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听柏杨讲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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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不做擂胸嚎叫的猩猩 (8)

这话其实是有道理的,中国的古代思想要求“忠君”,要求顺从。反抗就叫大逆不道,这罪名可是自古文人所不能承受的。在这样的文化高压下,我们的文人不能大声地驳斥君主,不能正面反对因为君主的任性而造成的错误的施政纲领。所以他们惟一能做的就是“谏”,可这谏臣又不是谁都能做的,中国讲究“远人不说近话”,除非深得君主信任,否则别说进谏的后果如何,恐怕更多的是“有心赴死,而无处可谏”。在这样的情况下,文人们为了引得君主的注意,为了能让这高高在上的帝王听见自己的声音,只能以自己的文才做砝码,将政治理念暗喻在诗文当中,引起他的注意。这就是文人的牢骚,带着一丝高贵气节的牢骚。可惜呀,这样的牢骚被皇帝老儿听进耳里的少,而为小人兴风作浪的多,于是乎“文字狱”、“贬官”统统应运而生。这些文人的肺腑之言也只能留在卷卷诗书史记之中,见证了那段历史,见证了文人们的高洁品质。

这些被贬谪的官员,人员不在少数,这些怀才不遇,连发个牢骚都会被皇帝抓起来的仁人君子们留下的作品,留下的足迹,汇聚起来,反倒成了一种后世凭吊的遗迹,一种文化。这就是余秋雨先生在《洞庭一角》中开篇提到的,“贬官文化”。

今天从这些贬官文化的碎片中,我们回首过去,不仅有了这样的一种感慨,但凡在“贬官文化”盛行的时期,无不积贫积弱,内忧外患。相反,那些牢骚大盛,而发牢骚的人又都安然无恙的年代,则言路大开,一派盛世之景。正所谓“文人是社会的良心”,文人又是通过各种各样的牢骚来抒发这种良心。故而,当文人不再说话,不再发牢骚时,便证明,要么我们的社会制度十分完美,基本上已经是孔子的“大同社会”;要么就是我们的良心绝丧,朽木已成,无药可救了。

◎素质检测器

骂者,唯人类才有的发泄愤怒的方法也。有啥不顺心的事,骂上两句,也就顺心,有啥不如意的事,骂上两句,也就如意。尤其妙的是,有啥下不了台的事,骂上两句,也就下了台。

——《柏杨妙语》

某日流连网站,看到这样的话:“宣泄感情的方式很多,喊叫,走路,听音乐,摔一切能发出声响的东西,找人打架、吃、哭泣……多得如同生活的方式,似乎是货架上的商品,可以随意挑选,可以退货,可以反悔,可以拿出来,再塞回去,翻来覆去。”但是有一种直接,更环保的宣泄方式——“骂”。

不论是什么事物,都有其产生的必要性,更有与之相配合的功用和表现形式,达到自己存在的目的。骂也不例外,人是感情动物,七情必备。高兴的时候就笑,愤怒的时候就骂,这是人类感情最简单的表达方式。正如梁实秋先生在《骂人的艺术》一书中的表述:“古今中外没有一个不骂人的人。骂人就是有道德观念的意思,因为在骂人的时候,至少在骂人者自己总觉得那人有该骂的地方。何者该骂,何者不该骂,这个抉择的标准,是极道德的。所以根本不骂人,不可不必。骂人是一种发泄感情的方法,尤其是那一种怨怒的感情。想骂人的时候而不骂,时常在身体上弄出毛病,所以想骂人时,骂骂何妨?”

是啊,骂骂又何妨?就是 “至圣先师”孔子也是要骂人的。在《论语》谈论孝道的一节中,就有这么一段经典骂词:

子游问孝。子曰:“今之孝者,谓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

翻译过来,就是孔夫子认为,现在所谓的孝,是给老人养老。但是狗和马这样的动物也能养老,比如说羊羔跪乳、乌鸦反哺等。所以如果不从心里敬重老人,人和动物有什么区别呢?圣人就是不同,连骂人也这么的与众不同。不用说什么侮辱性的语言,也没有什么晦涩难懂的言辞,直接指出人之所以和牲畜不同,是因为人不仅能养老,还会从心里面敬重老人。作为儒家先师的孔圣人于后世子孙相比真是技高一筹,能够在字里行间将人骂得狗血淋头,他那段话更为直接的翻译是:不孝敬老人的人,猪狗不如。

圣人之所以别与普通人,是因为他的地位超然,处事态度超然。他凌驾于社会现实之上,俯视众生。普通人只知是,圣人却知所以是。对大多数处于社会最底层的普通百姓来说,温饱是全部的生活重心,每日的兢兢业业为的就只是一个肚皮,一张嘴。所以对这些人来说,“骂”只是遇到不愉快,或者只是心中烦闷时的一种情感宣泄。作为弱者,他们无法独自反抗这个世界带来的不公,而只能通过“骂”来抒发心中的抑郁。就像鲁迅先生笔下的阿Q。

阿Q既自尊又自负。所有未庄的居民全不在他眼里,和别人口角时,间或瞪着眼睛说:“我们先前——比你阔得多啦!你算是什么东西!”就是对有钱有势的赵太爷、钱太爷也不表格外的崇奉。他想,我的儿子会阔得多呢。

他鄙薄城里人:用3尺长3寸宽的木板做成的凳子,未庄人叫长凳,城里人却叫条凳,这是错的,可笑;油煎大头鱼,未庄都加上半寸长的葱叶,城里却加切细的葱丝,这也是错的,可笑。

阿Q和闲人打架时总是失败,当闲人心满意足得胜走了的时候,阿Q呆站片刻,心里总会涌出这样的念头:我总算被儿子打了,现在的世界真不像样……于是心满意足得胜似的走了。

阿Q这些林林总总的行为加在一起,也只是在心里对那些压迫过他的,让他在内心愤懑的人的一点无关痛痒的小反抗。不过阿Q在鲁迅先生的提携下,已经有了另一番光景。这里的阿Q虽然仍是小民,骂人的目的也不外乎发泄。但是,这里的阿Q却不会说脏话。他把嘴上占人便宜的功夫发挥到了极致。这不得不说是鲁迅先生对国人的一种温和的“骂”,严厉的训斥。

这些诸如鲁迅一类的文豪骂人的功夫可谓是一绝。他们骂得不多,骂得不难听,但是他们却骂得恰到好处,骂得精辟绝伦。他们在骂完之后,会让人振聋发聩、醍醐灌顶,会让人肃然起敬,又使人忍俊不禁。其文章之深刻真是入木三分,而且骂词不断。但是通读数遍,却让人看不出脏,反而觉得被骂的人活该,就应该狠狠地骂。骂得真可谓痛快之极!

中国人的一大特性是,有喜欢什么的,就有喜欢研究什么的。这就引出,有喜欢骂人的,就有喜欢研究骂人的,而且还进一步发展出了“骂文化”。孙顺霖先生在《中国人的骂》中,对骂文化进行了进一步的解释:“骂文化作为一种特殊的文化现象,长久地在中华大地上流淌着、发展着。社会在剧烈地发展着,骂的功用也在剧烈地鼓胀着、发展着。原来只是作为感情宣泄的骂,只单纯流传在与大自然作斗争的人群中作为工具,随着社会的分工,社会中各阶层各流派的出现和完善,骂也渗透在社会各阶层的各色人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