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军事中国工农红军西路军·回忆录卷(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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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新疆三年(2)

抗日战争爆发后,日本帝国主义侵占了我国大部分国土,新疆就成为我国安全的大后方,也成为我国与苏联之间物资、人员往来的国际交通要道。我党当时在新疆工作,就以“六大政策”为政治基础,努力发展和盛世才的统战关系。盛世才也想借助中共力量,炫耀进步,取得苏联信任,作为向国民党讨价还价的资本。至于苏联,则是希望中共和盛世才建立并发展统战关系。总之,我们在新疆的工作,均由苏联、盛世才和我党代表决定,就是执行苏联在新疆的政策。这些陈云最清楚。因此,1937年10月,我党在迪化建立了八路军驻新疆办事处,对外称第三招待所。

1938年初,我党应盛世才实际上也是苏联的要求,从新兵营抽调一批干部到新疆政权中工作,我也就在那时候,出任了官办的群众性组织——“新疆民众反帝联合会”秘书长。我们的同志主要分配在政府机关的财贸和文教部门工作。盛世才是不愿意我们到军队去的,以后,可能是苏联方面讲了话,妥协的结果,在军队里安插了几个人。

同志们组织纪律性很强,大家虽然不公开共产党员身份,但始终以党员标准要求自己,勤勤恳恳、踏踏实实地工作,为新疆各族人民谋利益,为支援抗日战争作出自己的贡献。如毛泽民对新疆币制、税收的改革,对新疆财政方面的贡献很大;如林基路、汪小川、李宗林等,在宣传党的抗日政策主张,激发青年爱国热情,团结进步分子等方面,成绩卓著。在和群众接触中,人家一看你没有官气,一看你的风度好,他嘴里不说,可心里明白:你是中国共产党党员!这就给新疆人民留下了良好印象。

民众反帝联合会在新疆的政治地位很高,因为会长是盛世才本人,副会长是省长李溶,规定政府厅长等都必须加入。汪小川、李宗林当时是《新疆日报》正、副编辑长,反帝联合会在《新疆日报》上占有一个版面,林基路经常在上面发表文章。我们就利用这张报纸来宣传“六大政策”,实际上是宣传马列主义和中共中央的政策、主张。新疆政府各个系统都有苏联顾问,财政部门的顾问是总负责人。各专区设有苏新贸易公司,名义上是搞商业贸易的,实际上起着领事馆的作用。

在西路军余部还未到新疆之前,盛世才曾制造过阴谋暴动的假案,把金树仁时代留下的许多官僚抓起来,准备开庭审判,其中,有些原是替苏联工作的,因而苏联就派了五个顾问参加审判;我们到来后,苏联人要我们派人参加审判,我被派去兼任审判长,两个副审判长都是盛世才的人。实际上我们是帮苏联讲话的,释放了一些人,其中有的是比较重要的人物。

还有一次,盛世才设计栽赃,把新兵营派到喀什驻军中当少校连长的红军军官周纯麟抓起来,带回迪化审判。冯铉去找我,叫我在审判时要释放他,但没有给我讲清事情的来龙去脉。

我虽不明白其中的原委,但开庭后,我就把他释放了。

尽管中共党员没有公开自己的政治面貌,但中国共产党在新疆的政治影响,还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日益扩大,生性多疑的盛世才对中共的疑惧也就越来越深。陈云善于处理统战问题,他在新疆时和盛世才关系处得比较好,他离开后就不同了。开始,盛世才为了表现积极,提出要加入中国共产党,我党婉言谢绝了。1938年秋,他跑到苏联见了斯大林,提出想加入联共,斯大林也表示拒绝,回来以后他就翻了脸。1939年初,他将我党在迪化工作的干部陆续调出迪化,有的甚至赶出新疆,妄想以此限制我们的行动和影响,还提出一个口号“注意新来的人”。1939年5月间,我被调离反帝联合会秘书长职务,改任阿克苏行政长。我还没有到任,该地区已经在宣传“注意新来的人”了。

苏枚是从苏联回国,途经新疆时留下来的,在迪化当中学教师,我们是在迪化结婚的,后来同去阿克苏专区,她在师范附属中学高级班任教。

我在阿克苏工作期间,受到盛世才的密探、公安局长曹天爵的严密监视。他在我身边安排了两个特务,其中一个叫蒋泽中,另一个叫买买提,是维吾尔族,给我当秘书主任,天天送文件来,念给我听后,我再批办。

我在阿克苏的活动范围被限制在城区附近,想出去巡视,到外县跑跑,都不行。有一次我和苏新贸易公司经理讲好,坐车到库车县去看林基路,还没走上几十里地,当地军区司令孙庆龄就拿着盛世才的电报,叫我回专署,问我为何出门不请示督办公署,擅离职守。这个孙庆龄原是苏炳文的少将教导队长,对我一向冷淡,我也从不找他。后来我离开新疆回延安,他兼任了阿克苏行政长。

1940年七八月间,周恩来从苏联回延安,曾路过新疆。9月间,盛世才突然给我来个电报,说我母亲病重,要我回家探望,他为照顾我母子之情,准予离职等语。我心里明白,可能是中央调我回延安。我去苏新贸易公司辞行,他们听说我回去没有车,就派了一辆载重汽车送我们一家三口去迪化。头一天住在库车县,林基路夫妇热情招待了一番。第二天到迪化,住在招待所,冯铉去看望了我们。

