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听柏杨讲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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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丑陋的中国人 (2)

酱料是中国人最喜爱的食物之一,也是中国饮食史上的一项重要发明。它色泽棕黄,味微臭,食味咸香易保存,是我国北方地区最钟爱的食物。然而酱的制作过程就有些让人匪夷所思了。首先,要把黄豆蒸熟风干成块,在选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加上水和盐巴汇于一坛之中,让它慢慢的腐化、霉变。当有一天它已经“腐得不能再腐”了,也就修炼成功,成了一坛酱,一坛黏黏呼呼,咸不拉几,还有一丝腐臭的酱。

柏杨先生,不知哪一日观看了酱的发酵过程,突然顿悟——呜呼!我们的文化,一坛大酱者乎。而在《中国人史纲》中,更是详细的像我们介绍了中国“文化大酱”的发酵过程。上云:

中国悠久而光辉的文化发展,像一条壮观伟大的河流。纪元前二世纪西汉政府‘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时,开始有灿烂而平静。十二、十三世纪宋王朝理学道学兴起时,开始沉淀。到14世纪,这河流终于淤塞成一个酱缸,构成一个庞大而可哀的时代。

中国就在这样的一坛陈酱中翻滚,传承着我们的文明。那些我们引以自豪的先贤智慧早在这坛中,和着盐巴和水,沉淀,发酵,腐化。到最后,那些鲜灵灵的灵气早都不知烂到哪去了。腐化,还不是我们“酱缸文化”最可怕的地方。“酱缸”最恐怖之处在于同化和熏染。在这坛腐酱中,我们的政治、经济、文化、历史、艺术全部被酱成了酱菜,在酱缸里载浮载沉,苦苦挣扎。而那些治世武功的君王,也没好到那里去,随着孔儒夫子,一路酱下去,成为最腐朽的生灵。

莫怪乎,柏杨先生要在《酱缸震荡》一书中感叹:

夫酱缸者,侵蚀力极强的混沌而封建的社会也。也就是一种被奴才政治、畸形道德、个体人生观和势利眼主义长期斵丧,使中国人的灵性僵化和国民品质堕落的社会。

在这里,酱缸不再只是一个文化概念,而沉淀为一个社会概念。就像柏杨先生说:“文化是政治的根。”在这种“酱缸文化”中,我们的政治注定难逃魔掌,注定被酱死在“成者王侯,败者寇”和“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中。在这样的标准下,我们的英雄注定要背负“小人”、“枭雄”之名,注定要在篡位后才会拥有客观的正面评价。我们的社会,注定要在家文化之中,迎来一个又一个白痴皇帝,一个又一个动荡与治世的交替。我们的历史注定要在政权的交接中,失去他存在的客观价值,而成为一部文学作品。

是王非王?在一部传记小说中,只能随作者的主观好恶来评价。是王非王?在一部充满中主观色彩的史书中,已经无法找到客观的评断。是王非王?我们只能忽略史学家的评断,读他笔下的事件。我们只能用一双透视历史的眼睛,去自己探个究竟。

◎文化欺诈

在政治挂帅下,中国史书成为诈欺大本营。遇到帝王老爷们哎哟哎哟,端不起嘴脸,栽倒在地时,总是“讳”个没完。或语焉不详,或根本成了没嘴葫芦,把人气得吐血。呜呼,要想中国现代化成功,第一件事应该是砸碎政治挂帅的枷锁,先使史迹显示出来真正面目。

——《帝王之死》

若说起中国的“讳”文化,实在是源远流长。中华有五千年文明,它就占了五分之二,有长达两千多年的历史,是中国封建社会特有的现象。关于“讳”的起源,专家学者各执一词,但是大多数的学者认为它起源于西周。在《左转·桓公六年》中就有着关于它的记载:“周人以讳事神,名,终将讳之。”而这里的“讳”还仅维持在一种宗教迷信的程度。作为一种封建制度存在的“讳”形成于秦朝,兴于唐宋,到了清代,就和其他“酱缸文化”一样,达到登峰造极的境界。按照中国传统哲学思想,一件事情如果到了“极致”就会衰落下来,这就叫“盛极必衰”。作为我们五千年“酱缸文化”的精品,“讳”毫无疑问的走上了这样一条通往衰败的路。当君权时代结束,“讳”也就随着民国的建立而被废除。

