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黎平
1937年10月,边城迪化正处于一年中的黄金季节,天空清澈碧蓝,花草争艳吐芳,刚摘下来像一颗颗绿玉珠似的吐鲁番葡萄、嫩黄色的比蜜还甜的哈密瓜,摆满了大街小巷。这时,正忙于筹备“新兵营”学习机械化装备的陈云同志,决定抽一些同志学习航空技术,为我党我军培训一批航空干部。
陈云同志倡导培训航空人才
一天,陈云同志忽然把我找去,第一句话就问:“你对今后的工作去向有什么打算?”我望着陈云同志亲切的面容,毫无保留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第一,不愿到盛世才的政府里工作,因为我很小就从农村参军了,缺乏在城市里搞统战工作的社会经验;第二,想回延安,但不想在后方做参谋工作,请求派我到抗日前线去。
陈云同志听后笑了笑说:“把你留在新疆学飞行怎么样?”“学飞行?”我惊异地问道:
“这可能吗?”陈云同志说:“有这样的可能!我了解了盛世才航空队的情况,现有六架初级教练机,九架侦察轰炸机。他办过两期飞行训练班,一期机械训练班,教官主要是苏联人。现在,第二期飞行班快要毕业了。”
说着,他站了起来,一边踱着步,一边又深沉地说:“我们在中央根据地,在长征途中,吃了国民党空军多少苦头呀!许多英勇善战的好同志,没有倒在与敌人短兵相接的战场上,却惨死在敌机的轰炸扫射下。你一定还记得长征途中,贺子珍同志在贵州挨飞机轰炸、受伤的情景吧?她身上中了九块弹片,多惨呀!现在,日本帝国主义又用飞机对我华北军民狂轰滥炸,制造了很多血案。如果我们党有了一支自己的空军,就能从空中打击敌人,保卫根据地,革命的胜利就会早日到来!空军是很复杂的技术兵种,要建立自己的空军,必须及早培养人才。我想,我们可以利用新疆的统战环境,借用盛世才的航空队,为我们党培养一支既会驾驶飞机、又会维护修理的航空技术队伍。只要有了人才,再想办法通过国际援助获得飞机,我们的空军不就可以建立起来了吗!”
听着陈云同志深谋远虑的设想,我高兴得心怦怦直跳。他又告诉我:“我已同盛世才谈过这个问题。他心里当然不愿让我们共产党人使用他的飞机培养人才。但他既然答应我们‘新兵营’借他的汽车、大炮、装甲车学技术,就不好拒绝借他的飞机学飞行。于是,提出了两个条件:一是他的飞机不多,要请苏联再提供点援助,用于代培共产党的航空人才;二是培训毕业后的飞行员、机械员,不要马上离开,要帮他把航空队的军威建立起来。因为他训练的头两批飞行员都是学生出身,害怕打仗。”
说到这里,陈云同志爽朗地笑了起来,说:“盛世才的算盘打得蛮精明的哟!关于第一个条件,苏联的航空工业比较发达,再援助几架飞机不是什么难事,我已答应联系解决。至于第二个条件,估计毕业后不一定马上有飞机建立我们自己的空军,在他那儿继续飞一段时间,也有利于巩固提高技术嘛。”陈云同志接着说:“现在,需要物色学习航空的人选了。今天先找你谈谈,你要有带领一部分同志留新疆学航空的思想准备。”
我又惊又喜地望着陈云同志,心想,若真能插上钢铁翅膀,飞上蓝天,向猖獗的敌机开火,为死难的烈士报仇,这是多么光荣的使命呀!可是,我就这么点文化,能学会驾驶复杂的飞机吗?当我说出自己的担心后,陈云同志鼓励我说:“你才20岁,身体又好,而且语文有一定基础,主要是数、理知识还要提高。俗话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你可以集中一段时间抓紧补习文化嘛。”陈云同志的鼓励,给我增添了信心和勇气,我立即表示:“我服从组织决定,一定不辜负党的期望,争取早日飞上蓝天!”陈云同志又说:“我的这些设想,还要报党中央批准后才能实施,你就等通知吧。”
回到干部队后,我兴奋得一连几个晚上未睡好觉,急切地盼望新的消息早日到来。没过多久,陈云同志开始找“新兵营”的各大队领导同志调查摸底,预选学习航空的对象。为了保证政治上的高质量,决定全部从共产党员中选拔,基本条件是:年轻,身体好,有一定的文化。原计划预选50名候选人,但内定了30多名后,陈云同志就不再选了。
