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听柏杨讲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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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丑陋的中国人 (3)

到了明嘉靖九年,公元1530年。名世宗朱厚熜似乎玩够了这种“谥号游戏”,厘定祀典,尊孔子为“至圣先师”,取消谥号、封号。清顺治二年,公元1645年,世祖福临又加尊孔子为“大成至圣文宣先师”,十四年又改称“至圣先师”。从此,孔子的“谥号”时代算是结束了。到了民国,万象更新,更不可能再翻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然而,整个封建社会的大部分时间,孔子的“谥号”都在不停的变化之中。通读每一个时期的史书,恐怕名皆不同。让一个对中国历史不甚了解的人去看那些史书,怕是读了一天都没有弄明白,孔子到底是谁,在每一个历史时期又起着怎样的作用。

中国的史书,虽然人名繁杂,既“讳”又“谥”,但只要细心点,也还是可以读读的。真的让中国史书,读无可读的是那些,被政治力量干扰的历史事实,是那些对史实的有色评价。不需广征博引,只是简简单单的几个问题,就可以将史书上那些评价的华丽外衣剥得一干二净。

且不说两位西汉“少帝”,他们太过年幼,羽翼未丰。在无人保护的情况下,埋葬在政治旋涡中也实属正常。我们就说说玄武门之变,这场在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兄弟阋墙。

史说事情的起因源于公元617年,李渊在李世民的支持下在太原起兵反隋,并很快占领长安。据说,李渊在起义之前曾经承诺李世民,只要他得位,定封他为太子。公元618年,隋炀帝死后,李渊建立唐朝。但他并没有兑现他昔日的承诺,而是立世子李建成为太子。是年,李建成向李渊建议由李元吉做统帅出征突厥,借此要夺了秦王李世民的兵马,然后想要趁机除掉李世民。李世民知悉后,在危急时刻决定背水一战,先发制人。

武德九年六月四日,公元626年7月2日,李世民向李渊状告李建成和李元吉淫乱后宫。李渊决定次日询问二人,李建成获悉,决定先行入宫,逼李渊表态。在宫城北门,玄武门执行禁卫总领常何本是太子的亲信,却被李世民策反。这年六月四日,秦王亲自带一百多人埋伏在玄武门内。待李建成和李元吉一同入朝,走到临湖殿,发觉不对头时,李世民带领伏兵从后面喊杀而来,一箭就射死了李建成,尉迟恭也射死李元吉。东宫的部将得到消息前来报仇,和秦王的部队在玄武门外发生激烈战斗,尉迟敬德将二人的头割下示众,李建成的兵马才不得已散去。三天后,李世民被立为皇太子,诏曰:“自今军国庶事,无大小悉委太子处决,然后闻奏”。两个月后,李渊退位,李世民登基。

在这段正史的记录中,我们会发现,作为“玄武门之变”的刽子手,李世民是多么的无辜。这场悲剧的开始是因为唐太祖李渊的背信,发展是因为李建成和李元吉的咄咄相逼,结局是李世民的忍无可忍。

在正史中还有这样的一个细节,上述李建成“资简弛,不治常检,荒色嗜酒,畋猎无度,所从皆博徒大侠。”试想一个资质鲁钝,好色贪杯的世子,会被李渊奉为太子。知子莫若父,李渊会不知道自己几个儿子的性格?在皇储废立这种大事上,他会没有好好的判断自己的儿子是否适合在上位?说李建成如此的骄奢淫逸,无疑是在说李渊昏庸。如果李渊昏庸,他会反隋成功,建立唐朝。说在反隋时李世民战功显著可能是真的,但把所有功劳都归于他一党,却着实偏颇。再说李渊承诺李世民当太子一事,其实哪个儿子当太子他都是开国皇帝,都会是太上皇,没多大差别。李世民在反隋时,战功又十分显赫,立他为太子合情合理,为何要诓骗这个在他看来的黄毛小儿。

另外,请注意这样一个细节,在“玄武门之变”后三天,李世民就当上了太子。他刚刚当上太子,老皇帝就下诏曰:

“自今军国庶事,无大小悉委太子处决,然后闻奏。”

这意味着,立了李世民,李渊便不问世事,将朝中事宜交托于他,正式放出了手中的实权。而这时正是公元626年,距离李渊登基仅仅八年。纵观中国古代史,可曾有过一位登基八年就做够皇帝的皇帝。可曾出现过一位不留恋权势的帝王。如果李渊不爱权势,他干嘛反隋,干嘛要建立自己的李家王朝呢?