而“讳”之所以能够在中国存在这么久,其赖以生存的土壤就是君主至高无上的地位和父权的盛行。在封建专制时期,帝王和尊长的名讳是何等的高贵,是不可侵犯的。你不但不能指着他的鼻子骂,和他用相同发音的字,甚至连轻呼他的名字都是种会被杀头的罪过。为了不犯这种致命的错误,我们的史官灵机一动,想出了一系列避讳的方法,通常的方法是用别字代替,或者用空格表示。再不就给你改个名。比如你叫荀况,字卿,但是汉宣帝叫刘询,所以纵然你是先师,是大思想家,是已经死掉了的人,还是得把“荀”字改成“孙”字。从此后世史书上只有“孙卿”而没有荀卿。直到哪一天,改朝换代,新人当家作主了,才得以正回本名。这也就是为什么中国历史上很多的人名和地名改来换去的原因。也正是这种技术方法造成了后世修史时的无数麻烦。

不只是避帝王“讳”,在封建制度愈发稳固的后世,作为这种制度的一个显著特征,“讳”逐步演变成了一种理论体系。在《公羊传·闵公元年》说:“春秋为尊者讳,为亲者讳,为贤者讳。”在这条总原则的指导下,避讳的对象就可以分为以下三类:第一是比自己地位高的,第二是圣贤,最后是自己的长辈。其中,第一类中又分为避帝王讳和避长官讳。避帝王讳的范围是越发展越大,到了连皇后及其父祖的名字、皇帝的字、前代年号、帝后谥号、皇帝陵名、皇帝生肖等都要避讳的程度。且这种“讳”又是绝对违反不得的,是整个国家的所有“讳”中等级最高的一个。

避帝王讳也叫做“国讳”,荀子避的就是“国讳”。这种讳不仅要避以前帝王的名讳,就连现今的帝王名讳也要避。不仅平民要避讳,贵族要避讳,帝王的亲兄弟要避讳,就连帝王本人也不例外。例如,清世宗——雍正帝爱新觉罗·胤禛即位后,为了避讳,他的兄弟就从“胤”字辈变成了“允”字辈。唯一一个例外是康熙帝的第十三子胤祥,因为胤祥对胤禛忠心耿耿,所以在他死后,胤禛允许他改回“胤”字。

而我们古代的“讳”也还真是五花八门,管得奇宽,不管是地名、城名;不管是死的、活的;不管你叫了多久,应该享有优先注册权,只要犯了“国讳”,全部都得改。例如:

农历一月古时本来又叫“政月”,这是因为古代的皇帝都要在一年的第一个月里接受文武百官的朝拜,并决定一年的政事。到了秦朝,由于秦始皇一月出生,取名“嬴政”,以后就把“政月”改为“正月”。“正月”的“正”不再读“政”,而读作“征”了。

秦始皇的父亲名子楚,于是把楚地改为“荆”。

吕后名雉,当时文书上凡遇雉字,均用“野鸡”二字代替。

汉文帝名叫刘恒,于是把恒娥改名“嫦娥”,把恒山改为“常山”。

汉武帝叫刘彻,汉初有个知名辩士叫蒯彻,史书上就改称蒯彻为“蒯通”。

汉光帝名叫刘秀,曾一度把“秀才”改为“茂才”。

汉明帝叫刘庄,当时竟把《庄子》一书改称为《严子》。

王嫱字昭君,避晋文帝司马昭讳,改称“明君”或“明妃”。

唐太宗名世民,唐人行文用“代”字代替世字,用“人”字代替民字;观世音略称为“观音”,民部改称为“户部”。等等。

真不知道,如果中国的帝制承袭下来,如果我们尚在清王朝,今天我们是不是会出版一本名为《帝讳大全》的书。当历史走到了今天,当我们再度回首史书时,会不会在繁杂多变的人名中,迷失掉。进而张冠李戴,楞说关公和秦琼曾在赤壁大战。又或者,我们已经开发了一种有别于汉语的语言,名叫“中国小民语”,只限平民阶层使用呢?

