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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6章 祭石曼卿文——欧阳修

题解

本文作于宋治平四年(1067)。石曼卿,名延年,宋州宋城(今河南商丘市)人。《宋史》称其“为人跌宕任气节,读书通大略,为文劲健,于诗最工而善书。”此文系作者出知亳州后追怀逝去二十多年的故友石曼卿而作,抒发了作者对友人的推崇和悼惜之情。

原文

维治平四年七月日,具官欧阳修,谨遣尚书都省令史李敭至于太清,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亡友曼卿之墓下,而吊之以文。曰:

呜呼曼卿!生而为英,死而为灵。其同乎万物生死而复归于无物者,暂聚之形。不与万物共尽而卓然其不朽者,后世之名。此自古圣贤,莫不皆然,而著在简册者,昭如日星。

呜呼曼卿!吾不见子久矣,犹能仿佛子之平生。其轩昂磊落,突兀峥嵘,而埋藏于地下者,意其不化为朽壤,而为金玉之精。不然,生长松之千尺,产灵芝而九茎。奈何荒烟野蔓,荆棘纵横;风凄露下,走磷飞萤。但见牧童樵叟,歌吟而上下;与夫惊禽骇兽,悲鸣踯躅而咿嘤。今固如此,更千秋而万岁兮,安知其不穴藏狐貉与鼯鼪?此自古圣贤亦皆然兮,独不见夫累累乎旷野与荒城!

呜呼曼卿!盛衰之理,吾固知其如此。而感念畴昔,悲凉凄怆,不觉临风而陨涕者,有愧乎太上之忘情。尚飨!

译文

治平四年七月某日,具官欧阳修,郑重的派尚书都省令史李敭,来到太清乡,用清酒和各种美好的食物作祭品,拜祭于亡友曼卿的墓下,并以文章凭吊说:

唉,曼卿啊!生时为英杰,死后为神灵。那与万物同样有生有死,而最后变得无影无踪的,是你暂时由精气凝聚而成的身躯;那不与万物同归于尽,而卓然独立永垂不朽的,是你留给后世的名声。自古以来的圣贤都是这样,而能够在史册中记载下来的,更是光辉照耀有如日月星辰。

唉,曼卿啊!我见不到你已经很久了,但你的音容笑貌仿佛还在眼前。你气宇轩昂,光明磊落,才华出众,想来你那埋藏在地下的形体,也不会化成腐烂的泥土,一定会化为金玉中的精华。如果不是这样,就会生出千尺的苍松,产出九茎的灵芝。可是,怎奈这荒烟野草之中,荆棘纵横,风声凄凄,寒露晶莹,磷光闪动,萤火飞舞!只见放牛的孩子、砍柴的老人,唱着歌在墓地里来回走动,还有那惊起的飞禽,恐慌的野兽,在那里哀哀飞鸣,徘徊嗥叫。现在已经是这样,再经历千秋万代以后,谁知道没有狐狸与鼯鼪之类打洞藏身?自古以来的圣贤们都是这样,难道没有看见旷野上和荒城外一座接着一座的坟墓吗?

唉,曼卿啊!世间盛衰荣枯的道理,我本已知道就是这个样子,但感伤怀念过去的日子,心中难免悲凉凄怆,不觉临风泪下,不能像圣人那样淡然忘情,这是我感到惭愧的。请享用祭品吧!

赏读

本文以抒情见长,文中虽未细写曼卿生前的事迹,也没有追忆二人交往的旧事,只是就墓前的景象加以描写和感慨,但却深婉曲折地表达了作者的哀哀情思。这篇祭文在石曼卿逝世二十六年之后。作者在祭文中没有细写曼卿生前的事迹,也没有追忆二人交往的旧情。文中三呼石曼卿,感慨一层比一层深。一呼曼卿,谈人虽同万物一样有生有死,但有名可传不朽,且“自古圣贤莫不皆然”,似不可大悲。二呼曼卿,哀叹他生前卓然不凡,本应死后化作金玉之精,或生千尺长松,或长九茎灵芝,而今却墓地荒凉。由此想到千万年的景象,更加令人生悲。但作者又把文笔一转,说道“自古圣贤亦皆然兮”,如此,似又不必生悲。三呼曼卿,说盛衰之理虽是这样,本应不悲,但感念畴昔,却终不能忘情。文章虽从人死不足悲入手,结穴处却是不能不悲。经过几番转折,反复衬托,深婉曲折地表达了作者的哀哀情思。全文抒情色彩极浓,作者言未出而悲呼曼卿,议论抒怀直如同友人谈心一样。感情真挚,出语自然。加上行文骈散兼施,一韵到底,读来抑扬顿挫,更加强了文章悲凉凄怆的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