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中国历代名文赏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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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7章 读李翱文记——欧阳修

题解

本文作于宋景祐三年(1036)作者被贬夷陵令赴任途中。李翱,字习之。他和韩愈是同时代人,有师友之谊,且均以文才知名。欧阳修很推崇李翱,对其人才和文才都十分赞叹,但这种赞叹更多的是一种精神上的契合。文中欧阳修将李翱引为“同道”,也正是基于这一点。

原文

予始读翱《复性书》三篇,曰:此《中庸》之义疏尔。智者诚其性,当读《中庸》;愚者虽读此,不晓也,不作可焉。又读《与韩侍郎荐贤书》,以谓翱特穷时,愤世无荐己者,故丁宁如此;使其得志,亦未必;然以韩为秦汉间好侠行义之一豪俊,亦善论人者也。最后读《幽怀赋》,然后置书而叹,叹已复读,不自休,恨翱不生于今,不得与之交,又恨予不得生翱时,与翱上下其论也。

凡昔翱一时人,有道而能文者莫若韩愈。愈尝有赋矣,不过羡二鸟之光荣,叹一饱之无时尔。此其心使光荣而饱,则不复云矣。若翱独不然,其赋曰:“众嚣嚣而杂处兮,咸叹老而嗟卑;视予心之不然兮,虑行道之犹非。”又怪神尧以一旅取天下,后世子孙不能以天下取河北,以为忧。呜呼,使当时君子皆易其叹老嗟卑之心为翱所忧之心,则唐之天下岂有乱与亡哉!

然翱幸不生今时,见今之事,则其忧又甚矣。奈何今之人不忧也!余行天下,见人多矣,脱有一人能如翱忧者,又皆贱远,与翱无异。其余光荣而饱者,一闻忧世之言,不以为狂人,则以为病痴子,不怒则笑之矣。呜呼,在位而不肯自忧,又禁他人使皆不得忧,可叹也夫!

景祐三年十月十七日,欧阳修书。

译文

当我开始读李翱的《复性书》三篇时,曾经说:这不过是《中庸》一书的义理疏证罢了。聪明的人要想体察自己的性,应当读《中庸》这部书的原文;愚钝的人即使读了《复性书》也不会懂得,不写也是可以的。后来又读他的《与韩侍郎荐贤书》,以为他只不过是不遇于时,而愤世嫉俗,抱怨没有人推荐自己,因此这样反复叮咛。假如他能实现自己的抱负,恐怕就不会这样写了。然而他将韩愈比作秦汉时期的一位好侠行义的豪杰,也算是善于评品人物的了。最后读了他的《幽怀赋》,然后放下书本叹息,感叹一番之后又拿来重读,不能罢手。可惜李翱不生在今天,没有机会与他结交为朋友;又恨我不生在李翱的时代,与他一起商量斟酌他的议论。

从前凡与李翱同时代的人,品德高尚,懂得治国治民的道理,又善于写文章的,要算是韩愈了。韩愈曾经写过赋,但他的赋,内容不过是羡慕两只鸟儿有幸进入皇宫的荣耀,感叹自己不能经常求得一顿饱饭而已。这种心思,假使他获得荣耀饱暖,那就不会再说什么了。至于李翱却不是这样。他的赋写道:“众人吵吵嚷嚷杂乱地相处在一起,都在那里抱怨年华易逝、地位低微。我的想法却不是这样,我忧虑的是所行的治国之道仍然不好。”赋中又惊叹唐高祖李渊能以一支小小的军队夺取天下,而他的后代子孙拥有全国的军队却不能收复河北,认为这才是应该忧虑的事。唉,如果当时的有识之士都能改变自己感叹年华易逝、抱怨地位低下的心情,与李翱一样,为国事担忧,那么唐朝的天下难道还会动乱与灭亡吗?

然而李翱幸好不生在今天。看见今天的政事,他的忧虑还会更多。现在的人总不忧虑国事,这有什么办法呢?我走遍全国各地,见到的人也算很多了,倘或有一两个人能像李翱那样为国事忧心,又都地位微贱,远离朝廷,与李翱没有区别。其余那些富贵荣耀,饮食终日的人,一听到担忧世事的言论,不是把人家当作疯子,就是认为他犯了痴呆病,不是对他发怒,就是将他嘲笑一番。唉,在职掌权的人,自己不肯为国家担忧,又禁止别人都不得为国忧虑,实在可悲可叹呀!

景祐三年十月十七日,欧阳修记。

赏读

读古人之书,发越世之慨,情意以议论出之,忧愤与现实相接,这就是本文的主题特色。从文题看,其似乎应是一篇文评;但通读全文后,又明显地感到作者是在评人。为了达到评人的目的,作者巧妙地运用了陪衬的艺术手法,紧紧抓住一个“忧”字正反发笔,分层比照,愤世嫉俗,忧国忧民之情溢于言表,对“同道”赞叹之意蕴含文中。