这些疑问都直直指向了一个谎言,一个伪善的小人,一段篡改或者说善意润色过的历史。这段史实最大的可能是,李渊造反,就属李世民功大。但是,李渊一建立皇朝,就按祖宗典志封长子为皇太子。这时,失望的李世民很郁闷,他身边的若干摇尾系统就开始吹小风,扇风点火起来。当火烧旺了,太子党又适时的要夺他的兵权,他一咬牙,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用“玄武门之变”杀了自己最大的敌人,再逼李渊禅位。

得到梦寐以求的一切后,他开始担心史书上会怎么评价他,于是他明示、暗示,让史官适度的在维持历史事实的基础上小小地美化一下自己。史官很开通,很明理,大笔一挥,先暗示李渊无能,再来批评李建成和李元吉,接着给李世民高唱赞歌。这样一番努力下来,也不怪李世民无辜得出奇,李渊昏庸得可以。

故而,看中国历史,一定要先想到谁当权。在通读时,要记住将褒扬当权者的部分打个折扣,批评当权者的敌人,尤其是失败了的敌人的部分,也要打个折扣。这样,折来折去,历史的原貌才会还原出来。

中国因讳而改来改去的名,冗长不知所谓的“谥”,再加上被政治歪曲的事实,合起来就构成了我们中国的史。是而,读史书时千万要读事不读字。

故步自封还是改革变法

◎易碎的政权

大多数君王都是故步自封,把政权看成玻璃罐,捧到手里,连姿势都不敢改变,唯恐怕玻璃罐掉到地下跌个粉碎。结果酱在那里,捧得筋疲力尽,最后来一个倒栽葱,还是稀里哗啦。

——《帝王之死》

在《庄子·秋水》中有这样一个故事。说很久以前,燕国有一位少年,他家境殷实,长得虽不是一表人才,却也五官端正,算得上是中上等的。可是他却非常不自信,他总是觉得衣服是别人穿的比他好,别人吃的饭也比他香,别人还比他有气质——总之,就是别人样样都好,自己什么都不行。为此抑郁了好一阵,直到有一天,他灵光一现。暗道,不好我就学呀!为了能追上那些人,他也真是煞费苦心,翻着花样地模仿人家。可又模仿的不像,常常惹人笑话。后来他的蠢事传开了,众人要给他个名号,因他生活在寿陵地区,于是就叫他寿陵少年。

话说有一天,寿陵少年信步街上,无意中发现街上行人的走路姿势虽然各异,但都十分好看。不禁顾影自怜起来,哀声叹气地埋怨自己走路的姿势像一坨扶不起来的泥。之后的日子里,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他,成了一块心病。某日,他正耷拉着脑袋唉声叹气地走在路上,突闻几个人说邯郸人走路的姿势如何优雅,如何美。他一听,道是自己的走路姿势有救了,连忙去向路人打听邯郸人是如何走路的。路人看着突然窜出来的寿陵少年,觉得他很无聊,没有理他就都走了。我们这位寿陵少年望着路人的背影,捶胸顿足的下了一个决心——去邯郸学步。之后的日子里他瞒着家人小心的张罗着到邯郸去的事宜。等他到了遥远的邯郸,他觉得什么都很新鲜。尤其是那邯郸人走路的姿势,更让他欣羡不己。于是,看到小孩子活泼的蹦跳,他学;看见老人稳重却略显蹒跚的步伐,他学;看到妇女的摇曳多姿,他学。就这样过了大半个月,他不仅把钱花光了,也忘记了自己原来是怎么走的了,只好爬着回去了。

这就是有名的“邯郸学步”。它意指生搬硬套,机械地模仿别人。最后,不但学不到别人的长处,反而会把自己的优点和本领也丢掉了。话分两边,除了邯郸学步外,它还引出了另外一个成语——故步自封。它用来比喻那些守着常规,不思革新,不求进步的人。这样两个意思相悖的词,出自同一个典故不禁让人疑惑,反复思量一番,又觉得是十分有道理的。起码在我们君权时代的帝王身上,这两成语就完美的结合,诠释了他们的特点。

我们的君主习惯性故步自封。不是他们不想创新,而是他们受到的教育不允许他们创新。中国古代在思想上占据绝对统治地位的是儒术,而柏杨先生针对中国的这一特点曾辛辣地批判到:

到了东汉,政府有个规定,每一个知识分子的发言、辩论、写文章,都不能超出他老师告诉他的范围,这叫做‘师承’。如果超出师承,不但学说不能成立,而且还违反法条。这样下来之后,把中国知识分子的想象力和思考力,全都扼杀、僵化。

作为皇帝的人必须起到表率作用,于是,身为皇帝的儿子第一个走进了“师承”的诡异怪圈。后来儿子成了皇帝,“师承”变成了“父承”。众人皆说:“你的天下是你老子留下来的,可要守好了,要是丢了,你怎么有脸见你的祖宗呢?”皇帝儿子一听,惊出一身冷汗。那些初坐皇位时的喜悦,一股脑的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沉重的负担和深深的畏惧。他捧着手里的皇权,却始终没有安全感,生怕一个不小心弄碎了。他有心图志超越自己的父亲,可尚未实施,那微弱的信心就被鸿儒大臣们一盆又一盆,名为“父承”的冷水浇熄。几次下来,皇帝儿子学乖了,学会了中国的“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要想做到这句话,我们的皇帝儿子,只能在“承”的范围内疯狂地模仿自己的父亲。而“承”本身就是种硬性规定的“邯郸学步”的行为,几番下来,我们的君主会独行的就少之又少了。

翻阅中国历史,东汉以后那些被录入史册的帝王,排除亡国之君,哪一个不是在发展自己老爹的思想,哪一个不是在照抄照搬前人的治世之功,哪一个不是小心翼翼的守着王权,哪一个肯张开眼睛看向更远处的文明。又有哪一个走出了“师承”和“父承”的怪圈,告别故步自封,告别了邯郸学步。

即便是盛世唐朝,作为儒家思想的嫡系传人,我们先祖也只是满足于“万国来朝”的景象,对于自身的革新则惊恐万状。所以当我们进入宋朝,发起了一场名为“程朱理学”的文化运动时,“师承”和“父承”也随之有了空前的发展。人们,包括我们的君主被彻底的酱死在祖辈的理论中。这也是为何自称坐拥中原的宋朝,外患不断。终败在了少数民族的铁蹄之下。

细看中国的王朝,纵然元灭宋,却也没有将江山坐稳一百年。这很大的原因,在于他的种族歧视和对汉“儒”文化的完全排斥。与它相比,清朝就要好得多了。自清兵入关到溥仪退位,清朝的统治在中国整整维持了两百五十九年。在这期间,清王朝吸取了蒙古的教训,并没有实行民族高压政策,也没有完全排斥汉“儒”文化。相反,他们在入关后大力推广汉文化,任用汉人为帝师。也因为这样,我们那些糟粕也被继承个十足。其中就包括我们的“师承” “父承”。并且当少数西方人来到中国,朝拜我们的清朝皇帝时。那种心理上的优越感让我们产生了前所未有的自信,这种自信无限度的膨胀,终于变成了一种自大。作为这种自大的代表人的就是我们的清高宗乾隆。

营造“康乾盛世”的三位皇帝大体上都是明君,康熙皇帝的文治武功使得中国政治稳定,雍正时期大刀阔斧的改革充盈了国库,乾隆从先祖手里继承了殷实的“家底”,做了六十年幸福的皇帝。作为帝王,乾隆还是尽到了他应尽的职责,将国家治理得有条不紊。但是他被眼前一片盛世繁华的景象欺骗,产生了骄傲,晚年时更为自己定下“十全老人”的称呼。

更要命的是,他忽视了自己是帝王和先祖,他不明白他的自傲自大情绪对后世有多大的影响力。他自认是天朝,目中无人,甚至轻视技术革新,限制对外通商;其次,他的继承者们没有一个是有魄力改革的君王,所以他的看似无害的政策和自大情绪被遗传了下去。可是,世界的变迁并不以一个帝王的意志为转移,乾隆驾崩前,西方的部分地区已经开始了产业革命。中国从盛世王朝到沦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这位有着狭隘眼界、夜郎自大、故步自封、闭关锁国的“十全老人”负有很大的责任。

1793年带英国使团来中国的马戛尔尼曾经得出这样的结论:“清政府的政策跟自负有关,它很想凌驾各国,但目光如豆,只知道防止人民的智力进步。”而这时候清政府的当权者仍然捧着“天朝”的玻璃罐,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用柏杨先生的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