我到办事处见陈潭秋,那时他已接替邓发工作。他告诉我,调我回延安的经过。原来周恩来在迪化时,对盛世才讲了中央要调我回延安。据陈潭秋说,中央准备派我到湖北担任新四军五师政委,接替陈少敏的工作。那时候,苏联和重庆之间有条航线,我在迪化住了几天,就坐飞机出发,冯铉到机场送我,盛世才也去了。我是1937年5月到迪化的,前后在新疆住了三年多,其中有一年多是在南疆。

飞机飞经甘肃凉州和兰州之间的乌鞘岭时有云雾不能通过,临时在凉州降落。飞机场有国民党特务监视窥探,我找一个机会把刻有“黄民孚”三字的图章扔在一口水井里,因为盛世才给我的护照上写的是“八路军少校参谋黄和青”,不是黄民孚。当晚住在苏联招待所,第二天到了兰州,住在苏联空军招待所。然后我们坐上吉普车,对外声称是送电影片去检查的,车一开就开到八路军驻兰州办事处,见到了伍修权。在办事处住了几天,我们从不出门一步。

几天后,买票坐汽车去西安。国民党特务也跟着我们上了汽车,想和我们搭腔,试探我们是否是从新疆来的。车开到华家岭住了一夜,次晚宿平凉。早晨上汽车后,看见有个戴眼镜的人,挟着皮包进了汽车站,向屋里走去,样子有点像张国焘模样,他只顾和车站上的人谈话,没看见我,我赶紧把脸掉过去,心里有点紧张,没开车前的那几分钟真难熬。到了西安,一进城门,就让我们下了汽车。我们雇了黄包车去七贤庄八路军办事处,在那里见到了林伯渠。1940年10月,我们从西安办事处坐汽车,回到了延安。

回溯我在新疆那段期间,从1939年秋,国际国内形势开始出现逆转,法西斯德国进攻波兰,蒋介石加紧和我党闹摩擦,掀起反共高潮,因而盛世才也就越来越背离“六大政策”,接连制造各种阴谋案件。1940年我离开新疆时,盛世才和我党关系已经非常冷淡,经常闹别扭。

因此到1941年苏德战争爆发后,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进入最艰苦阶段,苏联忙于打仗,我党也正处于空前困难时期,盛世才便背信弃义,乘机下手,一下子把中共在新疆工作、学习的人全部抓起来投入监狱,残酷迫害,以此作为投靠蒋介石的见面礼。

事后来看,我党同盛世才那一段统战工作中的成功与失误之处,的确值得认真加以总结。苏联没有料想到蒋介石会拉拢盛世才,但我们早就应该预料到。在延安总结新疆工作时,我曾向邓发讲过这一点,他是否向中央反映过,就不得而知了。我认为最大的失误有以下几点:

第一,当尧乐博斯叛变逃跑,哈密的职位空出来时,盛世才曾有意叫新兵营派人接管,把哈密交给我们,如果我们当时把哈密拿到手,后来形势发展会大有不同。哈密地理位置重要。

东与蒙古接壤,南与陕甘宁边区邻近,黄河一上冻结冰,来往很方便。我们如控制了哈密,可利用多种关系到甘肃绥州绥州:应为肃州,即今甘肃省酒泉市肃州区。、二米子河二米子河:应为额里子河,也译作二里子河,位于建国营(今名赛汉挑来)附近,今属内蒙古自治区额济纳旗。

开展工作。

从经济上说,我以商业形式出现,派新兵营的刘崎(原一方面军的,解放后曾任交通部顾问)到酒泉做买卖,新疆有盐,苏联有布,这都是当地人需要的。从政治上说,我们利用这个点扎进去,团结当地人士,开展抗日宣传工作,争取知识分子,办个抗大式的学校,把学员派回内地工作。这样由西向东逐渐发展,河西走廊可为我所有。再把工、青、妇组织起来,在绥州、甘州建立个民主政权。从军事上说,日本帝国主义进攻绥远、内蒙古,我可派人与西北五马联系,可和他们搞统战关系,共同抗日。盛世才的部队只要汉族人,我党可组织各个民族的抗日队伍,加以训练,再派回地方工作。只要我们掌握了一支好的武装,蒋介石就进不去,因为他要进新疆,只有经过哈密这条道。大门堵住了,盛世才也就不敢轻易背叛了。

第二,1939年日军进攻包头,战火烧到五原,蒋介石担心苏联援蒋军用物资的通道被切断,曾命令盛世才派两个团到二米子河。他无兵可派,我们却有兵不派,坐失良机。当时我们有100多个干部,400多名战士。后来苏方派了第八团8000人,全是机械化部队。如果当时由我方派兵,就可以在酒泉设立办事处,打通河西走廊,和苏联连接起来,不怕蒋介石后来打我们。

我们在新疆时,中央的重要文件、书刊,到办事处是可以看到的,但却不能根据中央指示讨论和布置工作,而要按苏联政策办事,苏联那一套做法,我们也不是没有意见。

录自黄火青同志所著《一个平凡共产党员的经历》一书。黄火青生平简介,见本书第320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