“讳”文化,在继“国讳”后,还有一种会吃人的“讳”,被评为是“讳”中最恐怖者。它就是“为亲者讳”,也叫做“家讳”,是一种家族内部避讳先祖名字的做法。它同国讳一样,先祖的名字,在言行、文章上都要避开。在封建家长制社会中,家讳实际上是国讳的延续,是封建社会不可逾越的伦理纲常。而且,其吃人之盛远胜于“国讳”。

“诗鬼”李贺是“家讳”下牺牲品的最佳代言人。因其父亲名叫晋肃,与进士的“进”同音,算是犯了“家讳”,所以他不能参加进士考试。纵使李贺满腹才华,却终生不得志。空怀抱负,却只能于书房之间郁郁寡欢,27岁便离世。

韩愈听闻了李贺的遭遇,十分惋惜,便作了偏《讳辩》,上云:“父名晋肃,子不得举进士,若父名仁,子不得为人乎?”虽然当这篇醒世之文做完时,李贺早已成了长眠地下的地地道道的“鬼”,但相信他如果天上有知,定会拍手叫好。大叹:讳食我矣!讳乱史纲矣!

拜读中国史书,如果只看字面,一定会迷失在里面,被各种各样变幻莫测的人名和地名搞得昏头转向。这不只是拜我们“酱缸文化”中的“讳”所赐,还有一个罪魁祸首不能忘记。他就是柏杨口中的“中华文化的特产——硬把绰号扣到祖先脑袋上的干法”。

在祖先逝去后给他们加上的绰号一般叫做“谥号”,也叫做“谥”。这种“谥号”可不是谁都能有的,它是种身份地位的象征,在《逸周书·谥法解》中关于“谥号”有这样的解释:“谥者,行之迹也。号者,功之表也。车服者,位之章也。是以大行受大名,细行受细名,行出于己,名生于人。”由此可见,“谥号”的获得者一般是古代的帝王、诸侯、卿大夫、高官大臣等。只有这类人死后,朝廷才会根据他们的生平行为,给予用来褒贬善恶的一种称号。也幸好它得来不易,不然,再经“讳”的深加工,我们今天怕是只能当哑巴,当无名氏了。

不过“谥号”对史书的影响,却不见得比“讳”小多少。就拿孔子为例,他有“名”、“字”、“号”,如果我们把这些连起来,再加上他的“谥号”。我们连念完他的名字都是件庞大的工程。话说孔子的“谥号”最早见于《左传·哀公十六年》,上述周敬王四十一年,也就是公元前479年,孔子去世,鲁哀公亲自去吊唁他。在吟唱唁文时,道:“旻天不吊,不慭遗一老,俾屏余一人以在位,茕茕余在疚,呜呼哀哉!尼父!无自律。”古人认为“尼父”约略就是孔子的谥号。其实这时的“尼父”只是对孔子的一种敬称,并非谥号。可是,这却是孔子“谥号学”的开端,在这之后几乎每一个封建朝代都对孔子进行了追封。尤其是西汉独尊儒术、儒家学说大一统之后,这种几乎成为习惯的追封更是愈演愈烈。

按时间的顺序排列起来,首先是西汉元始元年,汉平帝刘衎追封孔子为“褒成宣尼公”。接着在北魏太和十六年,即公元492年,孝文帝元宏称孔子为“文圣尼父”。再来是“北周大象二年,即公元580年,静帝宇文衍追封孔子为“邹国公”。到了隋开皇元年,也就是公元581年,隋文帝杨坚称孔子为“先师尼父”。

进入唐朝,和中国封建化相伴,给孔子加“谥号”也出现了一番盛世空前的景象。从唐贞观二年,公元628年,太宗李世民尊孔子为“先圣”开始。到贞观十一年,也就是公元637年,改称孔子为“宣父”。再到乾封元年,公元666年,高宗李治赠孔子为“太师”。又到武周天绶元年,即公元690年,武则天封孔子为“隆道公”。及至唐开元二十七年,公元739年,玄宗李隆基封孔子为“文宣王”。短短一百多年间,孔子的谥号就被变了五次。好像只要换了个皇帝,天下大抵安定,而这位君主闲着没事就会给孔夫子,换换“谥号”,表彰一下。

后来到了宋大中祥符元年,即公元1008年。宋真宗赵恒又加称孔子为“玄圣文宣王”,四年后,又改称“至圣文宣王”。从此算是正式开启了,孔子的“王”时代。

这里的“王”不是后世皇帝以下的诸侯王的王,而是周天子“武王”、“成王”的王。“玄圣”是指有治天之德而不居其位的人;“至圣”是指道德最高尚的人,司马迁首先以此称孔子。

《史记·孔子世家·赞》说:“……自天子王侯,中国言六艺者折中于夫子,可谓至圣矣!”

再后来,少数民族入关,为了表示对汉人的尊重,对儒学的肯定,元大德十一年,即公元1307年秋,新即位的元武宗海山加称孔子为“大成至圣文宣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