1937年11月上旬,中国共产党驻共产国际的代表王明、康生和邓发从苏联回延安,他们乘坐苏联的一架由轰炸机改装的军用运输机路过迪化。党中央决定陈云同志搭乘此机回延安工作,邓发同志留下接任党中央驻新疆代表。陈云同志离迪化前告诉我,有关学习航空的事,他回延安后要当面向党中央、毛主席汇报,并说:“新兵营的同志绝大多数是四方面军的,考虑到这是我们党组建的第一支航空队,要让各方面军都有代表学航空才好,准备在延安再选20名左右红一、二方面军的同志,来新疆学航空。”
后来,从延安来新疆学航空的同志告诉我,陈云同志回到延安担任中央组织部部长,他亲自到抗日军政大学和摩托学校等单位挑选学航空的人员,确定预选对象后,他又在自己的窑洞里,对他们逐一当面考核。陈云同志用点读报纸某一段文章的办法,考察预选人员的文化程度和视力;将怀表放到预选人身后的不同位置,考察预选人的听力如何;还用下棋来测试预选人的反应是否灵活。他还详细地询问了每个人的经历。当夏伯勋同志回答说是红二方面军的、李奎同志回答说是红二十五军的时,陈云同志高兴地说:“太好了!要选各方面的代表去学航空,你们俩就是二方面军和二十五军的代表啦。”
邓发同志组织培训工作
王明等人乘坐的飞机由延安返回苏联路经迪化时,党中央派人送来了密电码。从此,我党中央驻新疆代表用此密码,借用盛世才的电台,与延安沟通了直接的无线电联系。
1938年1月初,邓发同志告诉我们:“陈云同志已向党中央、毛主席汇报了培养我党航空人才的筹备情况,中央来电,完全同意陈云同志的意见。从延安挑选的19名学航空的同志,也已起程来新疆。让我与盛世才最后商妥有关事宜。”2月初,盛世才正式通知我们:
飞行班和机械班都定于3月11日开学,请我党选派的学员,在近期内完成体检和入学文化考试,2月底到航空队报到。
邓发同志当即与盛世才和苏联在航空队的总教官尤吉耶夫讲明:“我们这批学员,都是红军干部、共产党员,从小参军,没读过什么书,要是按照《新疆日报》刊登的招考中学毕业生的条件,都考不上,请免于文化考试。至于体检,可以照常进行,按照标准条件录取。”苏联顾问首先表示同意。盛世才办航空队主要靠苏联顾问,他见顾问同意,也就点头答应了。
邓发同志指定我带领新兵营的30多名学航空候选人,到迪化市北门内的军医院去体检,给我们体检的有苏联医生和医院的军医。他们量身高、血压,称体重,检查内外科和五管科等,对视力、听力和心脏查得特别仔细。
我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体检场面,生怕不合格,心情很紧张,量的血压普遍偏高。那时化验血的方法很落后,化验一次,要抽25cc血样。说来也怪,当穿着白大褂的医务人员用粗粗的针筒给我们抽血时,我们这些在战场上见惯了流血的人,反而感到特别不自在。最难应付的是坐转椅检查平衡机能,在左右各转八圈后,立即停止,要求身体站正不歪斜,能辨别东西南北。有好几个同志在抽血和坐转椅的过程中晕倒、呕吐。体检结果,25名同志合格,其余都被淘汰了。
2月下旬,延安派来的同志还未赶到新疆。为了不影响按时开学,邓发同志就根据延安通知的19人姓名、职别,与“新兵营”体检合格的25人编排在一起,本着让各方面军都有代表学飞行和学机械的原则,确定了44名同志的学习分工和负责人,并将我们召集到“新兵营”会议室,作了进入新疆航空队学习的动员。
邓发同志讲了派我们学习航空的意义后,充满深情地嘱咐我们:“你们是我党第一支航空技术队伍,肩负着未来建设人民空军的重任。要时刻记着这一条,千万不能辜负了党对你们寄予的希望!”他又指出:“你们在统战同盟者的航空队里学习,毕竟不是在我们自己的部队里。环境是复杂的,困难是不会少的,大家要有足够的思想准备。去了后,一定要严守我党我军的纪律,要事事、处处严格要求,一言一行注意内外有别。尤其要注意:你们的学习好孬,关系到我们党、我们军队的声誉,一定要刻苦钻研技术,争取优异成绩,让他们瞧瞧,我们共产党人都是好样的。”
