品,使大家深深感到阶级的友爱和温暖。

绝食斗争

敌人见生活上的摧残动摇不了我们的革命意志,又用软硬兼施的办法向我们进攻,将我们一个个过堂,诱惑说,只要写个声明,宣布脱离共产党,想工作的,可以给高官厚禄;想成亲的,可以出去结婚;有病的,可以治疗、休养;要回家的,可以发给路费等等。我们怒斥敌人的花言巧语,特务们就一拥而上,拳头、皮鞭、木棍劈头盖脸地打上来,许多同志被打得遍体鳞伤,奄奄一息。

为了反击敌人分化瓦解的阴谋,狱中党组织决定以全体被囚人员的名义,给当时国民党新疆省主席吴忠信、第八战区司令长官朱绍良写信,强烈抗议对我们的非法审讯和酷刑拷打,强烈抗议生活上的非人待遇,要求立即惩办打人凶手,改善生活条件,将受伤人员送医院治疗。狱方收下信,假惺惺地表示可以派代表来谈判,我们选派了四名代表,谁知刚去就被狱方毒打一顿,还被带上脚镣手铐,进行单独审讯。狱中党组织获悉后,立即决定开展绝食斗争,不放回我代表,不改善我生活条件,决不复食!

敌人气势汹汹地反扑。一面在狱内增加大批军警,在监狱院内和牢房的走廊里布置众多岗哨,荷枪实弹威胁我们;一面又破天荒地做了白面馒头和肉菜,放在窗门口引诱我们;同时,又把他们认为是我狱中党组织的负责人,关进单人牢房,企图使我们群龙无首。不管敌人使用什么花招,所有同志粒米不食。 四天过去了,五天过去了,我们浑身瘫软无力地躺倒在炕上。胃由于极度空虚,阵阵绞痛,浑身出虚汗,脸色惨白,但大家互相鼓励,毫不动摇。

敌人慌了。当时,正值国共和谈之际,如果我们这100多名共产党人全部绝食而亡,必将使全国舆论哗然,上峰怪罪下来,他们吃不消。狱方着急了,便挨着号房强行往我们嘴里灌牛奶,我们咬紧牙关,就是不咽。

第六天,敌人无计可施了,只好对特别虚弱的同志,从肛门里强行注射牛奶。第七天,国民党新疆省的党、政、军、警各机关,终于联合派代表与我们谈判,被迫接受了我们提出的大部分条件,被扣的代表也放回来了。为了坚持长期斗争,党组织决定复食。

蒋经国“探监”

绝食斗争结束不久,狱方忽然动员全部人马,填坑,刷墙,淘厕所,忙得不可开交。看守们也一反常态,对我们客气起来。从一个同情我们的看守那里得知:蒋经国以国民党中央青年干部学校教育长的身份,到新疆视察,并要亲临监狱,争取我们这批共产党人“弃暗投明”

几天后,蒋经国在一群军政要员和特务的前呼后拥下,果然“探监”来了。他在院子里转了一圈,狱方便打开牢门,要我们集合,听蒋经国“训话”。蒋经国干咳两声,假惺惺地说道:“各位先生在这里受委屈了,吃苦了,党国派鄙人来看望诸位……”

高登榜、吉合等几位代表没等他说下去,就递上三封分别写给蒋介石、吴忠信、朱绍良的抗议书,并当场拿出了发霉的萝卜条、变质的高粱面馒头,大声控诉:“蒋先生,这是我们上一顿吃的饭菜,几年来天天如此。这就是当局对政治犯的‘宽厚待遇’!”蒋经国一副窘相,无言以答。“请问蒋先生”,我们的代表又大义凛然地责问:“国民党口口声声讲以民族大义为重,我们都是坚决抗日的战士,为什么同室操戈,关押我们?你们既然允许信仰自由,为什么要强迫我们声明脱离共产党?”

整个院子里发出响亮的抗议声:“坚决反对虐待政治犯!”“我们要求宣布无罪释放回延安!

”“抗议法西斯暴行!”“我们要求保护人身安全、信仰自由!”蒋经国的脸色由红变白,又由白变青,再也无心演“安抚”的把戏了。他狠狠地瞪了监狱长侯维城一眼,气急败坏地溜了。

事后知道,蒋经国又到女牢,企图拉拢瞿秋白同志的爱人杨之华等同志,也碰了一鼻子灰。

为了给他们的主子蒋经国出气,敌人开始疯狂地报复,又对我们轮流过堂,严刑拷打。我们咬紧牙关硬挺着,坚信黑暗即将过去,曙光就要到来!

录自吕黎平《星光照西陲》一书。吕黎平同志生平简介,见本书第34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