接着,他又着重强调说:“关于我们党在新疆的工作方针,是维护统一战线,你们到航空队后,要听从该队长官的指挥和管理,不要宣传共产主义和发展共产党员的活动。”邓发同志宣布了我们44名同志的学习分工,决定我为飞行班班长,延安来的严振刚同志为机械班班长。建立了党的组织,44人为一个支部,分为5个党小组。邓发同志提议我为第一任党支部书记,严振刚、方子翼、方槐、朱火华、陈熙、金生等6名同志为第一任党支部委员。会上,大家举手一致通过。
最后,邓发同志又明确了几个问题:一是领导关系问题,航空队党支部由党中央驻新疆代表直接领导,不同“新兵营”和别的党组织发生关系;二是盛世才不准许在他的军队内部有党派组织,因而我们党支部的所有活动,都要严格予以保密;三是不公开个人的身份,每个同志在航空队的登记表上均填写化名,互相间也一律称呼化名。若盛世才部队的人问你是不是红军,是不是共产党员,回答的口径要一致,就说我们是从“新兵营”来的,这个问题盛督办知道,请您问他就清楚了。
进入新疆航空队
1938年2月28日,盛世才按原定计划,派两台卡车到“新兵营”,接我们入航空队。此时,从延安派来的同志仍没有赶到迪化,邓发同志决定,“新兵营”的25名学员先去报到。我们将武器和内部学习材料留下,只携带少量的日用品和文化学习书籍,登上了卡车。整个新兵营的同志们排成两列,像欢送出征的将士一样夹道送行。同志们热情地挥着手,高声嘱咐我们: “好好学习,盼望你们的好消息!”“祝你们早日飞上蓝天!”“学会了飞行,就驾飞机到我们‘新兵营’上空转一圈,也让我们高兴高兴!”
汽车把我们这批由于兴奋而满脸通红的航空学员,拉到紧靠迪化市南门的一所院内。整个院子有六七排平房,挨着城墙的一座小平房,是航空队的大队部,左拐弯有两排平房和一个大操场,这就是飞行、机械学员的宿舍和教室。汽车在宿舍门前停下,航空队的军官把我们引到住房安顿下来。这是一座300多平方米的大房子,隔为里外间,里间住飞行学员,外间住机械学员,每人一张床,两个人合用一个床头柜。除了我党的学员,盛世才另从地方中学招考录取了16名机械学员,他们已经先报到了,都住在外间。
当天,我们领取了被服装具,每人发一套新被褥、两套新军装,还有内衣和鞋袜,连洗脸盆和喝水杯也统一配发了。住下后,同志们在整理内务时,自觉保持了我军的传统作风,被子叠得像豆腐块那么方正,脸盆、鞋子都放在个人床下相同的位置,整个宿舍整齐划一,井然有序。
第二天,航空队的主要军官视察新学员来了。他们是:大队长张念勺(上校,后晋升为少将),副大队长张树炎(上校),大队工程师高正臣(少校),教育股股长王聪(上尉),领航股股长张自强(上尉)。张念勺一行看到从“新兵营”来的学员个个军容严整,内务整洁统一,禁不住交口称赞。
教育股长王聪把大家集合起来,请大队长作入队训话。张念勺操着东北口音宣布队规,不外乎尊重长官,听从指挥,统一着装,严格作息一类,还有互敬互爱,精诚团结云云。宣布的规章,完全是管理士兵的要求,例如统一熄灯、起床,外出请销假,扎腰带上操,从立正、稍息的基本动作练起等等。这使我们这些多数是营团级干部、至少也是连级干部的“学员”,一时感到很不习惯。过去,我们指挥部下操练,现在要处处听从一名少尉军官的口令行动,实在有点委屈。但为了党的航空事业,我们都不计较这些,把它作为新环境下的一种党性锻炼,硬是“熬”过来了。
航空队给学员班配了两名炊事员、一名清洁工和一辆专门拉水的马车。飞行、机械班共有60名学员,都在一个学员灶就餐。每月初,把全月的粮油菜金从大队部的军需股领出来,由学员班自行管理伙食,通常每顿饭两菜一汤,以面食为主。这在当时,也算中等偏上水平的伙食了。炊事员都是爱吃醋的山西人,总爱做他们拿手的醋熘白菜请大家品尝,常常酸得大家龇牙咧嘴。
开学典礼
原定3月1日的开学典礼,因延安派来的学员未到而推迟了。盛世才航空队的军官提出,初教机已空闲,等待时间不宜太长。邓发同志就与盛世才商定:现有学员先开学,边学边等。
1938年3月3日,在航空队的操场上,搭起了一座约30平方米的讲台,上面挂着醒目的横幅:“新疆督办公署航空队第三期飞行班、第二期机械班开学典礼”。航空队所有飞行、机械、后勤及机关人员约 400人,都穿着整齐的军装,集合在讲台前面,我们新学员站在第一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